知绾见他听闻舅父要来,喜形于色,似有醉心权辇之感,如此就敲指小憩,先是侥幸的暗吁口气,抚着胸口,倚靠在舆边,闭眼休憩,车辚马萧后,却泛上几分酸楚。

    难受到喘不上气来,假意酣眠的几欲淌泪。不知颠簸了多久,她才暗缓过劲来。就着这西子捧心的娇状浅眠。

    心里还忧虑着钱银的事,舅父若是将钱银虚帐尽填,广平侯国亦可重新开始,届时又要托王侯,给哥哥在朝中谋个实职。

    不该成日打着世子旗号,在燕京中混吃等死,要多跟王侯学学,嫂嫂和異儿也有依靠。他们不若舅父,有封地,圈地为王,一年往朝廷缴足了额税,不谋反不惹事,便罢。

    侯府旧奉,难以支撑家中开销,已不是什么密事、归根结底,就是父兄太闲了,成日烟花嚣尘,若是有个公职来做,像谢崧这般早出晚归的赴朝。自然而然就好多,

    她思虑万千,不知是不是,最近书念多了,学了些经史典籍,遇事竟有了以前没有的想法。

    还未深睡,舆角的湿气不知为何稀薄起来,难受得欲要蹙眉睁眼,下巴被指勾了去,被人衔住朱唇。

    他,他偷香窃玉!

    她假寐着不敢动弹,羞答答的涨红着耳,胸前指尖发麻轻颤,身子松软得,媚化得,无声娇吟。

    谢崧尝了美人,想着素未谋面的富甲舅父,思及营中的鲜卑少将,得意得竟将方才吃味嫉恨抛诸脑后。

    他常道,男女情爱间的春宵夜梦,是授人以柄的刃

    纵是倨傲孤高如皇兄,于多年前行差踏错,误陷少女密网,就算百般无奈,此生也难以割舍。

    大婚三年,尽守了男戒来,虚设后宫,看似无情流连花丛、痴爱入骨,明珠不过一招手,就劈哩叭啦的如条噬人疯狗,摇尾乞怜。

    而今娇花入蛊,纵是以后少将以命相付,此间娇嫩,亦是他谢崧永生掌中耳目。

    如此这般,何不勤快些,若是往后同为朝臣,少将留着美人,他谢崧就暗通款曲,留着耳目,这一世钓着这个鱼。若是他不要了,就抢来做妾,可不论元贞。

    男人轻尝了会儿,唇齿间啧啧作响,心满意足了便戛然而止,徒余舆边美人,因方才一句情话,烫得意犹未尽。

    梁上君子。下流,老套。

    知绾闭着眼将谢崧骂了遍。假寐了许久,那人亦未再贴上来,怅然若失间,銮舆停了下来。

    又听得窸窣声,掀帘声,舆上一轻,

    知绾急得睁开眼,正要追下去,迎头撞上来唤醒她的宦侍,扑通一声,撞得额角通红,叫苦不迭。

    “奴才该死。”

    宦侍惶恐得,伏地跪磕求饶。

    是她急着追人,知绾抚额下舆,就见谢崧满眼揶揄。“算了。没事。”

    她不知为何臊得慌,

    “咳,方才睡得太沉了,就有精神了些。”

    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胡乱诌话。谢崧不以为然,低头见美人朱唇润湿诱人,从怀里取了块方帕于她道

    “擦擦口水。”

    “口水?”她方才睡得留口水?知绾取过帕子,蹙眉疑惑。

    “见了姑母要失礼。”

    “……”

    她闻言噌地脑中轰隆作响,羞得忙低头掩帕轻轻蹭压,口脂都化得不见了。是被他吃了才对。

    “冒冒失失的,难成体统。”

    他一本正经的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面不改色的宛若她方才真的在舆上睡流了口水。

    ·

    华清殿为先朝旧址,坐落于燕京偏郊,于太初二年,重新修缮,才成了新的皇家御苑。

    天色昏暗,廊檐内灯盏高悬,两侧亭台楼榭,错落有致,移步换景间,又是春和景明之色。

    是个休养的好去处。

    苏嬷嬷闻讯早早的迎了上来,见夫妻二人并肩同行,更是眉开眼笑,又惊又喜道

    “殿下日理万机,何以百忙中,抽了这个点来,倒让我们没得准备,吃过晚膳了么?可还要备?”

    他好容易来一趟,苏嬷嬷竟满眼都是他。

    “吃过了,听闻姑母病了,遂陪王妃来看看。”

    知绾心下怪异,若说他们姑侄亲厚,母慈子孝,何以王侯少有往慈寿宫跑,疏离时半年未得见一面。

    若说感情不好,有时又显亲厚,看得出,姑母是真心疼谢崧的,谢崧虽敬爱着老者,却独独少了几分亲昵。

    “娘娘,最是孝心。不过一日,老祖宗亦念着了。”苏嬷嬷领着两人往里走。

    她行了会,迎面灌了风来,不知是穿得单薄还是什么,竟然嗤得打了喷嚏。

    苏嬷嬷闻声,言道

    “华清殿地处偏僻,周遭并无遮挡,故晚间里会比燕京冷上些,待会老奴让人取两件外披来,给殿下和娘娘,可小心别着了凉。惹了风寒,反倒让她老人家挂心。”

    “嬷嬷说得是。”知绾乖巧附和。

    苏嬷嬷是打心眼疼着这淮南王妃,看着娇娇柔柔的,没想到,读起书来竟不分昼夜的勤勉,废寝忘食是时有的事。

    暮色沉沉,美人的肌骨却孱弱的毫无血色,清瘦的只剩把骨头,虚行了几步,趔趄的差点倒地。

    谢崧眼疾手快的将她揽进怀里,知绾惊得恐人前失了仪,更不敢众目睽睽下倚上去,硬撑着直起颈将他推离些,垂首轻声道

    “谢殿下。”

    他沉了沉眸,开口吩咐身上近侍

    “谢狄,叫人去后院收拾厢房出来、今夜留宿。”

    “是。”

    “嬷嬷,姑母可在歇息?”

    嬷嬷闻言,掩嘴笑道

    “殿下只管带娘娘先去厢房小憩,待到养足精神,再来谒拜也不迟,你们来得突然,老祖宗晚膳还未毕。

    偏殿倒不必收,每次来华清殿静养,里外十数间厢房,老祖宗都特命人一一打扫换褥,以备不时之需。殿下与娘娘只管住便是。”

    谢崧颔首称是,屈身将她横抱起来,往内院走去。知绾早已昏昏沉沉,脚下一轻,倒恨不得在他怀里睡去,糯糯道

    “谢郎,今晚若是真的陪我在此留宿,明日恐赶不上朝政了。”

    此间距离燕京城有数里远,即便是车马兼程,也要大半个时辰,如此算来,他岂不是要寅时便起了。

    她心疼。

    娇花许久没有那么亲昵的唤他,乖觉得揽着他脖颈来,将小脸轻倚在肩上,又柔又媚。

    “无妨,在舆上歇息也是一样的。”

    他向来怜香惜弱,受不得这个人半点嗔娇。

    华清殿内旧婢闻迅早早奉了些,盥洗的备衣,果膳小食等来,不消会,此间偏殿便一应俱全。

    知绾进了卧榻,头才沾枕,便睡懵懵的睁不开眼,一时来了旧性撒娇着攥着王侯云袖不放,更有甚的,悄摸进去,抓了男人手来,十指相扣。

    “殿下,茶好了。”

    谢崧本想趁她酣睡之际,在屏外啜茗嬉香,故特唤了雅婢在外间,拂风倚绿的,点茶作闲。

    而今被人央了衣袂来,无可奈何在娇妻耳边道

    “口渴,我去去就来。”

    他是远近闻名的清雅公子,闲暇时就喜吟月附雅。

    藏书佩冠,逗烟染香,自有讲究。

    更受不得孤寡,纵然是喝茶,也该有人相陪,招蜂引蝶惯了,却一无所察。

    知绾当然知道自家男人特性,听那女声,一激灵也睡不下了,竟把方才那人对自己的好抛诸脑后,假寐的将人放了。

    屏外点茶的雅婢,名唤雩儿,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读书写字,聪敏伶俐,又守有旧艺。

    本是红尘里,难得少见的雅客,却因前几年,受父罪所累,这才落了贱籍,困守在这旧苑之间。空有这祖传的秘艺,却难以施展,日子长了难免不忿。

    恰是今日在后院掇拾盆水时,听闻王侯要寻雅婢点茶,急掣身起,非闹得要御前伺候。

    “你想得倒美,娘娘跟前,岂容你放肆!”

    想靠美色一朝登天,眼前之人,还缺些火候。身边下人眼红泼她冷水。

    “我是卖艺,又不是做腌臢事,为何不能争取,反而遮掩?”

    她是读过书的,虽不能与公卿侯门的贵女作比,却也殊胜普通下人许多,又怀有点茶雅艺,并不愿困守方寸之间。

    听闻淮南王爷为人清雅,若以旧技抓住良机,在他手下谋个良职也是好的,哪怕跟在身边做个文墨丫鬟,奉香烹茶也是她的长项。

    谢崧掀帘拂衣而出,就见绿竹花间,坐了个清秀小婢、她原是因犯事被黥面的,却有心,借了庭中的落花作钿,掩去微瑕,倒把人衬着越发婉约柔美。

    瞧这样式,也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女子。

    雩儿见少年王侯掀帘而出,对她上下打量,不慌不忙,跪伏在几席上,从旁取了点好的茶盏,垂手又言

    “殿下,茶好了。”

    凭她技艺,只这口便可让她逃脱生天。

    点茶之艺,源自南朝,是它朝国艺,耗时费力,更有嬉茶之说,在这燕京地界、不算风靡。

    太后年迈,腹寒体虚,不宜时饮,故她虽怀有奇技,却不敢御前造次。眼前之人,却是不同,雅集文席间,缺得就是她这样的手艺。

    王侯意味深长的接过茶盏,轻呷一口,竟馥郁留香。

    “好茶!”

    谢崧不忍赞道。

    他低头瞧这雩儿,案上不过旧器,研茶,罗茶,侯汤,熁盏,以至点茶,氛氲间,每个关卡都做得天衣无缝。

    茗品算不得上佳,掌间嬉玩的器盏也属末流,须臾间,化腐朽为神奇,竟点出,这般好茶。

    齿间春茗,于口中浓郁醇厚,久久不散,在这燕京地界,他出入风月之所亦不得少,歌坊间更有卖艺伶妓,擅以此术为生。

    却难及眼前之人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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