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手术台上醒来后,  浑身疼的好像被车反复碾压过,胳膊、腿、每一寸皮肤,每个被动过手脚的器官都在腐烂,  身体在排斥,早该没知觉的眼睛火辣辣的疼,  几百米外的各种声音也不顾主人意愿在脑袋里擅自吵作一团。

    每一秒都是生不如死的地狱。

    条野采菊却挣扎着活了下来。

    理由很多,  但总归只有一个,  不想死而已。

    “恭喜你,从危害社会的渣宰变成了可以保护国家的英雄。”那个幼女哈哈大笑着,  用一副他占了大便宜的语气说:“这份工作可是很受女性欢迎的。”

    填报信息,  洗白,训练,入职。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问过条野采菊的意见。

    因为不每个月进行一次维护手术就会死,所以不用担心背叛,因为不合格的猎犬会被淘汰,停止费用高昂的维护手术,也不用担心他不好好完成任务。

    好在,  条野采菊对身份的变换并未有不适应,  因为他的军旅生涯和福地樱痴说的一样。

    “不触犯法律就能伤害他人,  用惨叫和绝望取悦自己,  只要杀几个犯人,  人们就会对你大加赞扬,出人头地,这不是很好吗。”

    猎犬和犯罪分子,  都是杀人,  不过前者万人敬仰,  名正言顺,后者万人唾弃,东躲西藏。

    除去伦理,手术,受制于人,猎犬的工作对条野采菊来说,的确是得了天大的便宜,如鱼得水,除了

    “在东京塔上对我开枪的那个人呢,他也被做了手术吗?”刚换上新军服的白发少年接过装了自己东西的盒子,发现自小带大大的流苏耳钉少了一只:“我的耳钉呢?”

    “他在被移交法务部的路上被同伴救走了,我和烨子当时都不在附近。”福地樱痴有些愤愤的说:“至于你的那只耳钉,可能是移送的途中丢了吧。”

    竹君还活着啊。

    条野采菊沉默着在左耳戴上了那只仅剩的耳钉,把盒子里躺着的那只御守收起:“秋山竹晚到底是什么人。”

    在东京塔上,失去意识前,他隐隐听见一句。

    “这就是黑衣组织的绿方威士忌?传说中可以操控心跳和痛觉的异能者?”

    操控心跳的异能者

    福地樱痴回答:“他是个由谎言构成的男人,最擅长欺骗他人和伪装自己。”

    谎言,欺骗,伪装。

    原来所有的爱意,欢快,都是异能虚构出的吗。

    一想到他的小骗子可能变了另一幅模样,欢快的恭维着,依偎在其他人怀里,揣摩着他人的喜好,条野采菊就愤怒的难以呼吸。

    他曾在心中构建出无数遍重复的场面,也想过该如何报复,或者直接杀死可恨的欺骗者,或者让他凄惨无比,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条野采菊的心情却平静的难以言喻。

    不需要他动手,秋山竹晚的出场便狼狈至极,像只打架打输了的野狗。

    鲜血染红了大半衣服,浑身破破烂烂,心声微弱疲惫,手脚无力,似乎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的恶战,内里却毫发未损,浑身没有任何伤口。

    和他这个人一样,表里不一。

    条野采菊对秋山竹晚感兴趣便源自他的异同,可真相是那些口是心非也是表演。

    听着那人在看到他那一瞬涌起的惊慌,猝不及防,意外,愧疚,害怕的混杂心声,条野采菊微微勾起唇,心底愉悦。

    “好久不见,竹君。”

    秋山竹晚现在脑子是乱的。

    从魏尔伦手下逃离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精力,他现在疲惫至极,实在提不起心神在短时间内思考该如果应对现在的困境。

    况且,

    他现在不能用异能。

    秋山竹晚必须保证在危机解除前,【伪装档案】的连接一直在魏尔伦身上。

    跑不了,没办法。

    看着穿着一身军装笑着看着他的恋人,秋山竹晚莫名觉得委屈。

    在做卧底培训的时候,老师说:做卧底最难的,就是在被拼死保护着的人们用厌恶的目光唾弃,被亲人朋友,挚爱之人用不可置信的异样目光看着的时候,是否能坚守初心。

    秋山竹晚一直觉得,父母双亡,自小漂泊没有朋友的他是不用担心后者的,直到现在脱胎换骨的条野站在他面前,用对待罪犯的挑剔态度对他时,心中的不平和酸涩,化作惊涛骇浪快要将他吞噬。

    明明他也是警察。

    纤细的少年抿了抿唇,金瞳中沾上几丝水雾,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走向白发的军警,带着自暴自弃和几分讨好的抱住他,像是寻求安慰的败犬。

    “我好想你,条野。”

    条野采菊不仅没躲,反而顺手将人揽到怀里,温柔的摩挲着少年的发丝和侧脸轮廓,予以抚慰,他感受着秋山竹晚温热的体温,恐惧和依恋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声,微微勾着唇,嘲讽道:“离开我之后,你过的还真是落魄。”

    想也不用想,这些年,这小骗子估摸着又是昼夜颠倒,饮食混乱,清瘦到一只手就能圈到怀里,又历经了场恶战,用异能在外抵舔干净伤口,才精疲力尽的回窝歇息,结果被他抓了个正着,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他本来还很期待猫捉老鼠的追逐戏呢。

    条野采菊有些失落。

    秋山竹晚呜咽一声,乖顺的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是好累。”

    态度温婉低顺,令人怜惜。

    可惜

    条野采菊冷笑一声,拨弄发丝的指尖略用了点力气,在听到少年吃痛的‘嘶’声后,才愉悦的勾起唇,一字一句道:“可惜,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竹君。”

    “准备好用卑劣的哀鸣取悦我了吗?”

    这个小骗子,连心口不一的复杂表演都能做出,如何取悦他人更是信手拈来,心跳,表情,言语都是精心设计。

    他还有什么是真的?

    哦,不对,秋山竹晚自己说过,他的‘共享’‘转移’等异能不能同时使用,也就是说,东京塔上,把视觉交换给他的秋山竹晚无法掩盖心跳。

    所以,当初竹君下定决心想杀他是真的。

    ‘卧底’啊。

    条野采菊气息逐渐冰冷,指尖垂到颈侧,薄薄一层皮肤下,脆弱的心脏平稳的一下下跳动着,将搏动血液运送全身,只要他稍微用点力,别说脆弱的颈动脉,以猎犬的力气,最坚硬的头盖骨也会化为齑粉。

    “嗯。”秋山竹晚闷闷的应了句,像是没察觉到危险,他轻轻在对方心口蹭了蹭,将白皙的脖颈送到对方手下,轻声道:“带我回家吧,条野。”

    听他有恃无恐的心声,条野采菊笑了:“好啊。”

    就算知道秋山竹晚罪大恶极,没有证据也没法将其绳之以法,更何况条野采菊要的是报复,所以只要取悦他就能活命,这小骗子看的够清楚。

    正好,他对把秋山竹晚送进监狱也不感兴趣。

    军警与条野采菊只是一份能名正言顺的取悦自己的工作,至于伸张正义,他并不感兴趣。

    成为军警后,条野采菊的生活质量非但没下降,还上升了,除去猎犬的工资,完成任务的提成嘉奖也从古董、珠宝到商业设施不等。

    他的新私宅盖在人迹稀少的郊区。

    得知路途遥远,秋山竹晚上车就蜷缩在副驾驶座上闭了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轻声说:“我先睡会,到了叫我。”

    他快累死了。

    条野采菊一时没分清谁才是被抓的那个。

    他反复确定了下,发现秋山竹晚是真的秒睡了,呼吸平稳,眉眼舒展,不像演的。

    这家伙被他逮到,一点担惊受怕都没有吗。

    条野泄愤似的捏起恬静的睡着的少年的脸颊上的软肉晃了晃,然后只得到了一声软软的呜咽,捣乱的那只手被当抱枕搂住。

    条野采菊:

    他抽出手,把车载音乐放到了最大,车窗打开,油门踩到底,轰隆隆的风声灌进车窗。

    这番行径,只让秋山竹晚皱了皱眉,把脑袋埋到胳膊下,捂住耳朵继续睡,条野采菊倒是被吵得脑子疼,他被迫把音乐和车窗关上,强忍着没把秋山竹晚晃起来。

    白发的军警咬牙切齿的想。

    先让他睡,等精力恢复再好好折磨他。

    秋山竹晚是被哗啦啦的水声吵醒的,他睁开一只眼,睡眼惺忪,单手环着条野采菊脖颈:“干嘛?”

    到地方后怎么都叫不醒人,被迫当苦力把人抱回来的条野采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洗你。”

    想起自己副驾驶的狼藉,条野采菊越想越气,脏成这样,当初就该把他绑在车顶上带回来。

    “哦。”秋山竹晚闭上眼,一副任君操作的模样,他还没睡够:“你洗吧。”

    条野采菊嘴角抽了抽。

    放好了水,他毫不留情的把树懒熊一样扒在他身上的秋山竹晚的手掰开,把脏兮兮的衬衫撕纸一样扔到地上,然后将人噗通一下扔进了浴缸。

    ‘咕嘟咕嘟’

    秋山竹晚从浴缸底吐出几个泡泡,被水呛的挣扎着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金瞳里是迷茫,他看了满脸写着解气的条野采菊,开口。

    “我还没脱裤子。”

    他是笨蛋吗,竟然让他穿着衣服洗澡。

    态度过于理所当然,让人恍惚。

    条野采菊:

    他才是那个被骗心骗感情骗信任,从头被骗到尾的大冤种是不是,他抓人是为了报仇的吧?

    少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解着浸满了水的西装裤的腰带,由于坐在水底,没睡饱手指又无力,折腾了半天也只把裤子褪到大腿边。

    “条野。”秋山竹晚可怜兮兮的求救:“帮帮我。”

    条野采菊反应过来,冷笑一声,弯腰抓住少年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你就是靠这个套情报的?”

    擅长揣摩攻略对象性格喜好,包装自己,获取对方好感信任,撩拨色/诱真是够娴熟。

    他差点就被骗了。

    “有什么关系。”秋山竹晚头发被拽的刺痛,他有点不满的鼓起腮帮子,一扫方才的迷糊懵懂:“反正我也跑不了,为什么不让自己舒服一点。”

    条野采菊嘲讽的勾了勾唇。

    他还真是理直气壮。

    “我们还没分手吧,条野。”半身赤/裸的少年舔了舔嘴唇,金色瞳孔倒映出白发军警的模样:“你难道不想拥有我吗?”

    条野采菊低声骂了一句,松开他的头发,皱着眉:“你”

    这么熟练,到底勾引过多少人。

    “虽然之前的任务也有过利用色相,不过最多撒个娇,挽胳膊都很少。”秋山竹晚打断了他的话,少年有些哀怨的鼓起腮帮子:“遇到你之后就变了,不仅在和你交往的时候摒弃了最方便的利用色相套取情报,分开后也差不多,讨好别人总有种出轨感,真麻烦。”

    情报贩子低下眸,在袅袅水雾中,增添几丝脆弱,他轻轻把西装裤脱了下来,漏出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发出‘哗啦’的水声:“还有,关于东京塔的事情,我很抱

    歉,每次想起都愧疚到难以入眠。”但不后悔。

    浴室气氛安静了会,还是秋山竹晚又开口才打破了沉寂。

    “其实我本来想先睡一觉再补偿你的,因为实在太累了嘛。”说到这,秋山竹晚挠了挠头,脆弱伤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几丝轻俏:“结果第一次搞色/诱,业务不熟被你发现了,见谅。”

    不像假的,条野采菊没从那些表现里察觉到违和感

    但秋山竹晚此人,什么都能演,连呼吸频率都最好别信。

    想着这一年多以各路案例对秋山竹晚此人的分析,条野采菊坚定了内心,顺手打开花洒,温度正好的水落下,少年猝不及防的被淋了一头,他幽怨的抬头看着始作俑者。

    条野采菊微笑:“洗干净。”

    就算是演的又怎么样,落到他手里,秋山竹晚能逃到哪去。

    这小骗子不愿意受苦,合该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他,这不是他最擅长的吗。

    “哦。”

    秋山竹晚乖乖的应了一声,从边上拿浴巾搓洗自己身上的血渍,条野采菊出了浴室,他才松了口气,找到浴缸边大概是私定的沐浴露,挤了两捧。

    对气味敏感的无明之王的沐浴露竟然破天荒地的是西柚香橙酸酸甜甜的气味,他还以为会是无味的呢。

    秋山竹晚一边往身上擦着,一边疑惑,直到他擦得满身都是细腻的白沫沫,才想起拿瓶子晃了晃,又抓起边上那瓶用了一半的,挤了一点。

    没有味道。

    所以西柚的沐浴露,是新拆封的吗?

    秋山竹晚突然想起自己迷迷糊糊被抱进来的时候,条野采菊是有拆了什么东西的动作。

    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条野采菊在家放自己不用的沐浴露干嘛。

    “快点。”

    条野采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秋山竹晚被吓得一激灵,赶紧打开花洒,把沐浴露冲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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