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晃晃悠悠。
大巴车上紧关着窗。
一股令人作呕的海鲜腥味充斥着整节车厢。
叶迢紧紧攥着装大提琴包的袋子,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
她在座位上垫了好几层纸巾才坐下。
这大巴车看起来有些年头,车厢外面的漆掉了大半不说,就连车里的车座椅套一看就是从买来后就没洗过的。
油渍和脏污混在一起。
叶迢把屁股往前挪了挪,又检查了一下琴包,确认没有碰到污渍后,她才放了两分心下来。
她的前座把椅背往后调了调,留给她放腿的空间并不多。
叶迢看了下手机,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她抿了抿嘴,忍了没找前座的人说。
车厢最前面坐着几个穿着邋遢的人,脚底下随意摆着几个□□布袋子。
那股腥味就是从这几个麻布袋子里传出来的。
大巴车里没人开窗,也没人像她一样因为这股味道眉头皱的这么紧。他们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了。
车里没人说话。
除了她之外都在座位上点着头,掺着瞌睡。
叶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伸手把身旁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顿时,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沿途几乎没什么风景,荒林,枯树。
只是偶尔田间的牛羊会短暂吸引叶迢的注意。
叶迢想玩手机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手机刚刚被她塞回了裤子口袋里,卡在她大腿和腰间动弹不得。
算了。
她一只手紧着包带,一只手得扶着窗户旁的栏杆。
山路颠簸的很,一个没扶稳,自己的脑袋就会和车顶来一个亲密接触。
叶迢闭上眼睛,但也只是闭目养神,她不敢熟睡。
奔波了一天,飞机—火车—大巴,这辆大巴车是最后一站。
她也即将到达目的地。
在她闭目养神的这十几分钟里,她的脑袋里划过了很多东西,但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晃神间,叶迢听到大巴车上的女乘务员咧着大嗓子朝车厢里喊道:“云县站要到了,要下车的拿好东西。”
被大嗓门一喊,叶迢那仅存的一点困意也被嚷没了。
她被这座位挤的不行,索性直接背起琴包往车门那儿走去。
还没走到车门,她就被那股腥味给熏得头昏脑胀。一路上叶迢都没有后悔,但当下这个时刻让她产生了一丝后悔的念头。
大巴车晃晃悠悠的一停到站,车门还没完全打开,叶迢就迫不及待的冲下了车。
乘务员下车帮她打开大巴车旁边的小门,把行李箱从里面拿了出来。把行李箱立在原地后,她又匆匆上了车。
所谓的云县站不过就是黄沙路旁边插了一块简易的车牌,而那车牌上面的字早已经被风吹雨淋的看不清了。叶迢背着琴包,弓着腰扶着车牌旁边的那棵树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云县站只有她一个人下车,等她再抬起头时,只能看到眼前立着的行李箱和那辆大巴车远去时车轮胎那儿扬起的黄沙。
黄沙飞了满天。
叶迢用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挥走了面前的灰尘。
云县站旁边停着几辆三轮摩托。
摩托车主们正聚在一起抽着烟,吹着牛,唾沫星子喷的满天飞。
叶迢拎着行李箱往三轮摩托那儿走去。
抽着烟的那几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她挑了一个正坐在摩托上看书的老汉。
只有他没加入那场无聊的吹牛大赛。
“叔,走吗?”她走近问道。
那老汉像是完全沉进了书里,对于叶迢的靠近吓了一跳。
他的手抖了抖,书的扉页就从书里掉了下来。
他手里拿的是一本破旧的三国演义,书的纸张已经泛着黄,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氧化了,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已经翻看过很多遍了。
书脊那儿是明显被人精心用针线缝过的,整齐的把散了架的书又重新的缝到了一起。
叶迢弯腰替他捡起了那两页纸,递给老汉。
她也不赶时间,就在那儿等着他把手头的一系列事情做完。老汉哈着腰和她道谢,小心翼翼的从她手里接过那两张纸,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吹了吹,重新把它们夹回到书里。
“姑娘去哪里?”老汉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几个音被他说的七上八下。
叶迢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上面用她看不懂的连体字写着她要去的地方。
老汉只看了一眼就懂了,“上车。”
他下了摩托走到后面,帮叶迢把行李箱抬了上去。
三轮摩托车在凹凸不平的马路上开的飞快。
叶迢那刚刚强行压下来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她死死的抓着摩托车旁的铁架子,努力让自己不被颠下去。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在她眼前一一划过,速度飞快。
不过好在,小县城地方不大,从东边到西边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再次颠簸了十几分钟,就到地方了。
三轮摩托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一栋看起来上了年头的破旧的老楼房面前。
叶迢跳下了车。
老汉帮她把行李箱搬了下来,“收你五块就好了。”
叶迢一愣,她很久没坐过这么便宜的车了,虽然一路颠簸。
她刚想拿出手机微信扫码支付,却又突然想到在来之前她特意了解过,云县这个落后的小县城只支持现金。
叶迢手指拐了个弯,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五块钱,递了过去。
老汉接过那张五块钱,骑着摩托车又原路返回了去。
面前的楼不高,只有七层,没有电梯。
楼房外面刷的那层漆早就褪色了,露出里面的砖块。这种楼房一看就弱不禁风,叶迢转了个身看过去,放眼望去,面前的这个楼还算是她目前见到最好的楼了。
她想,云县这样的小县城大概率是不会遇到台风天的吧。
叶迢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
虽然她看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连体字,但她看的懂上面的数字。
4楼402。
还好不是顶层。
叶迢推着行李箱往楼道里走去。
楼道里看起来要比外面干净的多,没有她想象中的蜘蛛网,也没有想象中的粘着口香糖的栏杆。墨绿色的栏杆被人擦的发亮,每一节楼梯都干干净净的。
出乎了她的意料。
叶迢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节接着一节楼梯的上。
行李箱的滚轮碰在楼梯上,发出有节奏的碰撞的声音。
在上到三楼时,行李箱的轮子被楼梯磕掉了一个,顺着楼梯又滚到了二楼。
叶迢看着滚下去的轮子发了呆。
刚买的行李箱,就这么英勇就义了?
有够倒霉的。
那个轮子没了箱子的庇护,此刻躺在地上显得孤零零的。
怪可怜的。
像极了她自己。
叶迢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跑下了楼梯去捡轮子。
等拿着轮子再上到三楼时,她才注意到302的门口放着几个泡面桶,统一泡面的各种口味。
每个泡面桶上都用叉子叉着开口处,整齐划一的面朝着墙壁放着。
看来302的住户是个有强迫症的人。
叶迢又瞟了一眼302的大门口。
门上除了有一张倒贴着的福字外,什么都没有。
叶迢把视线收了回来,继续拎着自己的箱子上楼。
402的大门紧闭着,叶迢把行李箱平放在地上,拉开行李箱内侧的拉链,掏出钥匙。
锁孔有些生锈,钥匙转动了几次才转动开来。
门打开,就能看到房子里的布局。
简单的一室两厅一卫。
进门左手边就是客厅,沙发、茶几、电视机一应俱全。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家具太老式,红木的沙发坐上去硌着人屁股疼。不过好在房子还算整洁干净,叶迢环视了一圈屋子,拎着行李箱关了门走进来。
卧室里的床是最原始的木板床,没有席梦思,甚至连被褥都没有一床。
叶迢盯着那张木板,思考了两秒钟,走过去在上面坐了下来。
哦。
和客厅那个红木沙发一样硌人屁股。
她起身推开卧室里的卫生间。
整个卫生间算起来不超过五平。
狭小拥挤的空间里,洗手台、马桶、淋浴头挤在一起,她站进去都觉得挤的慌。
叶迢转身踏出了卫生间的门,坐回到木板床上。
她掏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出一个叫叶昇平的人。
手指在拨号键那儿停留了几秒,最后还是划掉了这个页面。
这一路她都忍过来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环境差了点,房间破了点。
叶迢安慰自己。
她把手放到木板上,打算往后仰躺着休息一下再收拾。但她没注意到木板上翘起来的一根小木刺,那根木刺稳稳当当的扎进了手指里,指尖传来的疼痛让她迅速清醒。
“嘶——”
叶迢从木板床上弹了起来,跑到一个光线稍微好些的地方去查看手指。
那根木刺正扎在指腹上,叶迢没多想,拔了出来。
指腹那儿很快渗出了小血珠。
叶迢回头找了一圈,房间里没有卫生纸,客厅也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只有厨房洗碗台边缘搭着一块破抹布。
她甩了甩手,把手指放进了嘴里。
一切都比她想象中的糟糕。
但是她在来之前就做好了不低头的准备。
她绝对不会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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