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绫音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少年的回答,但谁都看不到她藏在袖里的指尖早已捏至泛白。
无论是自作主张把人从七十四区带走,还是倾尽家财在河畔买了间破房,归根结底只算她的一厢情愿,少年自己是什么想法还没来得及问呢。
如果不愿意她就白忙活了,那可是七年的存款诶,七年!
所以不管这孩子愿不愿意今天都别想离开,哪怕用上浑身解数都得让他同意。
五条绫音眼神一凛,倏然挺直脊背严阵以待,严肃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少年,时刻准备在他作出拒绝口型时立即拍出各种理由用以说服。
少年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面前的黑发女子忽然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连周身的气势都庄重起来,不由也跟着坐得笔直。
但那双温暖的褐眸却一扫沉郁,正闪烁着惊人的亮光看着她,眸底满是兴奋,又带了些许小心翼翼。
“……我、我可以吗?”
像是不敢相信般地又反问道。
如霜似雪的冰冷面容没有分毫改变,黑发女子轻轻点头,比天空还要蔚蓝的双瞳沉默地注视着他,让少年无端恍惚了一瞬。
仿佛这双眼中只能映出他的身影一样。
——明明在看别人时也只不过是对漂亮的琉璃珠子。
棕发少年意味不明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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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绫音顺利将少年据为己有(?),并在破旧的新屋里和对方交换了姓名。
少年叫做蓝染右介,是土生土长的南流魂街七十四区人,已经在那呆了七八年,对各种狭窄小巷都非常熟悉,所以在帮派横行的高编号地区过的也还可以。
说不上能吃饱,但起码不会饿死。
据他所说,那个成员全部都是灵力者的团体在七十四以及周边几个区算最大的地头蛇,他们曾经抓到过一个比较弱的死神,逼迫对方教授鬼道,然而因为文化和理解都很差,拼死累活也只学会一招。
联系少年所说的时间,五条绫音大概猜出了那个死神的身份。
约莫是三年前八番队失踪的那个队员吧。
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给蓝染杯里又添了些茶。
讲完自己的身世,少年这才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她:“那绫音姐呢?我也想知道绫音姐的事。”
五条绫音听到他这么叫自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这个叫法也有许久不曾听过了。
最后一次还是悠太前往御前比试之前,笑着让她不要担心的时候。
绫音喝了口茶,撇去自己生前不谈,只说和他算是‘同乡’。
“诶?同乡?”
“嗯,我是从南流魂街八十区走出来的。”
“真的吗?完全看不出来……我以为绫音姐是哪家的贵族呢……”
“没有贵族会住在这种房子里,我只是静灵庭里最普通的死神。”
少年看上去更加惊讶了,似乎不太相信她这种说辞,“可是绫音姐那么厉害,居然都不能当队长吗?”
五条绫音侧了侧头,不明白他这种看法是怎么来的,如果是收拾那帮流魂的时候少年就在旁边看着,那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啊。
唔,奇怪。
完全忘记自己的斩魄刀都干了些什么的五条绫音选择忽视这些细节。
“虽然实力够强确实可以当上队长,但大部分还是要通过举荐和测试才能升职的。”
细数这些年换人比较多的队长,也只有十一番的剑八了吧。
一番队自不用说,山本老爷子作为最初的队长已经坐镇千年,听说四番队也是。而八和十三自从现任的两位当上队长后也没再换过人,二、六则算固定成员,队长只会是四大贵族的家主,至于剩下的三五九十都是青年才俊,任期也不算很长。
只有十二番队她不太了解,好像也没怎么换过人。
五条绫音其实不太关注这些,作为最末席的死神,上面的领导无论怎么变动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反正也基本见不到,任务都是五席以下的队员派发的,她只负责干事罢了。
挑挑拣拣将相关的事情讲了一番,等蓝染的好奇心消去,天色也已暗沉下来。
然而两人还没吃饭。
清晰的咕噜声从少年腹部传来,五条绫音这才想起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下意识站起身准备出去给蓝染买些食物。
只是刚迈出去的步子马上又收了回来。
她微微睁大眼睛,一双剔透的冰瞳审视着少年,几乎是从头到脚地将他看了一遍。
之前一直被这双眼睛吸走注意,五条绫音一时半会没发现蓝染居然有着很强的灵力,而天赋甚至比起静灵庭某些任职多年的死神都来得更好。
且不说体内的灵压量,单看构成少年的躯体的灵子密度都已经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高的一个,要知道无论是深藏不露的卯之花队长还是尸魂界最强的山本总队长,都及不上蓝染右介。
或许老爷子年轻时和他差不多,但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密度也是会降低的。
只是普通死神的变化更加明显,她之前见过密度降低最快的一位是个中年男人,短短几年时间就从差不多□□席的实力变成了最普通的底层死神,据说是因为出任务时魄睡受过伤,灵力逐渐散去了。
但蓝染却不一样,他的灵子密度高到连六眼都只能看到非常少的逸散,相当于海洋里的一块永恒冰晶,只要融化的速度远小于结冰的速度,那它的成长就没有上限。
蓝染目前就是这种状态,虽然不知道他的灵压积攒了多久,但在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体质催化下,原本类似气体一样流动在躯壳内的灵力已经快要转为液态,浓郁又隐晦。
难怪她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接近液态的灵力比起气态更不容易感知,如果少年有心隐藏自己,即使是五条绫音也只能通过灵子残秽(脚印)和碎空的能力找他。
这种资质才称得上是天才啊。
五条绫音揉了揉眉心,很难想象她居然捡了这么个人物回来,而且还是主动送上门的。
如此天赋怎么能浪费呢?得想个法子培养起来才行。
好在她虽然不懂带娃,但教导小孩还算有点经验,毕竟她那一代六眼(五条悠太)的咒术就是五条绫音帮助启蒙的。
黑发女人半捂着眼睛,无机质的蓝眸透过指间缝隙默默看着他,那种奇怪的深邃眼神让蓝染心底不由浮现一丝怪异。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
像是通过他在回忆什么别的东西。
有点不爽。
少年弯起一抹笑容,明亮的褐眸微微闪动,略显稚嫩的脸庞露出单纯的疑惑,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五条绫音歪了歪头。
“绫音姐,怎么了吗?”
听到他的询问,黑发女人才倏然回神,眼中划过一丝歉疚。
“抱歉,我有点走神了。”
五条绫音又一次不自觉地陷入了回忆,还是在刚领回家的孩子面前。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意识将蓝染和悠太画了等号,纵使极力克制了这种想法,但两人眼中某些相似的特质还是让绫音忍不住通过他怀念那个白发少年。
可这对右介并不公平。
她如此想到。
也许时间会抹平一切,如果自己所剩不多的感情在这期间没有更多磨损的话。
……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和这孩子形同陌路罢了。
五条绫音合上眼,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又重新睁开,将心底脑中的杂念全都摒除,恢复了往常的冷淡模样。
“是我疏忽了,没发现右介你也有灵力。”她抬起手抵在唇边,透过六眼的能力又将少年观察了一番,“你的天赋非常高,不论是灵压的成长上限还是灵子密度在目前的死神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我比较建议你成为死神。”
“你是怎么想的?”绫音问道。
孩子自己的意见还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家族的发展离不开优秀的继承者,如果强迫他们去学习、去担当则会起严重的反效果。说到底咒力靠的是情感,而咒术师里也没几个正常人,至于整个咒术界更是不缺被逼成诅咒师的家族继承人。
所以五条主家的孩子基本都是放任自由的,想学什么学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但会有意培养他们的家族荣誉感,以及身为继承者的责任感。
不过分家不是这种做法,每个不同的分家都有自己的家风,只要能教出优秀的咒术师那就是好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而五条绫音不在此列,她虽然是分家的孩子,但是在主家作为当时的“门面”被培养,既不是继承人也不是嫡系,和生父母的关系也不如和五条老家主亲密,算是特例。
具体来说,她代替了当时还没出生的六眼的‘镇宅之位’,用以保住御三家年轻一代的实力平衡。毕竟隔壁禅院继承了影法术的下任当家比她还早出生一个月,反观五条,六眼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于是在一群白毛小萝卜头里就这么混进去了一个黑毛,可惜当时的绫音只遗传到了无下限术式,没有激活六眼,根本用不了他们家最骄傲的能力,这么一来也只有自己琢磨了。
灾厄的种子或许早在那时就已种下,五条绫音凭借无下限术式的相关原理自创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术式,将几乎不可能后天得到的东西变成了可能,从此被家族当做天才开始重点‘培养’。
直到五条悠太——真正的六眼出生。
唔,好像有些扯远了,总之,她和悠太在完全相反的两种培养方式下造就了完全迥异的两种性格,五条绫音并不希望看到第二个自己出现,所以选择了这种更接近放养的方式。
——绝对不是因为她不会带小孩。
教教咒术或者灵力知识还行,要让她给蓝染灌输自己的理念那就达咩了,她有个鬼的理念。
借用七席的一句话,五条绫音你怎么不像个正常人?
是啊,你能指望一个情感缺失的面瘫正常吗?那还不如指望山本队长把他胡子剃了。
放在现世她就一活脱脱的精神病患者,得亏蓝染已经过了需要从头塑造三观的年纪,不然指不定得被她带歪成什么样呢。
因此五条绫音认真询问了少年的意见,然后得到他一句‘再考虑考虑’。
的确,事关人生未来的方向,那确实该认真想想,看这孩子的外貌估计也就十三四,缓个两年再去真央也没关系。
理想先放一边,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人生大事。
——吃饭。
五条绫音摸出钱包,慎重地清点了一遍最后的财产。
嗯,下馆子的话估计也就够十天。
但买鸡蛋的话就能吃一个月!还有余钱配点馒头。
如果她没记错,食堂的配菜好像是免费的,到时候跟阿姨搞一罐回来……
唉,生活不易,绫音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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