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晴。
加入草原团队第二天,通过自己的努力全款喜提一儿一孙,二十岁的高龄尽享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当代新男性,热情大方,青春洋溢,左手事业,右手家庭。]
长孙仲书在眼前诡异的气氛中沉默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很有本领。
门帘处传来点动静,是听见里头对话实在憋不住的杜威探进半个脑袋,想笑却只能憋笑的面容有些扭曲,客观点评宛如中风先兆。
两人视线对上,杜威一惊刚要缩回脖子,长孙仲书却已经又习惯性摸出一颗珍珠,往前递了递。
“要吗?”
杜威微笑客气推辞:“这怎么好意——”
“哦,那算了。”
还卡在喉咙口的那个“思”字被硬生生咽回去,杜威撑住身后门框,差点气到血脉倒流三十六周天再一口呕出去。
哪个混蛋跟他说客套是人际社交基本礼貌的!
就在这时,终于看不下去的赫连渊轻咳了一声,打算说点什么把话题拐回正道,笔挺如剑的脊背更显得整个人威严凛凛。
“犁汗王大可不必如此。”赫连渊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哪呢?搁哪儿呢?我咋没瞅见?”
犁汗王两手紧紧护着怀中珍珠,低头目光渴求而急切。跪在地上的两条腿轮番小幅度抬起落下,扭臀挪腰,左摇右摆,灵巧妖娆。
赫连渊太阳穴突突狂跳,刷地闭上眼,仿佛再多看一秒就会瞎掉:
“现在就带着你们整个部落给老子滚去西伯利亚!立刻!马上!滚!”
犁汗王和女配脸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弯腰地倒退出去。
“好好好,这就滚,这就滚!绝不再让单于多看见我们一眼!”
有了这些价值连城的珍珠,去西伯利亚赏雪算得了什么?他们还可以明天就去北极圈养熊呢!
王帐内终于重新清静了下来。
赫连渊一步步慢慢走到帐壁跟前,微低了头看仍安静倚在壁上的长孙仲书。两道目光不闪不避交汇,让他望去的眼神中又平添了复杂。
“你为什么……”
“帮我个忙。”
几乎是同时开口。
赫连渊一怔,不去管自己还未说完的半句话,立即跟着答道:
“好。”
长孙仲书却是又瞥了他一眼。
“单于不先问问,我想请你帮什么忙吗?”
“哦,那……要我帮什么忙?”赫连渊挠了挠头。也不知怎的,对着自己新鲜出炉的老婆,不光脾气没有了,连话都不怎么会说,笨嘴拙舌,实在有伤威武。
他咂咂嘴细品方才的对话,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
“对了,不必称我单于,你和他们不一样……”
“好的,老公。”
长孙仲书从善如流。
轻飘飘一句落下,长孙仲书自己没什么感觉,却纳闷地发现眼前大男人竟浑身一震,原本坚毅的眼神莫名飘忽,连小麦色的肌肤似乎都微微开始泛红。
奇怪,天不热啊?
赫连渊晕晕乎乎,磕磕巴巴,险些咬掉舌头。
“也、也不用……唉,要不——要不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属实有点难伺候。
长孙仲书端正心态,摆正思想,认认真真望着面前人的眼睛,停了两秒,才一字一顿地念:
“赫连渊。”
被他唤到名字的人脑内忽然闪过一瞬无边空白。短短的一秒被拉得很长,每一字,每一音调,竟从擦过唇齿的气流间漫出些永恒的味道来。
赫连渊。
怎么会那么好听呢?自己的名字,从一个人的嘴里念出来。
长孙仲书抿着唇,心里从一数到五,又从五数到一,对面人还是怔怔的,呆呆的,不曾回话。
他于是只能试探而迟疑地再次开口。
“……赫连渊?怎么了?”
高大的男人沉默了两秒,不知沉沦于何处的眼神终于再次有了焦点。他微微皱起眉,锋利深刻的五官透着股审慎与评估的意味。
“我在想……”
话语声顿了顿,长孙仲书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眉关紧锁的男人未尽之话。
赫连渊舒了口气,语调满是十拿九稳的肯定。
“……我在想,我爹给我取名字的品味真是不赖!哈哈!”
长孙仲书:“哦。”
长孙仲书想让赫连渊帮的忙其实很简单,就是帮他把头顶梁上那颗珍珠取下来。
话音刚落,赫连渊就一口应下跃跃欲试。他仰着头观察了会儿,又来回走动几步,伸出手比试着距离道:
“这珍珠卡得太深了,光我一个人够不到……”
长孙仲书深觉有理,四下看看打算帮他找根棍子来。
赫连渊沉思片刻,眼前一亮:“诶,不然你把我抱起来拿吧!”
长孙仲书看了看他们的体格差距,又看了看他们的身高差异,一时再次陷入沉默。
这段婚姻先死的那个恐怕是他。
赫连渊说完半天没等到反应,声音越发低下去:“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好在最终,那颗在对的时机去了错的地方的珍珠还是拿到了。
长孙仲书被赫连渊环住膝弯轻松举起来,一手指尖朝珍珠勾去,另一手只能被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整个身子的力道都往他那处倾了大半。赫连渊手臂肌肉鼓起,下盘却依旧稳扎稳打,不见丝毫摇晃。
有的人,表面稳如老狗,心里慌得一批。
啊碰碰碰到腰了!
啊摸摸摸到腿了!
离这么近老婆身上真的好香。
完了老婆一直暗示性摸我肩膀,是不是想发生点什么……该拒绝吗不不我是说该怎么拒绝才更委婉不伤人点——
长孙仲书拍了拍下方人的肩,没反应。再拍了拍,还是没反应。
他叹了口气,只能放弃动作沟通,直接开口:
“谢谢,已经可以放我下来了。”
赫连渊一愣:“啊?哦哦好!”
乖乖把人给放回地上,赫连渊那么一大只碍事地杵在一旁,默不作声盯着人看。直盯到长孙仲书拿帕子把珍珠擦净,再仔细收回匣子里。
心里有什么地方突然跟着被微微一拨。
眼前垂眼忙碌的人这么小心地保存着每一颗珍珠,费劲千辛万苦也要把它取下来,可是刚刚为了帮自己统御部下,竟然一口气毫不眨眼送出整整四颗。
自己真的值得他这么虔诚而温柔地对待么?
长孙仲书终于把匣子盖好收起来,光华敛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玩意儿拿下来了。
南海夜明珠就是麻烦,万一留在梁上,晚上怕不是亮得周围一片都别想睡了。
他抬起头想再客气感谢一番,却诧异地发觉赫连渊不知什么时候已停在自己面前,轻轻拉过他的手,眼中皆是感动与郑重。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长孙仲书:?
赫连渊却没再说话了,只是深深地望去一眼,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才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想待他再好点。不是喜欢,但这份无法回应的愧疚和想要保护的冲动便已足够。
“我说有朝一日定倾尽全力将凤冠修好。”
赫连渊突然开口,乍起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间有些突兀。
长孙仲书眼底划过茫然,似是不解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这句话仍然算数,一直算数。”
赫连渊定定看了他会儿,忽而笑了。
“它会回到你手上的。”
快走出草原腹地的边界,长草逐渐由青绿染上褐色。倘若再往北行去,慢慢的连草皮也会稀少,再越过终年不化的茫茫积雪,就是荒辽的西伯利亚了。
“爹你觉觉觉不觉得有点冷冷冷啊?”
“乖女儿再再再再忍忍……等碰见商队就拿珍珍珍珠换几身貂来穿——阿嚏!”
呼啸的风声中,女配脸和犁汗王手缩在袖筒里面面相觑了会儿,忽然齐齐猛冲到车队的避风处一屁股坐下,如拔了毛的火鸡哆嗦着身子。
“本来以为过几天参加完那雅尔大会就——阿嚏——就能回敕勒川的……这下好了,勇士们的比试也没看成,厚衣服也没带,就被单于赶到西伯利亚去。等部落其他人带着家当过来还不知道要到几时呢!”
女配脸满心悔恨,恨不得穿越回去一巴掌抽死当初吃饱了撑着上门挑衅的自己。
关键要是挑衅赢了那还能吹一波不亏,自己亲手把自己脸都快打肿了那又算怎么回事!
“你懂什么,有这几颗珍珠下半辈子都不用愁喽!你爹我还能再往北走十个纬度——阿、阿嚏!”
身后突然传来马嘶声,犁汗王心中惊喜,迫不及待站起身想跟终于碰上的商队交换物资。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算等到你们了,赶紧的我——”
话语声骤然卡在嗓子眼。
犁汗王眼里的喜色还没散去,瞳孔已经惊异地放大,眼睁睁看着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一队人马愈来愈近。
“左……左贤王?”女配脸也是满脸莫名,下一秒却眼前一亮,刷一下蹦了起来,兴奋地朝他猛扑过去。
“您怎么会在这儿?是单于回心转意要把我们接回去了吗?哈哈哈他终于知道我才是当阏氏的最佳人选——”
“咳咳。”犁汗王假咳两声,用眼神警告自己的女儿放矜持点。
自己转眼就一扭身屁颠颠凑了上去,吸口气,手一背,腰一挺,摆起了谱儿。
“怎么就这么点人来迎我们回去?”犁汗王看了看不到十人的队伍,不满地皱眉点评,“好歹也是未来的国丈和新阏氏,该有的排面还是得有……”
赫连奇马鞭一横,硬生生让女配脸在他跟前两步路的地方急刹住了车,鞭梢险些没蹭上一层厚粉。
“拿来。”
赫连奇翻转手掌向上,朝二人面前一伸,爬着疤痕的面容没什么表情。
“什、什么?”
犁汗王和自己女儿面面相觑了会儿,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胖手搁在赫连奇掌心,两颊泛上淡淡红晕,含羞带怯地闭起眼。
“这么多人都还看着呢,羞羞……”
赫连奇:“……”
“啪”地一声狠狠打落那只猪蹄,也不管犁汗王立马夸张地唉哟大叫起来,赫连奇拧着眉毛在隔壁属下的衣服上来回擦了好几下手,才低头加重口气道:
“拿来,珍珠。”
这回犁汗王的叫声可是彻彻底底变了调,脸色比打翻了的调色盘还要精彩。
“什么?!你们追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不可能!我告诉你,我就是死这儿,从这儿跳下去,也绝不会让出去一颗!”
女配脸也在呆呆发着愣:“竟然不是接我回去……我连大婚那天的穿搭和妆容都已经在脑子里配好十套了!”
赫连奇可懒得听他们的梦话,手一挥,身后兵卫就上前准备搜身,一个个膀大腰圆的肌肉壮男虎视眈眈逼近,走一步大地就跟着哐哐震一次。
被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犁汗王和女配脸:“……不不不要再靠近了!我们给,我们给就是了!”
赫连奇从属下手上接过珍珠,数了好几遍,确认是四颗无误后,满意地往腰间一塞,打马就要回程。
泪眼汪汪的犁汗王挺着肚子跟着跑了几步,吸了一鼻子尾气,还是没忍住痛心大喊:
“那是我的遣散费!”
骏马疾驰间,赫连奇闻言回头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反着光。
“现在是我的买路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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