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仲书这一日醒来,意识刚刚回笼,就转头往身侧望了一眼。

    不出所料,另一边的被褥下果然已是空的。只有隐隐的余温还彰显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他慢悠悠从床上爬起身,随手顺了顺披散在背后的乌黑长发,掀开被子下榻之前,用指甲在床头又划下了淡淡一道杠。

    第四天了。

    这任老公果真坚丨挺持久无比。

    听到里头动静的妮素连忙掀了门帘跑进来,脸上仍然是每天都挂着的欢快笑容。

    “阏氏早安!”妮素手脚麻利地给他披上外衣,挤了挤眼,“单于今天出门之前,还特意吩咐我们不要来打扰您,只等您自己醒过来呢!”

    长孙仲书透过梳妆的铜镜,看到妮素说着说着老脸一红,眼中又迸发出熟悉而可疑的光,理智地决定还是不要问她又都脑补了些什么。

    ……并不是很想听到“昨晚您是不是又被累着了”诸如此类的关心。

    长孙仲书安静地坐在镜前等妮素给自己束完发,神思又开始放空。

    原本女配脸那一出过后,他还以为他和赫连渊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可以貌合神离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段赫连渊生命中最后的岁月。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自从那天没睡醒往赫连渊身上摸了把后,往后天天早上他都趁自己起床前夹着尾巴跑路,好像晚一秒都会惨遭魔爪痛失清白。

    昨天长孙仲书醒得早,还能看见赫连渊一手抻着靴筒跌跌撞撞冲出大门的背影。奔跑之急切,期盼之热烈,看得他都忍不住微微有些自我怀疑——

    真就这么讨厌自己吗?

    “好啦!”

    妮素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长孙仲书回过神来,镜子内映出了一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平平无奇,中人之姿。

    “……”妮素一手捂嘴一手捧心才没让自己惊艳失声,“这根玉簪一定是祖坟冒青烟了,居然有幸能为阏氏的无边美貌添光增色!”

    长孙仲书适应了好几天,至今仍然会被她突如其来又不合常理的彩虹屁闪到晃神。他愣了愣,本想如之前一般装没听见,可是这番神奇的形容终于还是让他忍不住开口:

    “……玉簪有祖坟能冒烟吗?”

    妮素还在沉迷地盯着铜镜中昳丽殊绝的人影,回答得有些神思不属。

    “啊,奴婢也不知道……不是有句诗叫什么,叫什么蓝田日暖玉生烟来着……”

    长孙仲书默默闭上了嘴。

    ……怎么说,害挺有文化。

    赫连渊若是知道长孙仲书方才的想法,恐怕只会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

    他这几日天天从早到晚不见人影,并不是因为刻意要冷落长孙仲书。不过随着那雅尔大会的日期一天天逼近,身为大会承办者兼赞助商的自己,自然也因为大小各项琐事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关于为什么被长孙仲书碰到胸口就怦怦心跳慌乱得只想逃跑这件事,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雅尔大会是何许玩意?其实就是草原一年一度为了庆祝丰收而举行的娱乐运动会。分封于各个封地的部落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由封王领着勇士、带着贡品前来拜会,一则为了觐见单于,二则也为了在大会赛马、摔跤、射箭等赛事上一展身手,扬名立威。

    今年各个贵族王来的时间之所以比往常早了几天,全为的是参加赫连单于的大婚庆典,顺便也看一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究竟长什么样。

    只是这一看之下,有人就挪不动步子了。

    赫连渊坐在议事厅上首,一手把玩旋转着镂有苍鹰的方型酒樽,眼神微淡地盯住座下喋喋不休之人。

    “……单于,这次那雅尔大会真不能延期举行吗?”刚被拒绝过一次的昆邪王犹不死心,仍在绞尽脑汁找借口多留下几日,“大婚刚没几天,这时候举办大会岂不是人手不足乱乱糟糟?”

    “乱不乱,你到时一望便知。”

    昆邪王没留意到首领渐而冷硬的口吻,还在自顾自说道:

    “那要不——把赛期再多延长几天?今年难得丰收,正好让各个部族多走动走动……”

    “昆邪王。”赫连渊将酒樽不轻不重扣于桌上,语调平缓,无声的压迫感却令人隐隐胆寒,“你似乎千方百计想留在王畿,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昆邪王浑身一震,同赫连渊深冷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他才能反应过来,无论平时赫连渊如何不以身份自持,但归根结底,他都还是那个生杀予夺权柄在握的草原之王。

    他立刻熄了声不说话了——难道还能告诉赫连渊,自己只想找个机会和阏氏牵牵小手睡睡觉,再顺便送他顶帽子戴戴?

    昆邪王闭上嘴老实退到原处,赫连渊瞥了一眼,无声收回目光。这昆邪王生得也算高大魁梧仪表堂堂,只是一双眼里总是透着股邪气,再加上风流自负的名声,让人一直都生不出什么好感。

    “那雅尔大会两日后如期举行,无事的话,各自散了回去好好准备吧。”

    撂下最后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赫连渊站起身就往门外走。猎猎风声卷起层叠暗色衣袍,教原本还想凑上前搭话的几个人皆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唬得四散退开。

    这几日一忙起来,好像好久都没和自家老婆说过话了。

    赫连渊迈过大门,脚下步子一顿。

    要不……晚些时候,去看看他吧?

    长孙仲书笔直地坐在王帐内,双手交叠于膝上,开始继续日复一日无聊打量室内装潢的行为。

    毛绒绒的雪白毡毯,暗金色的云纹穹顶,剪裁合宜挂在壁上的动物皮毛,屏风,桌案,木架,铜灯……若单看内里,其实倒与中原的房舍相差不了多少。

    还算有品味。

    长孙仲书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从端庄贤淑的坐姿中解放出来,站起身,活动了下微僵的脖子。

    可就算再有品味,这么连着从白天到黑夜看了三天,实在也令人有些受不住。

    他从云国一路远嫁而来,最初抱定的就全是混吃等死——不,混吃等老公死的淡泊心情,对与人交往全无兴趣,更别说出门走走。谁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宅了三天,老公不仅没凉,躲起自己来还活蹦乱跳精神抖擞的。

    长孙仲书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下和赫连渊有限的共处画面,发现他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实在不像即将含笑九泉的样子。再看看这武力值,就算有人跳出来要捅他一刀,恐怕也是那人先被一拳捶扁在地上,抠都抠不出来。

    妮素端着一碗甜羊奶掀帘子走进来时,抬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美人优美的两道长眉蹙起,眼底难得流露出星点脆弱和迷茫。面庞上的愁思轻淡如烟,却让人一看便心生爱痛,只想捧起他的脸替他抚平眉心,再轻声问问是何人不解风情偏惹心碎。

    “阏氏……”妮素放下羊奶,心疼地瘪起了嘴,“单于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呢?”

    长孙仲书还沉思于死因可能性分析,机械地顺着答道:“是啊,怎么能这样。”久还没死呢?

    妮素苦恼地开口:“新婚燕尔就让您一个人独守空闺这么久,就算是因为那雅尔大会忙碌,单于也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阏氏别伤心了,不如,让奴婢陪着您出去走走换换心情吧?”

    长孙仲书眼前微微一亮。

    对呀,他应该出门看看土块有没有下陷,天上降没降大雨,野草引没引雷火。就算不像第一次和亲那样地震,随便一个山体滑坡森林火灾,想要解决自己老公岂不是也易如反掌?

    “你说得很有道理。”长孙仲书点点头,视线扫过桌上的羊奶,“我先自己散会儿步,你把这羊奶喝完了再出来找我吧。”

    “诶?可是这是单于叫人特意给您准备——”妮素愣愣望着长孙仲书轻快踏出王帐,旋即知趣地闭上了嘴。

    唉,阏氏多半不愿被人看穿坚强伪装下的脆弱,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迎风流泪。也罢,自己作为最最善解人意的第一贴身侍女,还是多留在王帐里等一会儿吧!

    长孙仲书向来秉持着严谨科学的态度,既然要实地考察,那就必然要多走几步,不能只局限于在王帐周围转一圈了事。

    晴空之下,流云风间,一眼望去皆是绿茫茫的长草,他随意挑了个顺眼的方向,便一路边细致观测边缓步向前行去。

    只可惜调查过程尚无什么进展,他连草的品种都还没琢磨透,就被不远处一道惊喜的叫声打断。

    “阏氏?”

    身着侍卫服的身影愣了愣,下一刻就赶紧加速小跑过来,腰侧的刀柄撞击腰带发出当啷响声。

    长孙仲书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散着清香的草叶上挪开,落到转眼已至跟前的年轻身影上。

    “……杜猛?”

    眼前脸上那惊喜的笑容有一瞬凝滞。

    “是杜威……算了这不重要。”杜威深吸口气,按捺住满心兴奋,“阏氏,您终于下定决心走出来了?”

    “嗯。”出来走走,说不定能早点锁定老公死因。

    杜威激动得几乎要口齿不清:“您、您出来时——把人支开了?也没被单于发现?”

    “这不是应该的么?”做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当事人比较正常吧。

    “好,太好了!”

    杜威对着天空兴高采烈地虚打了几拳,脸色因雀跃的心情有些涨红。老天开眼,老天开眼!这个克夫的小妖精终于打算要离开他敬爱的单于了!!

    长孙仲书望着眼前兴奋到失智的人,有些莫名地皱起眉:“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来不及。”等下天色黑了,再观测土层植被什么的怕是更有难度。

    “对对,阏氏说得对。”杜威连忙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一双眼却仍激动地放光,“阏氏出门前制定好逃跑路线没?打算走官道还是野道?车马和盘缠准备得怎么样了?单于要是发现您不见了,可要属下帮忙阻拦推脱一时?”

    “……啊?你在说什么?”长孙仲书眼里隐隐闪过困惑。

    杜威兴奋的神情一僵,一股不妙的预感渐渐窜上脊背。

    “您、您难道不是听了我的话后决定……”

    “我吗?”长孙仲书随手揪了截草尖揉碎,“我就出来散个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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