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仲书还不知道经此一役后,他已然成为草原风投圈声名鹊起的金牌操盘手。此时的他正一个人靠着树干发呆,漫无目的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三五成群的人影和骏马。
猎神鹿赛事落幕后,围观群众好一阵扼腕叹息长吁短叹,终于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对他们阏氏的眼力和洞见更是肃然起敬。不过,赌场的失意显然没有影响到他们对于接下来全民自由狩猎的热情。
每个人都牵着一匹自己带来的骏马,在密林外围兴奋交谈着,也有性急的早早翻身上马直取林中,一心想借此一证神勇扬名立威。
除了没追求没动力没梦想的三无人士长孙仲书。
在被赫连渊拉着带过来的一路上,他都一直在思考究竟该拿中暑还是受寒的借口敷衍过去。还没等琢磨出来这个鬼天气到底算冷算热,赫连渊已经指着眼前两匹高大神骏的马匹冲他扬眉一笑:
“怎么样,我特意派人寻来的两匹千里神驹,还喜欢吗?”
长孙仲书望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的确威风得很。尤其是高大黑马旁稍矮一些的小白马,毛色纯净,神情温顺。
赫连渊见他点头,眼神又亮了亮,还待再解释什么,忽然被匆匆赶来的手下因急事叫走。
他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撂下一句:“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还有,那匹白马是给你的,你可以先跟它熟悉下。”
长孙仲书:……他刚才有说要收下吗。
人群已经陆陆续续乘马进入密林。长孙仲书骑术不算太好,内心有点抗拒,倚着林木,长眉微蹙,白皙如玉的面上敛着点淡淡轻愁。
身边逐渐安静下来,直到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阏氏。”
长孙仲书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愣是没找着人。正在疑心大白天撞鬼,头顶上树冠忽然传来沙沙抖动。
一个身着侍卫服的身影利落跳了下来,礼貌一抱拳,露出尖尖虎牙。
长孙仲书张张口:“咦,你是那个杜——”
“杜威!”杜威本威争着抢答,生怕又被强行按上一堆奇奇怪怪的名字。
长孙仲书不在意地摆摆手,也没问他为什么藏在树上又忽然跳下来,继续低着头思索跑路借口。
已经准备好解释却被忽视得彻底的杜威:“……”
“阏氏。”杜威压下内心再一次升起的挫败感,忍不住开口打破面前人的沉思,“您就不问问……算了,这不重要。总之,属下这次前来,是来给您提个醒,助您早日脱离苦海的。”
“嗯,好的,知道了。”
长孙仲书没抬头,语气敷衍,还在琢磨。
“……”杜威咽下喉头一口老血,“您听属下一句劝,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右贤王贪财如命,族老资历在此,您取了前者钱财,落了后者面子,以后哪里能讨得到好?”
他语气情真意切,表情关怀备至,就差当场提笔默一篇出师表表明忠心。
长孙仲书似是也被他打动,终于慢慢抬起头,盯着那张写满期待的脸思考了会儿,缓缓开口。
杜威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
“咦,你身后那条路是不是来人了?”
杜威:……
还是他先尽早离开吧!
杜威含恨咬牙,然而身后的确隐隐传来脚步声,他又不想被人发现身处此地,只好一个纵跃闪到树木后,脚下不停飞快跑远。临走之前,还没忘记最后甩下一声:
“阏氏若是想通了要离开,属下随时乐意相助!”
长孙仲书瞄了一眼远去的背影,无聊地转回视线。
他并不在意杜威迫切想让他离去的理由,又或者说,不在意有人想让他离去这一事实——他本也就要走的,然而老公一日未死,这桩和亲就一日不算终止。哪怕只本着契约精神,他也不会在这时候选择离开。
远处的脚步声近了,两个一左一右占据大道两旁的身影牵着马逐渐出现。两人相距远远的,各自撇开头不愿看对方,就算没有好感度面板也能一眼看透冲破天际的厌恶值。
长孙仲书眨了眨眼。来者正是他的知音须卜累和那个叫……不知道叫什么的眼睛很邪气的王爷,没想到这两人竟会碰巧走到一路。
昆邪王余光扫到心心念念的大美人竟独自一人立于树下,猛地顿住脚步,心头大喜,两眼放光。他正摩拳擦掌要凑过去勾搭一番,没想到有一人行动比他更快,噌一下松开马缰大步上前。
“哟,这不是咱们阏氏嘛?”须卜累见到单于不在,实在抑制不住自己想当老阴阳人的心态,“单于方才那么宠着疼着,现在怎么舍得把人一个人丢在这儿啦?”
他还想再辛辣嘲讽两句,忽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
须卜累不耐地看去,昆邪王正好放下手,冲他邪邪一笑:
“你马没了。”
“?!”须卜累气得差点当场升天,铁青着一张脸破口大骂,“你马才没了!你马还在天上飞呢!”
“好心提醒罢了,不信你自己看。”昆邪王耸耸肩。
须卜累好像这时才意识到什么,愤怒的表情骤然凝固,只剩下扩张的鼻孔还在呼哧出气,看上去滑稽无比。
他僵硬地把头又转了一百度。
正看见自己那匹棕黄矮脚马快活离去的背影。
须卜累:“……”
“我马没了……我马怎么会没了呢……”须卜累呆立原地喃喃自语好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恨不得恼怒地一口咬掉舌头。
他愤恨地想找带偏自己的昆邪王理论,却发现昆邪王早已腆着脸跑到前头,变着花样讨冷冷淡淡美人的欢心。
“舔犬不得善局。”须卜累低咒一声,心里还在因为马匹跑丢着急上火,视线无意落到长孙仲书身后骏马,忽地一凝。
“咳咳。”须卜累清清嗓子,背着手老气横秋踱过去,“阏氏啊,不是我倚老卖老——只不过我这一把老骨头既追不上丢马,一会儿狩猎也肯定不能走着去,你看看,总得想个办法不是?”
长孙仲书没理会献殷勤的昆邪王,一双眼盯着须卜累,似有万千思绪沉浮。
须卜累被那一双黑曜石似的美眸盯得莫名有些心虚,但他很快又挺直腰板,挂上假笑:
“之前族中人又夸你心善又夸你有德,我瞧着都快要捧到天上去了。怎么着,如今我这个长辈遇到难事,阏氏总不会连借一匹马也不舍得吧?”
须卜累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好好为难一把他,见到长孙仲书久久未答,心中得意更甚——姜总是老的辣,论谋略手段,这个中原来的小白脸哪里玩得过他?
却不知道,长孙仲书之所以陷入沉默,因的却不是他所想的为难与抗拒——
感动,实在是太感动了。
长孙仲书久久失语,内心充斥着对知音的感激与动容。在他因怎么也找不到跑路借口烦恼之时,竟然主动送上了如此贴心的理由——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不用再说了。”长孙仲书坚决开口,在须卜累僵硬的目光中,亲手将白马的马缰交付到他手上,“拿去吧,应该的。”
须卜累呆若木鸡,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长孙仲书亲自扶坐到了马上。白马打了个响鼻,左右摇摆了几下头颅,似是因身上突然多出的重量有些烦躁抗拒。
须卜累还握着缰绳愣愣发呆,一旁目睹全程的昆邪王已经失声开口:“美——阏氏,您怎么能把这种稀世骏马随便给那老家伙!”
昆邪王还待再说什么,忽而闭口,转了转眼珠。再开口时,口气已是一变:
“嘿嘿,阏氏,您果然是菩萨心肠人美心善,但也不能就这样委屈了您……要不这样吧,我的马够大,您就跟我共乘一匹,怎么样?”
昆邪王美滋滋搓着手,已然在畅想揽着美人纤细柳腰策马奔腾的快乐。长孙仲书蹙了蹙眉,方要开口拒绝,忽然听到一道冷硬磁性的声音传来:
“不怎么样。”
长路尽头远远走来一道人影,高大挺拔,长腿阔步。狼皮大氅为深邃的五官又蒙上一层冷冽气势,所经之处,仿佛连气温都低去几度。
是赫连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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