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
这是昆邪王此时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念头。勾搭美人时被人家位高权重雄霸一方的老公撞了个正着,世上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事吗?这下可完了,自己的三条腿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赫连渊经过身边时带起一阵凛风,刮得昆邪王寒毛都竖起了一层。他慌乱地缩了缩脖子,眼见赫连渊用至淡至冰的眼神扫过一眼,仿佛在对他进行临终致哀告别。
凉了凉了,希望手下清明多给他烧点漂亮纸人吧。
昆邪王哭丧闭眼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脖子上挨的那一刀。他小心翼翼掀开一半眼皮,这才发现人家早径直越了过去,只将他当个屁——不,倒不如说丝毫未将他放进眼里。
赫连渊可不管昆邪王在那半是庆幸半是郁卒,他走到长孙仲书身旁站定,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角。再抬头时,剑眉下冷冽的双眼直直朝须卜累盯去。
“他的东西,你也敢碰?”
须卜累险些没吓昏过去,他两腿发抖地软在马上,哆哆嗦嗦:“单于、单于明鉴,我这是——我没有……”
他嘴皮子抖得说不利索话,一着急,只想先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孰料身下那匹白马不知忽而受到什么刺激,扬起前蹄长长嘶鸣一声,温顺神情不再,甩了鬃毛就撒蹄子横冲直撞、左突右奔。
赫连渊眼神一凛,顾不得其他,宛如本能般打横抱起长孙仲书疾步撤开。等到了安全地带,他也没有急着把人放下,专注认真的目光上下逡巡一圈,瞧着似乎还想上手探探:
“……没事吧?”
长孙仲书眨了眨眼,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往后看。
“我觉得他比较有事。”
赫连渊这才想起受惊的马上还有个人。
他一回头,才发现抱头躲在树后的昆邪王早已目瞪口呆看傻了眼。
“唉哟,哎哟喂……停下、快停下!救命啊,这马……这马它疯了!”
须卜累哭爹喊娘,宛如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舟,只能使尽吃奶的力气死死抓住缰绳,被动地随着马匹颠得七荤八素翻江倒海,间或还能听见骨节处传来的咔吧声。
而那匹马撞了几回树杈却是越挫越勇,斜横步,高纵跳,空中变脚,8字挪移,仿佛此处不是密林外围,而是花样骑术赛场。如果不是马背上的骑士像个跳动的麻袋一样被颠得半死不活,恐怕国际马术联会将一致好评通过打满动作分。
赫连渊抱着自家老婆,面色欣赏又些许遗憾:
“可惜场地太小,到底是限制了些发挥。”
刚被马蹄刨起的树叶糊了一脸的昆邪王:……等等,现在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吗?
长孙仲书到底不忍见知音这副脸都丢尽了的丑态,拽着赫连渊衣领勉强仰起半个身来:“这马是受惊了么?可有办法让它停下来?”
赫连渊领口一紧,这才察觉到自己还把人抱在怀里,淡淡好闻的气息勾得他不受控制微低下头,四目交错,呼吸却不知怎地乱了一拍。
他闭了闭眼将心里莫名的感觉压下,松了手扶长孙仲书小心站好,又顺手将他耳边散下的发丝细细拢回白嫩耳廓。
“或许是受惊,但也或许不是。”
他收敛了神色,长孙仲书不太确定,但只在匆匆一瞥间,那双深蓝近黑的眸底似乎的确泄露了几分冷意。
“如果不是须卜累,这匹白马原本……”赫连渊顿了顿,未尽的话语蓦地消失于唇齿间。
他忽然又一笑,英俊阳刚的眉眼里满怀着温和与安慰,仿佛那一刹冷意只是方才眼花的错觉。
“别担心,也别多想。”
长孙仲书没再问了,他看着前方。
那匹马终于停下来了。
功臣不是别人,正是几步之外一棵两人都无法合抱的大树。
“砰”的一声,白马大义凛然撞到树干上,抖了抖耳朵,蔫蔫地滑倒在地。至于马背上的麻袋,不是,马背上的须卜累,更是吭都没吭一声就被巨大冲击力弹射出去,快如残影,飒踏决绝。
不幸被韧性极佳的高处树枝拦住弹回。
不幸又撞上另一根韧性不错的枝条。
长孙仲书没太忍心看,闭着眼只有声音入耳,粗略估算大约进行了七八次弹弹乐小游戏。在最后一声“咚”的沉闷厚响后,树林里终于再次恢复了寂静。
他睁开眼,唯一指定玩家须卜累鼻青脸肿瘫在地上,抽了抽眉毛,忽然哇地一声吐了自己满身,脖子一歪,又生生被熏晕过去了。
差点被天降正义砸个正着的昆邪王:……
怎么倒霉的又是他!
赫连渊捏着鼻子凑近瞄了两眼,又一秒都不想多待地旋身走回:
“死不了。”
赫连渊将黑马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什么异常后,牵着马缰走回长孙仲书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轻松一手抱起他放在马上。
长孙仲书被突然的腾空感所惊,下意识揪紧赫连渊的衣袖,回过神来时,又立马触电似的松开。耳畔似乎传来一声压低的轻笑,下一秒,马背一沉,身后有温暖宽厚的胸膛覆上。
一双手从后往前绕过,自然抓住马缰,将他牢牢圈在怀中。赫连渊低头望去,只能见到怀中人披散墨发间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
“走吧,一会儿自有人会带他……回去。”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重了些,长孙仲书听入耳里,默然一瞬,也没问要送回哪儿去。
他叹口气。以后大抵是见不到难得的知音了。
缰绳一抖,两人一马就这么悠悠地向密林深处行去。徒留被抛在身后的昆邪王伸长脖子望着美人影影绰绰的风姿馋得直流口水。直等到再见不到背影,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垂头丧气准备去牵自己的马。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上早住了个吴刚。”
他三步一回头走到树下,伸手一捞。
捞了个空。
昆邪王惊悚地环视空空荡荡的树下,喉咙里声音吱吱呜呜憋塞了半天,终于爆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卧槽!我马也没了!”
马蹄沙沙踏过落叶,男人的热度和气息隔着薄薄衣料无孔不入袭来。长孙仲书不太习惯与人贴得如此近,努力悄悄往前挺直几分丨身子。
谁料刚一有所动作,身后那始终纹丝不动护他于怀的身影也跟着询问地往前一探。握着缰绳的大手不知怎地就顺势揽上了细腰,带着关切神色的脑袋一偏,再自然不过地搁于他肩上。
“怎么了?不习惯骑马?”
说话时热气轻轻拂过耳廓,痒意涟漪,几乎瞬时便将那一片莹白条件反射性地染上嫣红。
长孙仲书几乎觉得就是只毛绒绒热烘烘的大狗扑在自己身上,他侧过头躲了躲,一时不知该先捏住自己微痒的耳朵,还是先把腰间那只狗爪子扒拉开。
所幸爪子的主人颇有几分自觉,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距离对于他们的关系而言太过亲密,微微一僵过后,松开手往后让开几分。
“呃……我是怕你摔下去。”赫连渊面色正直,只有眼底不小心露了几分没藏好的懊恼与茫然。
“多谢,非常有效。”
长孙仲书除了耳廓之外面不改色。他白而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黑马的鬃毛,眼神游移片刻,最终落在落叶堆中被踏出的浅浅马蹄印上。
“还没到狩猎的地方么?”
握着马缰的大手猛地一攥,黑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听话地停步在了原地。
赫连渊捏着缰绳,有点发呆。
——何止是到了,甚至在不知不觉中,马蹄早已踏过圈定的范围,迈入了深林。
怎么会这样呢?马背上的单于眉关紧锁,这并不是他轻易会犯下的错误。然而当将眼前这个令人怜惜的身影圈入怀中,他就好像忘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又或者说,那些事本也不那么重要。他所专注的,他所在意的,只是陪着面前的这个人,慢而安静地骑马穿行于阳光洒落的林间,好像前头路还很长,好像整个世界都催促着他不要停下。
他停下了。
“……到了。”
长孙仲书挺直着背没有回头,过了良久,才听见身后人轻轻说这一句。
马背一轻,矫健利落的身影率先跃下了马,一只手稳稳伸来,递到他眼前。
长孙仲书的视线顺着那只手掌向上,一直到那张客观来说的确十分英俊的脸。那张脸又恢复了平日的表情,深蓝几近于黑的眸子专注盯来,仿佛刚才语调中那不确定的一丝波澜不过是错觉。
他又看了一眼,将自己的手交出。
一股力道不容置疑地传来,长孙仲书身体前倾,几乎以为自己要摔落。但显然面前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并没有要让他担心的意图,可靠的肩背立刻凑上来,用一双强健的臂膀和一个安稳的怀抱,结束了这趟短短的降落。
但好像仍没有松开他的打算。
长孙仲书又在原地等了三秒,比他高了不止一头的男人遮住了叶缝间倾落的阳光,让他难以看清面前人的表情。
被紧紧怀抱的感觉陌生得让他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犹豫了片刻,艰难抬起一只手,轻扯了扯对方的衣角。
沉默拥住他的身影一僵,过了好久,才从头顶闷闷传来一句:
“这次……这次是怕你没站稳。”
赫连渊也没弄懂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干什么,只觉得斑驳的阳光弄得自己脑子发晕。他自暴自弃地说完,松了手,低头正好对上长孙仲书抬眼望来的视线。
那双澄黑的眸子里掺了点极浅的笑意,说不出哪里不同,却美得令他心惊不已。
赫连渊仿佛被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在指尖碰到蝶翅般微颤眼睫的前一秒,却因余光里缓缓从密林间探头的深橘色兽影猛地一顿。
赫连渊周身气势骤然一沉,流畅的肌肉寸寸紧绷。他戒备地将长孙仲书拉到自己身后,一手将他牢牢护住,尽量放松着语气不欲让他受惊。
“别怕,那只是一只橘猫而已。”
身后传来一阵沉默。
“……可是它很大。”
“它是只大橘猫。”
“可是它爪子很尖。”
“它主人忘记给它修了。”
“可是它头顶写了个王字。”
这次,赫连渊滞了两秒,才警惕而低声地开口。
“它是……它是老王家养的。”
“……”
又是一阵无言,好半晌,才从身后轻轻传来一声喟叹。
“……赫连渊,”美人的手无奈轻扶上他的手臂,“我是知道老虎长什么样的。”
赫连渊沉默一瞬,一边戒备紧盯盘踞在山石上老虎的动作,一边小心护着长孙仲书步步后退:
“别担心,你就待在我身后,无需害怕。我们避其锋芒,不见得就会跟它起什么冲突……”
百兽之王在原地盘旋两步,高傲地仰起头颅,冲着他们这头威猛地长啸一声,声震林岳:
“吼——”
赫连渊一下止步不动了。
长孙仲书诧异地抬起头,才发现他表情开始有点不太对劲。
剑眉慢慢蹙紧,赫连渊眼底微冷,低沉的语调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不满与凶戾。
“你敢凶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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