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的风都带着热气。大早上的, 走几步都闷得慌。沈怀楠摇着扇子扇风进了文远侯府,步子迈的不大,因为后面还跟着一个小萝卜头。
他腿短。
小萝卜头很有礼, 在读书的地方见了桑先生和折家两个明就要行跪拜之礼。
桑先生一把托住他的身子不让他跪:“……”
他惊讶的道:“怎么回事啊?”
折硕明凑过来,新奇的很:“……莫不是强行拜师?”
折宴明摇摇脑袋,摸了摸沈怀东头上的小揪揪:“应当不是, 先生都要养老了, 连我们都不愿意再教, 怎么会还愿意教这么个孩子。”
沈怀楠就笑着让沈怀东起来,解释道:“他有先生,正跟着读书, 只今日先生告假, 母亲又要出门赴宴,便把他托与我。”
又转头笑着对桑先生道:“先生,我可没有教他这个礼,应是他自己想的。”
桑先生就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既然来了, 便找个地方坐吧。”
沈怀楠:“给张桌椅就行。”
桑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 倒是看不得这般对待读书人, 即便这个读书人还扎着小揪揪。他便叫人给沈怀东特意搬了一张虎头的书案。
折硕明:“……先生倒是偏心。”
这张虎头书案,他记得小时候他想要, 桑先生一直都没松口。
桑先生便笑,“当时不仅你想要, 宴明也是想要的,为师只有这么一张虎头书案, 给了你们谁都不合适, 便只好两个人都不给。”
他还笑着道:“当时你们倒是争书案, 只怀楠一人不要这些东西,每日里看书练字,都是实打实的底子出来,反观你们两个,如今还记得几篇赋论?”
折硕明:“我们也不考科举,学那么多做什么。”
他笑着坐下,“往后怀楠做了官,我们便去他的官地小住,想来也能得个竹林二贤之称。”
折宴明:“官场多沉浮,不是我等做的,还是靠怀楠吧。”
沈怀楠盘腿而坐,笑了笑,“那便万望我考上秀才。”
考了秀才,又要三年考进士,考完进士倒是快了,只过一个冬便临科举。
沈怀东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乖巧的坐在虎头书案之前,掏出笔墨纸砚出来写字。桑先生没忍住过去看了眼,倒是点了点头,“字的劲虽然软了一些,但是形出豁然,倒是好风骨。”
沈怀东便站起来,“多谢先生夸奖。”
桑先生:“不用如此有礼。”
但是脸上的神情倒是受用的很。
午间折邵衣过来送饭,沈怀楠道:“先生很喜欢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坐在旁边凳子上吃鸡腿的沈怀东。
折邵衣:“你带着他来,打的主意不少吧?”
沈怀楠笑着道:“哪里——只不过先生最近愈发喜欢自己看书而不是教导我们,便带他来给先生助助兴。”
折邵衣瞪他一眼,“你的小把戏先生过几日就能看透了。”
沈怀东便在此刻抬起眼,道:“九姐姐,您别骂我三哥,都是我想做桑先生的弟子才求三哥带我来的。”
哎哟,如此惹人怜惜!折邵衣笑看他一眼,“我没怪他,只桑先生会生气了。”
过了三天,桑先生果然生气了!但打了沈怀楠一棍子,又让人去准备拜师礼。
“总要认认真真喝杯茶吧?”
沈怀楠便回去说这个好消息了。
昌东伯夫人倒是没有太高兴。在她看来,桑先生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的。但是她请来的这个先生同样也没什么好的,于是答应不答应都觉得一样,那儿子喜欢,便答应了。
沈怀东的先生本来就有告老还乡之意,闻言也没有不满。还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学生看出来了多有不自在,收了厚厚的礼便寻了个镖队回家去了。
于是每日里清晨出门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一大一小入了文远侯,桑先生兴致很高,还专门给沈怀东做了一套读书的日程。
因着他一来,折邵衣便多准备了一份膳食。过了几天,她便忍不住了,“——这也太能吃了吧?”
沈怀楠能吃也就算了,正是这个年岁,沈怀东看起来小小的,竟然也能吃下两大碗米饭加蒸糕米饭和鸡腿。
她很担心小家伙被撑着了,但事实证明没事,吃完鸡腿之后,他还要喝满满一碗梅子汤。
折邵衣:“……”
沈怀东解释,“他正在长身体。”
折邵衣:“你小时候也没他这么能吃啊。”
沈怀东一边塞鸡腿,一边道:“三哥没我力气大。”
这倒是真的!
折邵衣便道:“说不得你以后要做将军去了。”
小凤的力气就很大,吃的也很多。
沈怀东想了想,“只要能做官,当将军就做将军吧。”
他也不挑。
折邵衣笑起来,“你还有些嫌弃,将军哪里是那般好做的。”
沈怀东:“很难做吗?”
折邵衣:“自然。”
沈怀东便想了想,“那我就好好学学。”
沈怀楠:“等家去,我给你几本兵书。”
吃完了,沈怀东被姚黄领着去消食午睡,只留下折邵衣和沈怀楠两个坐在亭子里犯懒。
不过今日是有正事的。沈怀楠掏出一根金条,“拿着吧,这是昌东伯夫人给的。”
折邵衣一点也不推却,她拿着掂量了下,道:“还挺重,昌东伯夫人怎么舍得这么多银子。”
沈怀楠站起来,拉着邵衣的手也准备去消食了,“我告诉她,给多少银子,就做多少吃的。”
折邵衣:“这些银子都够养咱们三个了。”
沈怀楠笑起来,“嗯……算不算啃弟弟的老本?”
折邵衣点头。
两个人散了几圈,又断断续续的说话。沈怀楠问折邵衣最近读什么书,折邵衣脸色便有些沉。
她叹息,“我这几日看太子妃娘娘给我的书,里面说,在西南一带,多有换亲的习俗。”
两人牵着手一边走一边道:“这家生个女儿,那家生个女儿,到了儿子娶媳妇的时候,便把两家的女儿一换,谁家也别要聘礼,就这般过。”
她说到这里沉默了一瞬,“书中记载,有一家生了八个儿子,只有女儿。老母亲哭得不行,对着稳婆说,这以后八个儿子怎么娶儿媳妇。”
“直到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才高兴一些,又对着稳婆说,至少其中一个儿子有儿媳妇了,待她明年再生一个,好歹多娶个儿媳妇回来。”
沈怀楠闻言,仔细想了想,“先不把女儿做个人,只做个财,再便是穷的。”
折邵衣点头,“是。”
但可笑的是,就这般的“重视”,却让西南一带成为女儿家出生最受欢迎的地方。
两人一边走,她一边说,“书上记载,有一户人家生了个丑姑娘,长大了没人要,她兄长着急娶妻,便索性把人卖了去做活,再拿银子去娶妻。”
“因实在丑陋,卖的银子也没多少,只能娶一个不太貌美的妻子,她兄长便见人就骂妹妹无用。”
沈怀楠听了没有说话,有时候身为男子,他其实很难去体会折邵衣的感觉。
他虽然过得艰苦,但他关注的永远都不是这些换亲,慈幼堂姑娘家的事情。他会想朝堂之上的关系,文人之间的计较,商户之后的算计……等等。
如果他看见这本书,会想的应该是地方官上面可以做出改进的东西。
他怎么会着眼在换亲给姑娘家带来的坏处上呢?
但此时此刻,他就算是没着眼,也要着手去安慰她了。
他道:“慢慢来吧,大道不是一日成的。”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哄小孩子。十分罪过。
而果不其然,邵衣瞪了他一眼,“别拉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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