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湘城是由夏入冬,没有春秋。
孟楚洲自从十月的尾巴就开始织围巾,打算打一灰一黑两条。那天晚上她举着还没打好的围巾在谢煜脖子上围了一圈,抬头思忖道:“还得再长一点吧。”
谢煜的卷子就丢在一旁,他没起身,抬眸看她,眼底柔和一片。
有些温存的气氛突然被一阵争吵声打破,孟楚洲被吓了一跳,瞥到谢煜有些不耐烦地移开眼睛,安抚似的拍拍他肩。
接着又一声玻璃砸碎,和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刺耳,混乱,歇斯底里。
楼上住的一对新婚夫妇,女主人叫林佳琪,是个平时说话轻声细语挺温柔的女人,二十六左右的样子,男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很少见到,只知道姓孙,大概三十岁。以往虽然楼上也会闹,砸东西吵架是家常便饭了,但这次尤为夸张。
这段时间他们吵得越发频繁。
孟楚洲有些不安,她道:“要不要去劝劝?”
怕节外生枝,她很少主动管这些事。但这些天以来,她心中的焦虑不安越发强烈。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煜瞟了一眼天花板,像是透过这堵墙看什么,抿了下唇道:“前两天出门的时候,听到一楼的王阿姨在聊八卦。”
她有些心不在焉,只单略了他一眼。
“她说,五楼那户人家有一次闹的很凶,有人去劝架发现男主人拿了刀,”他说,“……还威胁劝架的。”
“……那现在没人敢劝了?”
“都围着看,最多偷偷报个警。没真的危及生命,警察又能怎样呢?”
她能怎么办呢?孟楚洲听到这些有点坐立难安。
她听着楼上林女士的嘶喊哭叫,知道这时候周围也一定很多人围观。她不应该袖手旁观,他们也不该袖手旁观。但暴力虽然原始粗鄙,却的确让人畏惧。
——暴力产生了最初的奴隶
她知道这时候的林女士一定孤立无援。
孟楚洲想起上个星期她下楼时在楼梯间遇到了林女士,对方一身淡绿色长裙,两手空空,像是上过妆,却也遮不住眼下青黑一片的疲惫,眼里也尽是红色血丝,看起来很久没休息好了。
她发现孟楚洲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没多说话,大大方方地朝她扯着嘴唇笑了笑。
笑得有点勉强。
孟楚洲的嘴唇忍了又忍,电梯马上要下来了,终究还是没忍住,她开口道:“我偶然听到你们家一些事“
对方毫不意外地看向她,眼神平淡无波。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在402。”孟楚洲挠了挠脸颊,觉得这话说出来总感觉有些不自量力,于是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虽然我只是个学生吧。”
“为什么”她眼神里终于有了波动,下意识左手捂在右臂膀上。
那是不是有伤?孟楚洲想。
“如果问为什么我想帮忙的话,”孟楚洲终于放松地笑了笑,“当然是因为我也是女生。”
想到这里孟楚洲有些动容,手上的围巾被下意识攥得很紧。谢煜拍拍她的手,她这才恍然地把这半成品从他脖子上取下来。
楼上的争吵仍在继续,孟楚洲坐不住了,她认真地看向他:"虽然我不一定能做些什么,但我得上去看看,万一能帮上忙"
谢煜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像是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那一起去。”
他们赶到楼上后果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层层叠叠但还隐隐约约看得到林女士跌坐在墙边的身影,和她丈夫怒不可遏指着她怒骂的样子。
居委会派来协调的人在好声好气地劝着什么家和万事兴,却被孙先生狠狠推了一把,还好被围观群众扶了一把。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孙先生体型并不壮硕,而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西装,还工工整整地打了领结,只是因为剧烈动作让衬衫起了褶。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并不彪悍——如果无视他凶神恶煞的表情的话。
林女士靠坐在墙角安静地掉着眼泪,像一只被折了羽翼的雀。
孟楚洲努力挤到人群最前面,她听到人群小声窸窣,居委会的阿姨躲到后面去报了警。看到没人阻止他了,姓孙的又扬手要打人。孟楚洲看着林女士甚至顺从地昂起了头,气得手不住颤抖,眼眶赤红。
枪打出头鸟,枪打出头鸟,枪打出头鸟。她一直在心底念这句话。
她现在可以算是无依无靠,如果惹上事没有什么人能帮她。
可“她”也无依无靠。
孟楚洲不知道,这时候谢煜已经在她身后了。
“只会打女人算什么好东西。”谢煜眼神深邃,和那人对视,语气可以说是平淡得没有起伏。
“就你也敢说我?”孙易闻言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又白又瘦跟个白斩鸡一样,别跟爷说话,我嫌恶心。”
娴静美好的姐姐形象可能要崩了,但孟楚洲这时候管不了这么多。
“你他妈的,”她忍不了了,一把把谢煜护在身后,“你凭什么这样说别人,凭什么家暴,是凭你那没发育的大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让你可以肆意妄为,还是凭你爹妈牛逼的家教教出这么个玩意让你危害社会”
对不起了,本来骂人不该骂父母的。孟楚洲突然回过神来,在心里小小内疚了一下。
孙易也来火了,朝着孟楚洲一顿骂:“他妈你算个什么东西,臭娘们也敢管老子。要不是今天没带刀子,哪由着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乱拿耗子!”
谢煜啧了声,往前走了一步,孟楚洲看了眼他手上的手机,按住了他。
“就真没接受过义务教育,无视法律呗,”孟楚洲使出大妈般的语气和吆喝功力,“大伙都看看,现在真还有这样的人,嘿,真稀奇!什么玩意也还意思看不起人民群众。”
原先不敢发言被抑制着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声声谴责和鄙夷的表情像箭插在孙易心头。
“就是啊,什么东西,穿西装就真以为高人一等啊。”
“没能力的男人才会打女人,哪来的脸”
——像他这样成天打扮得人模狗样又事业有成的男人,最好面子。
一下子攻击没有了方向,孙易气急败坏眼睛鼓得煞红,转向墙角的林女士,嘴里骂道:“妈的,都怪你这臭□□,还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人群听到这些安静了一瞬,孟楚洲下意识抿了下唇。
他说着挥手就要打过去,一直不说话的林女士爆发一样再瞪向他,尖叫道:“我为什么出轨你难道不知道?谁忍得了你这样!!天天挑刺天天骂我,喝完酒就打人,明明你结婚前不是这样的!”
林女士喃喃道:“明明结婚前不是这样的,明明妈妈说我嫁给你会很幸福的”
孟楚洲站在一旁,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谢煜牵住了,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手心冰凉,谢煜的手很暖,她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他的手指挤进她指缝,十指相扣。
孙易知道自己这时候在道德上不占优势,于是往地上啐了一口,不顾一切地扇了她一耳光,笑了起来:“知道这叫什么吗?属于男人的力量压制。”
他还要挥手,孟楚洲挣开谢煜的手冲上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护在林女士前面,眼眶发红:“你他妈再敢动她一下试试?”
好在人群让出一条通搭配,警察终于来了,几位警察迅速问清现场情况后,呵斥着将还准备动手的孙易反背手带走,林女士被孟楚洲扶了起来,孟楚洲抬头时,发现孙易回头正恶狠狠地盯着她,对她说了句话。
他的口型是,你等着。
林女士也注意到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眼泪扑簌簌掉:“他会伤你的,你小心”
孟楚洲觉得有些心情复杂,周围人群也差不多退去,来回的脚步声渐息,她愣愣盯着孙易的背影说不出话。
像是繁华过后的空虚感。
有些无力。
两位民警请他们去录口供,孟楚洲肩耷拉下来,朝林女士点点头,谢煜立即过来牵住她的手,缓缓呼出气:“你冲上去的时候真吓死我了。”
孟楚洲安抚似的拍拍他肩膀,转而对民警说:“我弟弟录了视频,希望对你们有用。”
“一起走一趟吧。”民警叔叔看向她,有些赞佩地笑道,“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你挡在当事人前面,小姑娘哪来的胆子,不错。”
“不过下一次酌情帮忙,一定要记得保障自己的安全啊。”另一位说。
他们转而对林女士表示安慰,边走边说:“你看我们处理你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种情况真的可以申请离婚的。”
林女士对这个闭口不谈,只问:“他这次可以关几天?”
“那要给你做个伤情鉴定先”
孟楚洲和谢煜上了警车坐在后排,孟楚洲回过神来现在一阵阵地犯困,谢煜注意到了,轻柔地把她脑袋往自己肩上偏了偏。
谢煜在想,她平时都不在自己面前说脏话,没想到输出功力这么厉害。
孟楚洲却恹恹地盯着车窗外的樟树飞速离去,靠在他肩上不想睡。
她在想,孙易怎么敢的呢?林女士为什么不离婚呢?
为什么一个人会在婚后变化那么大呢?
最后一个问题直到她出警局都没想明白。
她想,应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但一早就能察觉的话,妈妈也不会嫁给她爸了。
她好像,要有点畏惧婚姻了。
谢煜弯腰在警察局门口的台阶上捡了片红色的香樟叶递给她:“孙易至少都能关十天,先别想这些了,嗯?”
孟楚洲接过香樟叶凑到鼻子边嗅了下,和他看起来十分诚挚的深棕色眸子对视,小声嘟囔:“刚你传视频的时候看到你手机里怎么还存了些录屏,是什么?”
谢煜身子一僵。
他道:“游戏视频罢了,等下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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