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翻着冯宁的朋友圈,看着她一路在西藏的足迹。
他坐在机场上等待,航班有可能会延误,他索性翻到最底下,一条一条慢慢看。
他在看他错过她的那些光景,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站是甘孜藏族自治区,她站在桥边温婉一笑,配的文案是四个字“扎西德勒”。
第二站是甘孜藏族自治州·折多山口,她站在海拔4281米的熊宗卡台旁边比心。
被绿草覆盖的高山连绵起伏,天蓝的像是纯色的湖蓝抹在了白幕上,山下的牛羊低头吃草,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三站是在甘孜藏族自治区·稻城亚丁,路途上的风景很美,雪山像是冒着雾气一样在云里蒸腾,牛奶海比天空还要湛蓝。
第四站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天空之城理塘,从长青春科尔寺到下则通村,从格聂之眼到格聂神山,这里被318国道贯穿,国道以北是连绵成片的雪山,国道以南是成片的草坡。
一南一北,风光各异。
照片上的冯宁骑在马上,戴着一顶草帽,正在浅浅微笑。
第五站是甘孜藏族自治州·扎金顶,配图就是寻常的风景,可文案却让程衍心中一紧。
“有点高原反应了,一直在吸氧。”
第六站是甘孜藏族自治州·金沙江大桥,桥上是五个大字“西藏欢迎你。”
冯宁的文案是“不容易,终于进藏了。”
第七站是昌都市·怒江72拐,山路弯弯绕绕,铺在起伏的青山之上,像是洒在绿色蛋糕胚上的奶油条。
冯宁的文案是一个发晕的表情,“车坐的有点想吐了,但是风景好好看。”
程衍翻到这里,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声“笨蛋。”
第八站是林芝市·米堆冰川,冯宁蹲在湖边捧了把蓝的发绿的湖水,是虔诚的表情。
第九站是林芝市·波密广场,当地人围着篝火手拉手跳着舞,冯宁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微笑,李白雁则开心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笑得正欢。
第十站是拉萨市药王市照景台,布达拉宫在蓝天的映衬下庄严而又宁静。
第十一站是山南市·洋湖湾,冯宁披着一块民族特色的大披肩站在风口,背景是大片湛蓝的天,压低的白云似乎是要轻吻湖面。
有两个当地的阿妈站在冯宁旁边,和她一起手挽着手对着镜头微笑。
程衍望着她的笑颜心中一动,没有来由的鼻头一酸。
第十二站是山南市·日托寺。
第十三站是山南市·羊卓雍措。
第十四站是日喀则市·珠峰大本营-绒布寺,冯宁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冬衣,李白雁在她旁边翻着一本厚厚的书。
她配的文案是“好冷啊,还开了电热毯。”
第十五站是日喀则市·珠穆朗玛峰公园纪念碑,冯宁站在珠穆朗玛峰高程测量纪念碑前合影,她说“海拔884886米,没有高原反应,就是太冷了,穿了四件厚衣服,还贴了暖宝宝。”
翻到这里,有登机提示语响起,示意乘客准备登机。
程衍关掉了手机。
他抬头时,目光一片温柔。
他早已历经风霜,但他此时此刻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他坐到飞机上望向舷窗之外,是湛蓝的天,是洁白的云,是他枯萎又盛开的心境。
他很想念她,还想告诉她,他很爱她。
哪怕她倔强,哪怕他也嘴硬。
但他们不愿意再错过了,六年,程衍真的受够了。
他很想去告诉她,这六年,他一点也不好过,他难过,他碾转反侧,他悔不当初。
所以他总是装作无意的向韩江宁或者余承光打听关于她的事情,他也亲自打过电话给她。
可她都挂断了。
干净的玻璃上,程衍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是现在四十多岁的自己。
是二十多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年少轻狂,在京圈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有承光的放浪不羁,也有江宁的斯文儒雅。
他眼里都是满满的光,像是整个天下,无人能敌,
可光的发源处,是那个叫冯宁的姑娘。
二十多岁的程衍开口,对着现在四十多岁的程衍说“喂,我好好的把她交给你,你怎么把她弄丢了?”
“现在快点把她重新追回来,要不然啊,真的得后悔一辈子。”
他叹着气“你不会真的想快要死了,回光返照的时候,还后悔一趟以前的事儿吧?”
程衍摇了摇头。
他的语气张狂“不追回来,就别回北京了,留在西藏放羊吧。”
程衍笑了,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处的位置。
那里有一处纹身。
是年轻的时候干过的事儿,把她的名字缩写用一朵玫瑰花的形式,纹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每次脱掉衣服,露出那个纹身,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曾经多么轰轰烈烈的爱过。
他没有舍得洗掉,但那块纹身在岁月里打磨着,折磨着,慢慢的,就成了他心脏处的一块疤。
看似六年的时光飞过,伤口早就结痂,可实际上啊,一碰就疼,一碰就鲜血直流。
他曾经完完全全的得到过她所有的爱,以及所有的失望和恨。
他最了解她,也最不舍她。
无数次的回想那个磅礴的雨天,他不应该说“不要走。”
他应该去说“我爱你。”
还有几个小时的飞行路程,下面还要各种转车,程衍有些累了。
他舒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小憩。
待到她于某处停站,一回头,就会看见他来找她。
她要是再犟,再嘴硬的话
那他就拿出年轻时候的脸皮,死缠烂打。
冯宁和李白雁的下一站,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茶卡盐湖景区。
她们还停留在上一站休息,计划着下一站的路线。
两个人手里还拿着刚刚买的奶茶,吃着酸奶饼。
李白雁看着冯宁的面色发问“你怎么脸色不怎么好,是高原反应了,还是昨天没休息好?”
冯宁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有点快,眼皮也一直在跳。”
知道内情的李白雁旁敲侧击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程衍来找你了呢?”
冯宁别过头,她微微皱眉“他才不会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心里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小期待。
这份期待很危险,在冯宁心里和荒野纵火没什么区别。
她在向往和排斥之间,矛盾到无法选择。
就像这些年,她一直告诉自己“已经不爱他了,别去想,别去惦记。”
可是在纳金山挂经幡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
李白雁看出了她的纠结,叹了一口气“冯老师啊冯老师,我看你还能倔强多久。”
“离婚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淡了。”她轻声说。
李白雁笑了笑,也不反驳她,只是淡淡反问“是吗?这句话,冯老师您自己相信吗?”
往事如歌,岁月灼灼。
李白雁悠悠开口“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你一直不见他,冯宁,你内心真的好过吗?”
她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不容许感情有一点瑕疵,就像她的每幅艺术品,必须完美至极,一旦有不满意的地方,她就会销毁。
所以她无法容忍,她和程衍年少时天造地设,几乎十全十美的感情,在岁月里一点一点的积灰。
她选择远走高飞,却没有把这段感情完完全全的抛掷脑后。
而是上锁一般狠狠封存,不让别人看见,也不让自己看见。
自以为是的聪明,不过伤人伤己。
冯宁眼眶一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一开始,从未想过和他放开,但我们熬过了七年之痒,却终究没能走过十年沧桑。”
“那个时候,我对这段婚姻疲倦了,他也是。”
冯宁摇摇头“来不及了,都已经错过了这么久,六年,不是六天。”
“白雁,我还是不能相信,他爱我如初。”
李白雁微笑揽过她的肩膀,“这个答案,我无法回答你,还是交给时间吧。”
“阿宁,时间马上就会给你一个答案。”
五个小时之后,一架从北京来的飞机,在贡嘎机场降落。
天已经漆黑,只闪烁着几颗耀眼的星。
程衍睁开眼睛,朝着遥远的天际温柔一笑。
他们总是喜欢折腾彼此,一辈子好像都是这么过来的。
爱是真的,心口处的永不凋零的玫瑰刺青也是真的。
司徒冬至还是没有睡着,她从床上坐起来,想着缠在心上的心事。
没有来由,她想到了上次在静安寺求得的签文。
“这是上上签,签文的含义是施主的人生会得遇良人,困顿渐渐开明,有一个美好的新开端。”
她在这句话里微笑,心脏处却绞痛万分。
她对着窗外的星星和月亮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哥哥,你在天堂还好吗,我很想念你。”
余承光在飞机上沉沉睡去,月的微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眉眼英俊。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会在昼长夜短的冬至日给予宿命交付的答案。
两个有心事的人,只管在命运的安排里,排除万难的去相爱。
遥远的南京,雨后,放晴,天光大绽。
晚上的时候,韩江宁和丁贝平一起去了灵谷寺看萤火虫。
玉带桥上,韩江宁牵着丁贝平的手,在黑黑的小路上走着。
手机没有打开很亮的手电筒,只是用着屏幕上微亮的光,照着脚下的路。
他们怕惊扰到前面的萤火虫。
□□点的时刻,萤火虫会成群出没。
玉带桥往前面走一点就可以看到一个亭子,两侧都是小树林。
他们已经看到了萤火虫在夜间起舞的身影,不多,零星几点也相当夺目。
丁贝平牵着他温热的手掌心,小声地说“玉带桥走到尽头是红门,那里也有。”
草坪地有很多蚊虫,幸好他们提早做了准备,两个人都穿了单薄透气的长衣长裤。
刚刚雨停的空气还带着一点点湿漉漉的水汽,草坪上的露珠摇摇欲坠。
路边的灯也是暗黄而微弱的光,在萤火虫的栖息之地,晚上是拒绝强光的。
因为强光会影响到萤火虫的求偶,近几年因为保护的不到位,南京的萤火虫数量急剧下降。
有不懂事的小孩捕捉,家长也是放任不管。
今天他们运气好,走到红门那里的时候,就见到了很多萤火虫。
这里很安静,来的人也不是很多。
该怎么样来形容面前的一幅画面呢,夜是黑色的幕布,灯是其中发散的微光,绿色的草坪是远景般的铺垫,站在视线中间的他们,是萤火围绕的中心。
有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到了丁贝平的衣服上。
丁贝平看着那只萤火虫,在衬衫上散发着绿色的淡光,小声开口“你看,这只萤火虫喜欢我呢。”
他们由着这只萤火虫在衣服上面,也不赶它走。
韩江宁在漫天萤火里对她微笑,“我也喜欢你。”
这一刻太宁静了,在一座古寺的夜晚,他们共浴在萤火之光中相视一笑。
温柔如星光和萤火共舞,在此刻泛滥成灾。
他们的十指相扣在这份安静里,面仰荧光。
丁贝平突然有点惋惜的说“萤火虫的生命很短暂,只有3到7天,这光芒延续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连一个夏天都挺不过去。”
韩江宁侧目,眼睛里都倒映着点点萤火,他温柔开口“人的生命对于漫长的宇宙而言,恰如萤火虫的生命对于一整个夏天,渺小的微不足道。”
他的嘴角含笑,目光温存“过一天便少一天,还会有时不时出现的意外发生,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啊,丁贝平,人生在世,了无趣味可言,不如意事还占十之八九,你说说,还不如一只萤火虫,沉默而安稳的度过一生,哪怕短暂。”
丁贝平抬头看他,却又听他话锋一转,前面的丧气话,不过是为下文做一个铺垫。
“人生不如意事占十之八九,但我遇见你之后,知道了剩下的一二快乐。”
他的声音带着自信和笃定“哪怕生如萤火之短暂,我也很快乐,此生和你相遇。”
他看向她的目光,柔软而又坚定,“我的姑娘,别太悲观,把人生看淡,我们活着的宗旨很简单,就是争取快乐一点,再快乐一点。”
她轻轻拥抱住他,用无声的动作回应他的话。
韩江宁的怀抱,永远温柔而炙热,像是一把燎原的火,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点亮她心中曾经荒芜的原野。
萤火虫提着自己的灯,这是求偶发出的信号,哪怕生命短暂,但它们也要在如星光散漫的虫群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爱人。
以小时为单位的相爱,轰轰烈烈一场,一起灭灯,一起拥抱在绿色的草坪里,化身尘土滋润大地。
时间的长短,又有什么呢?
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过程的快乐,哪怕人生短如宙秒一瞬。
一个宙秒,是十亿分之一秒的万亿分之一,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这再短的时间单位。
一宙秒,来不及拥抱,来不及亲吻,来不及邂逅一场风花雪月。
在他们拥抱的瞬间,几万亿宙秒飞逝,时光定格成永远的永远。
丁贝平在他耳边说“韩江宁,若我一生短若萤火,也感谢与你此刻相逢片刻。”
他微笑“不会只有片刻的,我要死皮赖脸,直到永远。”
“永远是什么时候?”她问。
“我的永远,是直到我的生命终结。”
他又说“我爱你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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