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茶卡盐湖,湖水连着天际的蓝,几乎要混合成一种颜色。
远处浅碧色的群山在朦朦胧胧的远景里,淡的像是干透的墨。
冯宁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裙子,像是整个人也要融化在渐变的蓝色光景里。
微微吹来的风,带来清晨混合着阳光的清爽气,在冯宁和李白雁之间弥散。
冯宁在湖边眺望远处的风景,心中却有不一样的心事在缠绕,让她在微风里愣神。
她身后的李白雁拿着手机浅浅一笑,打下一行字。
“对,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过来了。”
“好,我马上来。”
李白雁关掉手机,摘下墨镜,含笑与天际的阳光对视,又把视线转移到冯宁身上。
后面有惊喜在等着她呢,所以李白雁没有出声去打扰冯宁此刻的安静。
过来没一会,有人从远处走来,李白雁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
她微笑的冲那个男人挥挥手,拿眼神示意他冯宁的方向。
今天的太阳有点大,男人的脸上也带了一幅墨镜。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把目光投向了冯宁的位置。
他情不自禁的止住了脚步,把目光定格住。
风传来窃窃私语,是隔着岁月流年,再次久别重逢的声音。
激烈一声,在他们两个之间猛然响起。
故事以缓慢的姿态,在两个人岁月的伏笔处骤然进入了最高潮处。
程衍摘下了墨镜,用那双桃花眼对那个浅蓝色的背影深情瞩目。
阔别些许经年,从那日头正好的北京城,一路追到了这风和日丽的西藏。
戏本子才敢把这荒唐的一处笔墨,用理直气壮的口吻写的让人津津乐道。
李白雁见一个面对茶卡盐湖发呆眺望,见一个愣愣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心里比他们都着急。
她装作不经意的咳嗽两声,冯宁轻轻转身。
那一个回头,像是在命运的书页处,轻轻翻篇。
原本故事暗沉的颜色,在她抬眼时分,一下子渲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是破碎的光影,在阳光下重新组合。
结婚那年,他亲吻上她的额头,用朗姆酒灌醉般的音调,开口说“谢谢你选择我来做你的丈夫。”
现在他用含情的眼神再次相望,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欲语还休,是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他们四目相对,他们都已不再年轻。
李白雁选择回到车里,把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他们。
冯宁的内心现在在燃烧着一把火,荒野的寂静和凄凉全部被点燃了。
对面正在冲自己微笑的男人,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像是一张拼图,被打乱成几千块,在她脑海里不断重复,不断交叠。
程衍向她走近了几步,风带来他身上熟悉的男士香水味。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换过牌子和味道,还是当年她亲自为他选的。
前调是雪松的清香,中调是橘子的甘甜,后调是一点柠檬茶的味道。
这味道勾起了冯宁熟悉的记忆,像是昨日他还温柔拥她入怀,她环住他的腰,贪婪的闻着这香水的味道。
但他鬓角的几根白发,她眼尾淡淡的皱纹,都在提醒着,他们早已在时光的洪流中阔别已久。
程衍在离她三步的距离停下,温柔开口“好久不见,冯宁。”
曾经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大步走到她面前,老远就听到他清朗的笑声“宝贝儿,有没有想我?”
她羞怯的抬头“程衍你特别讨厌。”
他笑一笑,“我知道咱们阿宁嘴里的‘讨厌’,就是喜欢的意思。”
他俯身在她耳边道“你刚刚就是在说,程衍你特别让我喜欢。”
时光一晃数十年,往事如烟。
冯宁看着他的眼睛,“别来无恙,程衍。”
他比原来成熟百倍,目光也坚定百倍。
冯宁终究是败下了阵来,他的眼睛是一把钥匙,轻轻开启她尘封在心里的箱子。
那箱子宛如潘多拉魔盒,里面爱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逆流。
他拥有她所有的爱,也拥有她所有的恨和不干。
他拥有她的一切,不管好坏。
“你来这里干什么?”尽管知道答案,但冯宁仍旧开口询问。
程衍的目光如炬,像是曾经那个满腔热血和爱意的少年,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体,赋予他魂魄和勇气。
她为他的眼神着迷,不管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程衍耐心的回答她所有的问题,他在风里淡定开口“我来找你。”
冯宁感觉自己的鼻子一酸,她轻轻别过了头,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满目的泪光。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原来,已经这么久没见了。”
当初那个得瑟着说自己永远不老的少年,也长出了白头发。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克制的哽咽,“来找我干什么?”
瞧瞧,这个语气和年轻时候吵架了,闹变扭了,一个调。
当年小情侣闹别扭,她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发问,委屈的要命,哪怕其实一开始不讲道理的人是她。
“来找我干什么?”
哪次他不是抱在怀里,一哄就是哄好久。
现在再次面对这个阔别已久的问题,程衍笑了。
他的声音虽然已经具有中年人的成熟,但在她面前,还是透着少年人才有的口吻。
一只鸟掠过茶卡盐湖的上空,沾染着他们之间细碎的迷离。
“我这六年,一直在找你,只为了一件事,阿宁,你这么聪明,难道会不知道?”
语气里是无奈的口吻,但温和的像是没有刀尖的刀刃。
冯宁当然知道答案,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宁,”他叫了声她的名字,是万分温存的口吻,“我来求你复婚。”
不是“我来找你复婚”而是“我来求你复婚。”
这是骄傲的程衍,这一辈子,这么冠冕堂皇的把“求”这个字从嘴巴里说出来。
当年的京圈程少,哪怕打断腿,也从不求人。
现在他财富金钱地位应有尽有,但这个“求”字又在他嘴里重复了第二遍。
“阿宁,我来求你复婚。”
几年前本来就是两个人任性之下的荒唐举动。
现在再提起当年的荒唐事,不过是一桩笑谈。
两个当事人此刻面对面,眼中涌动的情愫,不减当年。
不,漫长的时光是酿酒的好手,在岁月的沉淀下,使那份情愫变得更加浓厚。
爱情这东西,真奇怪,让人恨之入骨,又让人甘之如饴。
让人巴不得逃到千里之外,从此不再沾染。
又让人恨不得悬崖勒马重蹈覆辙,再受一遍这磨难。
感情,从来就如烟如雾又如风,是最说不准的东西。
冯宁咬着牙,却还是让眼泪落下。
当年离婚的时候,她发誓千千万万遍,从此不再为他落一滴眼泪。
可是现在呢,这眼泪又是为什么而掉落在西藏的尘土中。
程衍又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带着颤抖和恳求。
“阿宁,我不介意再等几年”他微微皱眉“但是阿宁,你和我,还能再有几年去浪费和消耗?”
当年的渐行渐远,已然过去人生一半。
程衍的目光低下去,“别哭,阿宁,我最见不得你哭。”
何况他此刻又以何种身份去为她擦拭眼泪?
朋友?还是前夫?
都不够资格,但他却又忍不住。
就在他伸手想为她擦掉眼泪的那一刻,冯宁轻轻靠在了他的怀里。
程衍一把拥抱住,不愿意再分开。
冯宁的眼泪染湿了他的白色衬衫,像是一块陈旧的水印,标志着时光的陈旧,以及故事的崭新。
岁月从来都宽容大度,留给还有爱的人,最后的余地和容身之处。
李白雁从车窗里看到了这一幕,她会心的一笑,摇了摇头。
两个人还在紧紧拥抱,像是拥抱住过去那些流逝的时光。
李白雁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把这张照片发给了韩江宁和余承光,配上文字“我的任务完成啦,你们师父也够给力!回北京了让他请咱们三个吃饭。”
余承光看到信息的时候,正在去静安寺的路上。
他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也冉冉升起一股热血的暖意。
像是枯灭的树枝又被重新燃烧起火焰,哪怕他此刻置身在数九寒冬的大雪天。
这种莫名其妙的温暖,似乎也是种宿命的指引。
司徒冬至在佛前轻轻睁眼,心灵感应一般觉得今天并不简单
佛祖在高高的金座之上,拈花微笑,佛前烛火摇曳,檀香悠悠。
有人踏过了门槛,走进来第一步,司徒冬至就听到了后面的动静,慢慢回头。
那天,阳光正当好,一个回头,就是一生一世。
韩江宁刚刚从南京分部的公司出来,一打开手机,就弹出了李白雁的消息。
他在炙热的阳光下微笑,对着照片笑着摇了摇头。
他回复道“辛苦了,李阿姨。”
刚刚发出去,他就收到了丁贝平的消息,“在干什么?我的画终于都画完了,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也不热,咱们的南京出行计划又可以安排上了。”
他拨通了她的电话,温柔开口“我在想你。”
“我也想你。”她把话说得温和又坦然。
鸣蝉在夏天的枝头总是叫个没完没了,南京的梧桐树依然茂盛在每条宽敞的大道。
在这个夏天,故事以全新的姿态进行崭新的开篇。
“我马上来,需要我带些什么吗?”
“带上我,我们一起去汉中门的花市挑盆月季花吧,中午外婆喊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
李白雁发了条朋友圈,表面上是无奈的口吻,但其实是拐弯抹角的在祝福。
茶卡盐湖的天,真的很蓝。
“唉,这次西藏之旅,我是要做电灯泡了。”
丁贝平在等韩江宁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是妈妈的来电。
她接通,“喂,妈妈。”
妈妈还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性格,什么事都喜欢开门见山的和她直接说。
“听你外婆说,你谈恋爱了?”
“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丁贝平有一点紧张。
妈妈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这个年纪谈恋爱挺正常的,只有一点,自己选好人就好。”
丁贝平拿着电话轻轻点了点头,“他挺好的,我考察着呢。”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感情这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自己看着办,但一定要把眼睛擦亮。”
丁贝平笑了“好,我会的,妈妈,你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我现在在桂林呢,那里的风景很好看。”
母女两个人,这么些年,难得说这么多话。
“你开心就好,我在南京也挺好的,外婆身体健康,今年秋天,我会和男朋友一起去北京。”
“行,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从小也特别独立,自己注意安全就好。”
“好,妈妈再见。”
“再见。”
这通电话结束,丁贝平舒了一口气。
她和母亲之间的感情太过微妙,但她又觉得这样客客气气,大大方方的互相关怀,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人生在世,能活得自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非要锱铢必较,去回想太多,反而惹自己不痛快。
她下楼去等韩江宁,但整个人还沉浸在了刚刚的那通电话里。
不管怎么样,妈妈愿意打这个电话,她也愿意好好的接这个电话,都是一件好事。
她现在也遇见了能让自己快乐的人,她在想念他。
她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凉处发呆,不远处有清朗的声音传来。
“怎么在发呆呢?”
是含笑的韩江宁,从逆光处一步步向她走来。
记忆交错,恍如梦回秦淮,他也是这样含着笑走到他面前,礼貌而笃定的开口。
丁贝平牵住他递过来的手,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淡淡开口“刚刚发呆,是在想画画的事情呢,咱们走吧。”
有些事,不必再提,只管埋在心里,因为当下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韩江宁把她的手又再握紧些,“如果有心事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丁贝平笑了,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被他看出来了。
“好。”
该怎样去形容这个男人呢,丁贝平在心里想。
他是秦淮河浮在水面上的雾气,刚开始,你琢磨不透他,他是密码本上破译不了的难题。
但后来他一步步的靠近你,你才知道,他是一场下在你生命里的太阳雨。
他的爱意,有太阳光的炙热和温暖,也有雨的犀利和痛快。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棱角分明又百无禁忌的去爱你。
丁贝平微笑,想起了很久之前在老门东的骏惠书屋给他写的明信片。
只有两句话,但现在回想起,仿佛是一场盛大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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