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麓酒店返城当天晚上的谢家别墅里,出门访友的谢家老爷子也回来了。

    谢沂川破天荒没有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而是一直低着扒饭,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心里有事。

    她在想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会没支撑到贺期把自己背回别墅就睡着的。

    更想不明白的是,第二天为什么是自己睡在床上;而那个倨傲又冷酷的男人竟然睡在地铺上面……

    谢家老爷子晚饭通常只吃一碗稀饭配一块粗粮蒸糕,人老了咀嚼变的很慢,一块口蒸糕老爷子要在嘴里咀嚼上四十多下。

    “沂川,你相亲的事怎么样了?”

    挑起话头的是谢母,她默默的用一块湿毛巾将老爷子掉在桌面的一块蒸糕碎抹去。然后用公筷给谢老爷子添了块切的四四方方的小南瓜。

    谢沂川正在对自己碗里最后一口饭做斗争,本来想着速战速决,看来还是没能躲过有此一问。

    “见了,也聊了。”

    “没撒谎?”

    “我撒谎干什么,都说了过一阵会带人回来,我不会撒谎的。”

    “嗯。”谢母点点头,瞄了眼自己的老公,相视一笑。

    谢母继续说:“要是你觉得为难的话,也不勉强,你搬回家来就……”

    “妈,我不勉强,其实我都已经有相处的不错的了,就是最近他比较忙,而且我们两个也得相互磨合磨合看看到底合不合适。如果都合适的话,我立马就会带他来见你们。”

    谢沂川打断母亲的提议,立刻搪塞回去。

    和贺期的事现在算是进入了个死结。

    原本她算盘打的挺好,觉得刚好趁着有这么个人即及时行乐了,又能在家里立上一个挡箭牌,一箭双雕。

    但现在的局面,自己都彻底没搞清楚两个人算是怎么回事,要她怎么继续往下进行呢。

    所以在搪塞里家里的‘催相亲’之后,一连有半个多月,谢沂川都没敢再回谢家露面,一直借口说工作事忙。

    她一个图书馆的小文员日程好像□□总理,一问就已经把时间排到三个月开外。

    直到谢母杀将上门来,她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你男朋友呢?”

    温晖余抱着肩在谢沂川家里转了也圈,半点男人的痕迹也没看着就开始发问了。

    “他当然在他自己家啊。”

    谢沂川利索的将刚刚还放着韩剧的平板电脑塞到枕头下面。

    谢母这个人是最讨厌哭哭啼啼闹闹吵吵的电视剧的。

    她觉得电视剧的出现只是为了两件事情而存在;一就是消磨浪费生命,二就是出于某种管理层面上的对于社会三观的引导。

    可是她的女儿就没有这种觉悟了。

    谢沂川的人生第一大爱好就是消磨,她才不管什么层面不层面,永远将当下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今儿不开心,那么就找点开心的事情做。及时行乐贯彻的太彻底,每每都想让她这位很有思想觉悟的母亲质疑,自己和谢父的个性,是如何生养出谢沂川这种孩子的。

    温晖余将被团成一团的沙发盖毯拎起来扔到一边,自己只坐一个角,开始说正题:“明天晚上姚叔叔家有个招待宴,我和你爸要陪爷爷去临市去看你二叔。估计是情况不太好,又住院了,而且你堂嫂又小产了,我得过去看看。所以晚宴你替我们去吧。”

    说起谢沂川的这个二叔家,简直是整个贺家的一块心病。

    早年因为一些政治上的原因,谢家老两口只得看着二儿子被送到乡下‘改造’。后来好容易政策松动,谢家起复,想把老二从乡下挪动关系办回来,偏偏二叔已经在那边成了家,还生了一个儿子。

    如果返城,二叔的妻子和儿子就必须独自留在那。二叔不想一个人回来,二婶身体不好也需要进城看病。所以二叔希望他们能将一家三口都给办回来。

    但政策就是政策,又更何况是当时刚从众矢之的翻身的谢家。

    二叔就是在那时候和谢家二老闹翻的,而且发誓一辈子也不会再登谢家的门。二婶也因为着急上火耽误了治疗,瘫在了床上从此一病不起。即便是几年后谢爷爷疏通了关系将一家三口办了回来,二叔一家还是居家搬到了岐海隔壁的城市,很多年也只是和谢沂川的爸爸书信来往。甚至谢沂川连二叔家那个她唯一的堂哥也是一面也没有见过。

    但此时,谢沂川没心有空余时间关心她素未谋面过的亲戚,她好容易收拾起来的一团糟情绪顷刻间就要倾覆。

    她立刻问:“姚程回来了?”

    看女儿的神色,分明还是未了情的样子,不过温晖余也不点破。

    “没有吧。再说这是商务晚宴,招待都是些和姚家有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应该不会特意让姚程回来一趟的。”

    “哦。”

    她有明显的失落,眼神空下来,随口应了一声。

    温晖余观察了一会,见女儿没话,问:“要不要带你男朋友一起?我跟你姚叔叔家打个招呼?”

    “不要!”谢沂川立刻抬头摆手,一口回绝。

    温晖余也不急,继续说:“这是商务宴,大家都会带女伴或是男伴,你确定要自己去?”

    “都是熟人了,我就是自己去,姚叔叔应该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啊。”她辩解。

    是不会觉得怎么样,反倒是如果她真带人去了,倒是会搅合出些可轻可重的焦点。

    温晖余当然知道,姚家属意自家这个女儿做儿媳妇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然两家没有正式的聊过这个问题,更不会干预小辈之前如何相处。

    但是有好几次,姚母都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跟自己说过:要是谢沂川嫁给他们家当儿媳妇,她就是圆了没有女儿的遗憾。

    谢沂川从十几岁开始就已经把谢家的门面脸面统统的挂到了姚家的大门外边。

    她追着姚家的大儿子满世界的跑,闹的整个圈子沸沸扬扬。搞的人家儿子老大不小身边除了她愣是没出现第二个女孩,三十岁了姚都没能娶上媳妇。即便如此自家这个女儿在姚氏夫妇跟前依旧被捧着,不得不说他们谢家这个女儿也是有点人际交往手腕的。

    “你是不是根本没男朋友?”温晖余突然发问。

    “谁说的?”她下意识反问。

    温晖余看出她的紧张兮兮,拿起手包在屋子又转了一圈,像是突击检查般再房间里又转了一圈就走了。

    姚家的晚宴选在苏纪苗姑姑家的深麓温泉度假酒店。

    这地方已经成了谢沂川的噩梦,她看见老妈转发过来的电子邀请函瞬间就头大了起来。

    不过临时跑路是肯定不行的,她要是敢临阵脱逃结果一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被连人带铺盖卷卷回家去,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按头相亲接下来估计会是365天的无缝衔接。

    想到这,谢沂川什么噩梦都顾不上,任何事都没有人身自由来的重要。

    所以她立马翻出会馆的电话,给自己安排了第二天的spa,紧接着美发造型一条龙,不能反抗干脆就正面应敌一向是她的行事准则。

    下午6点整,谢沂川一袭刺绣繁花露背拖地长裙,搭配银色一字带高跟凉鞋,挽起长发,肩膀上披了件白狐狸毛的短款小外套出现在了卡尔顿酒店800人宴会厅的雕花大门的门口。

    流光闪过,中门打开。

    里面是衣着光鲜华丽、共筹交错的人们。

    有门童跑下台阶帮她提裙摆。

    谢沂川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递过去,优雅的一节一节的往上走。

    这种场合是她的必修课,哪怕大家私底下各个都是原形毕露,也都必须在所谓的正宴上奉献出精湛的演绎。过场就是脸面,家族需要你在此时端着高脚杯优雅颔首一笑,这也是她这种身为米虫能尽的唯一责任。

    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宴会大厅的花墙,她拢了拢自己的鬓发,调整了笑容,眼看就要进入会场,却被大门右侧长廊里传来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女孩背对着谢沂川,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又顿挫的啜泣。

    “你不要说了好吗,这些我都知道的……”

    她生平最喜欢八卦,更何况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场宴会附近的人,随便一件小事情,都能成为将来她在谢家催婚宴上的转移话题的助力。

    谢沂川立刻放慢脚步,使劲儿的竖着耳朵。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去你店里充卡,你都不见我的。可我能怎么办呢,我也想控制自己不去找你。”

    啧啧啧……

    孔雀女爱上凤凰男,而且凤凰的声音还有点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谢沂川绞尽脑汁的想着,脚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孔雀女的声音悲切的能挤出一升泪来,幽怨自抑的说:“对不起,是我把你骗来的。你就当这是最后一次,你就陪陪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去你anyti打扰你了好不好。”

    迈入雕花大门的谢某人像是脑袋上被提了根神经,倏忽间就将她拉后退了一步。

    angti?

    游廊幽暗,星梳月朗,谢沂川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挺拔身影似乎也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依旧穿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延廊遮住月光,不辨眉目。

    隔着灰暗的回廊,谢沂川鬼使神差的觉得他似乎嘴角动了一下。

    就是那种在细微之间浪谑的勾动。

    贺期朝着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被夜风裹挟,低沉如弦。

    他说:“你还是走吧,我女朋友可是会打人的。”

    贺期就像是从黑暗里走出的行者,径直朝她而来,让本来就无处遁形的人更加手足无措。

    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带着她转身。

    谢沂川头皮发麻,压低声音,完全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干嘛?”

    “别回头,那女孩是学跆拳道的。”

    贺期很认真。

    谢沂川向后转了一半的头又转回来:“学跆拳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学散打的呢!”

    贺期的手从她的肩滑到她的手臂上,一本正经的说:“你抢了他喜欢的男人,你猜她会不会报复。”

    谢沂川立刻扭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贺期:“我什么时候抢了?明明……”

    贺期已经将她带入了晶光耀眼的宴会厅,他错了个身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各按在她的手臂上,贴近她鬓边,说:“明明就是你先招惹的我。”

    灯火流丽、杯光交错的大厅,有那么一刻仿佛突然静止了一样。

    谢沂川耳道里似乎钻了只不安分的小虫子,贴着鼓膜瘙她的痒。

    “沂川?”已经注意到动静的姚母端着杯香槟隔着人群叫了她一声。

    在看清果然是她的时候脸上的惊异之色稍纵即逝。

    谢沂川循着声音转头,姚母已经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一路都打量着站在她身边的人,走近了才看回谢沂川的脸上。

    姚母热络的将身体僵直的人揽进怀里,贴了贴脸,笑眯眯的说:“宝贝儿,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姚阿姨。”她声音滞涩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是?”放开怀抱的人揽着谢沂川的胳膊,用目光配合发问。

    “那个,啊……”她想介绍,但没想好该怎么说。

    贺期脸上的笑容温和谦恭,说:“您好,我叫贺期,是谢沂川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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