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睡地板,谢沂川的睡眠质量还是非常可圈可点的。
她只换了两次姿势,从背对着大床到转过身来。
头顶的温泉池映了一方星空,星空之中藏了一盏月亮。
她借着淡月孤星,像是在滤镜下描摹着男人的侧脸。
从眉骨、山根、到下颌……
每一处都几乎呈现出一个完美的钝角。
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少了平日里的倨傲和不逊,在被折射的星辉下平添了些许难以得见的温柔。
她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视线继续向下,看他颈侧清晰脉络般的血管,还有……还有喉结……
男色在夜里是很杀人的,谢沂川在感觉自己领口憋闷之前迅速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不到一刻钟就在这种混乱的迷醉中睡了过去。
换床换环境的缘故,贺期就没有谢沂川这么好的睡眠了。
他虽然睡在床上,可闭着眼睛听到床畔下方呼吸从短促到绵长也没能如愿入睡。
翻身会不会打扰她的清梦?
贺期非常不习惯和他人共处一间卧室。
除了小时候贺许会赖在他的床上,但每次也都是等到她睡着了,他再给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这样有其他人要和她公用一个卧室,除了昨晚的意外加混乱,清醒的状态下这还是第一次。
谢沂川睡姿很差,没睡着的时候还是规规矩矩的只是左翻又翻,等到睡着了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如藕般的腿在翻身的间隙里早越狱出了刚刚还严严实实裹紧的杯子,而且十分放肆的在骑上团在一起的被子前还看似不经意的踢在了自己的床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如果可以按发出声音的大小来推测撞击带来的疼痛,贺期觉得至少应该是骨折级别的。
但声音的主人似乎毫发无损,她只是在睡梦里皱起了眉头,轻声的咕哝了一句;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骂人,反正就是惹到她不高兴就对了。
贺期趟的半边身子有些麻了,终于大脑放慢了运转,慢慢的进入了另一层的意识。
渺小如蝼蚁他在次陷入如同沟壑深涧的赤色颜料里翻山越岭。
……
这次的赤色颜色更深,像久淤不散冷掉的血,他几经挣扎反而是越陷越深、被沼泽般的血海一点一点的吞噬倒胸|口沉闷,马上没过口鼻,快要窒息前心口被巨大的疼痛倾轧……
“欸——贺期——”
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贺期抓住了沼泽中的一段浮木。
有一双手从身后捞了他一把,他恍然悬浮,顷刻间清醒了过来。
“你做梦了。”坐在地上的人揉了揉自己忍不住困倦不停眨巴的眼睛,像是埋怨似的:“我叫你都听不见。”
谢沂川声音还带着从梦里潜回来的人特有的不真实感,却让人有安定的力量。
她好像还是很困,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勉强支起身子从床头下面的迷你bar里拿出瓶矿泉水递给他:“喝点水吗,你出了好多的汗。”
贺期他侧躺着身子,不自觉的长舒一口气。
没有弥漫的深陷,也没有永远不能干涸的鲜血……
只有面前这个肩膀略显瘦弱的女人,迷蒙困倦中递过来的一只手。
“额——我,我是让你喝,喝水——”
谢沂川没有防备,递出去的水瓶没有人接,她的手腕却突然被一双冷汗涔涔的大手抓握住了。
他力气特别的大,抓的她有些痛,想要收回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贺期那双如堕星辰的眼睛。
谢沂川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要哭吗?还是梦里哭过了?氤氲之下是密布的红色蛛网般欲裂的眼底。
她瞬间就不太敢动了,任由他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
……
大约是黑暗的环境特别容易放大人的感官神经,谢沂川竟然在当下隐隐听到两个几乎频率相同,一般鼓噪的心脏跳动。
微乎其微的时间差,交叠起伏的搏动。贺期是因为噩梦,那自己是也因为什么呢?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在他眼神渐渐变得清明的时候。
贺期:“对不起。”
他说话声音有点哑,又很轻,说完又像是舒压般呼了一口气。
谢沂川有点呆,好半天才木讷的问一句:“……什么?”
“我把你吵醒了。”贺期平躺,不再看她。
房间里太|安静了,所以哪怕他只是翻了个身,也让谢沂川就得自己某根神经被波动。
她也赶紧重新整理了下辈子,趟下,继续把自己裹的和睡前一样严实,眼睛只盯天花板。
失眠来的很突然,她在平躺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眼睛依然亮的像一对探照灯般的时候意识到了秒睡技能今晚抛弃了她。
床上的人不动,她也不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蓦地就这么僵直的一直躺着望着上方发呆。
她屏息听了好一会儿,听见男人偶尔会短促的调整一下呼吸的节奏就知道他也还没有睡。
“你是不是噩梦之后失眠了呀?”谢沂川蚊呐一般的声音钻进贺期的耳朵。
“嗯。”
只一个字,立刻让束手束脚强行将自己定在床褥之间的人翻身坐了起来。
谢沂川拍拍他的床边:“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做噩梦之后如果不能尽快入睡就需要改变人的气场才能摆脱梦魇的纠缠。”
“嗯。”他仍回一个单音,听上去是敷衍或者干脆心不在焉。
谢沂川忽略外在的其他,继续:“你别不信,我奶奶可厉害了。我小时候就是总夜里哭,我奶奶就趁着我爷爷他们不在家拿了个空碗倒上水,数一只筷子在里面然后念叨亡去的人,如果念准了,那凭空一根筷子都会在只有半碗水的碗里立柱,你说神不神。”
谢家老一辈从上到下都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独独谢奶奶跟着邻居那个供家仙的奶奶学成了半个‘唯心派’。
她总是背着谢家老爷子偷偷摸摸的带着小沂川鼓捣某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又好几次小沂川白日里疯玩过度晚上大哭大喊,谢家奶奶还偷偷的在她枕头下面放上过一把开了刃的菜刀说是驱邪。
她口若悬河的将了半天,对面人没有回应,谢沂川便不自觉的盘腿学着谢奶奶从前的样子。
她压着声音,神神秘秘的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经常做某一个噩梦。或者说从小到大做过相同的噩梦。”
很多人都做过相同的梦,这点从她的亲身经历就可以得知,所以也就算不上信口胡诌,就是贺期说没有她也想好了再下去应该怎么继续圆。
只是她没想到,他微顿了下,回道:“是。”
谢沂川这次整个人都贴到了床边,两只胳膊交叠搭在床边,自己下巴垫在上面,认认真真的说:“那就对了。就是因为你每次做了噩梦没有改变的气场的缘故才不得已从噩梦中脱身,你信我,就现在,你需要的就是改变你的周身气场,那个噩梦以后就不敢缠着你了。”
她神神叨叨的碎念了半天贺期其实完全不清楚她在讲什么。
灵异或者鬼神,都被排除在他的价值观之外。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嘴里年代久远的奶奶。
不过这人好像来了兴致,他也确实无聊,问:“怎么变?”
躺在床上的贺期如果知道半小时之后他会被谢半仙儿拉去有如此遭遇,他一定还是宁愿自己无聊或者干脆失眠下去。
凌晨的度假村酒吧只唱哀怨情歌的驻场歌手也下班了,谢沂川一身运动服跑在前面,站上一块果岭,豪迈的一伸胳膊:“就这,绕着这片高尔夫球场跑一圈,沾染点大自然的气息,让大自然赐给你力量。我保证你周身的气场对什么样的噩梦都是气势上的碾压。”
她像个小神婆冲他眨眨眼睛:“愣着干什么?跑啊,我陪你!”
度假村的高尔夫球场虽然并非专业球场,但一圈跑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开始两个人还能并肩,有时候甚至谢沂川还能卯这劲儿跑到贺期前面,然后倒着边跑边看他的脸,说上几句俏皮或者奚落的话。可跑到一半,谢沂川就已经开始掉队了。
一步拖两步,两步拖成走着,最后连走着都迈不开步。
好容易绕了一大圈跑到终点,她几乎是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横摆了个大字仰面躺着喘粗气。
再看被自己连哄带骗抓出来的人,气息都已经喘匀了。
“看不出,出来,你体力还真挺好的。”谢沂川连抬一下手指头都没有力气,一句话喘三次才说完。
被夜风洗礼个彻底的人外套的拉锁拉开了,被微凉的空气灌了个满怀,竟然会觉得豁然开朗。
他朝躺在地上的人伸了个手,还没碰到对方就被拒绝了。
谢沂川晃动指尖以示摆手:“你让我歇会儿吧,躺着,我还觉得,我能继续活着,再站起来,我是真的不行。”
可男人还是朝她伸了手。
他先是弯下身来,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和胳膊。谢沂川立马侧了个头,痛苦的闭上眼睛:“不要,让我再她过一会儿,我是真的没有力气。”
贺期好像很坚持,再次轻拍她的胳膊。
“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非拉着你出来跑什么步。”她痛苦的哀嚎:“你要困了就自己先回去好了,反正我是一步也不想……。”
她撒娇也撒泼,只是还不等说完,就感到自己被男人强行拉住了一只胳膊。
他半跪在地上,托她一边的肩膀,然后将她的上半身都靠在自己背上,然后,将她背了起来。
……
球场周围的绿色网状栅栏边高耸的立着一盏路灯,将原本只有月光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谢沂川趴在贺期的背上,能清楚的听见隔着布料清晰传过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
坚定而有力。
她有点不适应两个人如此沉默不语却如此亲近贴合的距离,尽量让自己屏着呼吸,生怕痒到他的脖颈。
“你笑了吗?”本就喘|息未平的人又因为屏气的缘故感觉呼吸不畅,又木然的感觉到自己贴靠的人胸腔里隐隐传递来一阵轻颤。
谢沂川下巴在他宽阔的肩膀支起来,歪着脑袋问:“别说没有,我明明感觉到了。”
贺期这次没有忍,他轻笑出声,拖着她的身体又向上颠了颠,说:“你不是高手吗?”
“啊?”她没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扭着头问:“什么高手?”
……
贺期笑意更明显了,甚至从谢沂川的角度都能看见他上扬的嘴角。
贺期继续说:“高手也会害羞吗?”
谢沂川当即矢口否认:“我哪有!”
贺期轻嗤,回:“哦。”
“我真的没有,我为什么要害羞。”她振振有词的开始摆道理讲事实:“我好心给你提供住处,半年怕你睡不好带你出来跑步,你背我一段路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付出了你就得回报,这是利索应当的好吗?我为什么要害羞,嘁……我坦荡的不得了的。”
她说着还故意逛了逛搭在男人胳膊上的两条腿,用以表示自己正在享受的是对方义不容辞的义务。
“是吗?”男人故意往后仰了下头。
他的侧脸擦过她的。
贺期说:“你耳朵,烫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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