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沂川在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在一辆老式的绿皮火车上。

    火车一路向西,冒着浓烟,拉着汽笛。

    她就坐在火车头后的第一节车厢里。放眼望去,旷野无边,天地间还有一轮将落未落的残阳。

    谢沂川已经很久没坐过火车了。

    尤其绿皮火车,好像只有她很小的时候跟着谢老爷子去北京的时候坐过那屈指可数的几次。

    她对火车利落的一切都相当好奇。

    被磨的泛黑的革制座椅。

    棕红色地地革,还有老式餐车里盒饭特殊的香气,和小时候自己走在寄宿学校墙外闻到的味道很像。

    谢沂川开心的像个小孩子,在车里到处寻看。

    她特别喜欢这样的感觉;随性、自然,发自内心的自由,就好像这辆老旧的列车是她的家,哐当哐当的载着她,任由她去冒险。

    火车在平原上飞驰,带起麦浪,跟一队翱翔的大雁。

    谢沂川正看得出奇,突然头顶上的大雁脖子一扬,快速的调整了个方向,划出一个激昂的弧度,直冲云霄而去。

    谢沂川把头更探出窗外一些,顿觉耳边的风生出几分顿哭的嘹亮。

    雁回风啸,骤然压过来的巨大阴影将像打雷时满起的乌云,很快将她笼罩。

    前方是一座高耸穿云的山,倾轧在奔驰着列车的铁轨上,而山的中间竟然没有隧道。

    欢快与坚硬的碰撞总有一方要让出自己。

    谢沂川也就是在破碎堆瘪的瞬间醒过来的,梦里她的绿皮火车出轨了。

    因为这个半真半假的臆想,谢沂川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

    她早起出门的时候车钥匙忘了带。

    到了单位的时候发现自己忘带不仅仅是车钥匙,员工卡也丢在了家里。

    办公室的赵姐挎着她的蔻驰小包匆匆在正在打开水的谢沂川身后经过。

    人走过去,又倒一步回来,急吼吼的说:“小谢,我马上要去楼上主任办公室一趟,你替姐冲杯咖啡。”

    谢沂川应了。

    她夹着步子走出几步,又似乎想到什么再一次退到谢沂川跟前。

    “我抽屉里的咖啡空了,李姐那个是速溶的我不喜欢,你就冲给姐冲一杯你桌子玻璃瓶的就行,姐不挑。”

    这次她没等谢沂川应,快速的朝着自己工位走去。将嫩粉色的小包塞进抽屉,随便抓起个牛皮本子和碳素笔就脚步从容的门外走去抢了。

    “小谢,你脸色可不好啊。”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李姐转了半圈椅子,捧着杯速溶咖啡看向她。

    谢沂川的讷讷的,眼神恍惚。

    “没太睡好。”

    李姐听她这么说,捧着马克杯就站了起来。

    她凑到谢沂川身边,终于问出了快忍出内伤的问题:“那天来接你的,是男朋友?”

    有人提贺期,她的小心脏就突然像是被蜜蜂蛰了下,带着甜味的痛感。

    谢沂川点头:“是。”

    李姐带了四层褶的眼皮使劲儿向上抬了抬:“美国回来那个?”

    ……

    蜜蜂变成了马蜂,蛰出个肿|胀的难堪。

    “……不是。”

    这回换李姐无从张口了。

    “啊,换的对,这个长的多帅呀。”她拍了下巴掌,尴尬的笑,接着说:“我那天还跟你赵姐说,肯定不是你美国的男朋友,不然之前也没听你说回来也啊,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

    李姐为了显示自己对谢沂川抛弃旧爱果断选择新欢的做法表示‘赞同’,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膀。

    用更加低的声音,窃窃的问:“这个小伙子可挺有钱吧。”

    谢沂川:“一般吧。”

    “开跑车还一般呐,啧啧,你这眼光可真不低。”李姐直咂舌,心想得亏自己没有把自己亲戚介绍给她,这么个眼睛直往上面看的小丫头,可不是自家的条件能消受的了的。

    她的话还没凉到落地,办公桌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李姐接完电话转头叫谢沂川:“小谢,传达室说门口有人找。”

    能来这找她的,谢沂川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

    除了谢家人,再就是苏纪苗和贺期。

    找自己干什么不打电话呢。

    谢沂川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抓起手机往外走。

    她心神不宁,迎面撞上一路神色飞扬的赵姐。

    谢沂川连连道歉,赵姐虽是面上并不一样,等到她走出立刻就点着脚、耗子一般往窗口跑。

    “外面有人打起来了?”李姐的视线追上赵姐,也立刻从工位上站起来朝窗外往。

    两个人的动静很快把一办公室的大姐全都吸引到了窗口。

    三楼一面窗户后,每一个玻璃背面都挤这个脑袋。

    李姐:“哪里啊,谁打起来了?咱们院的还是外面的?”

    王姐:“我都没看见人啊,你们谁看见了,给我指指。”

    最先奔到窗口的赵姐眉眼直放光,说:“什么谁打起来,谁打起来能有这么热闹吗?”

    她话说一半,只顾自己往外看,故意吊着一众好信儿的人。

    李姐环视了一圈,只看见从楼里走出去的谢沂川背影,其他没看到什么一样。

    她伸手拍了下赵姐,说:“小赵,卖什么关子,倒是详细说啊。”

    四五个脑袋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的扫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齐齐都向赵姐看过去。

    成功成为话题中的赵姐吊着眉眼,故弄玄虚:“你们猜,我在门口看见什么了?”

    众人:“什么?”

    “……”赵姐笑,顿了顿吊足了胃口说:“我刚才替主任去传达室取点东西,正看见传达室的大爷在跟个老外连说带比划,俩人你说你的,我说的我的谁也听不明白谁。这时候进来个男的,长的又高又帅,听了几句两边的话,就用英语替两人沟通明白了。”

    “……”见她绷着嘴角不说,众人面面相觑了几眼,看回去,一脸的不知所以:“就这?”

    赵姐想要的效果达到了,更得意了起来:“就这我跟你们说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挑起眉毛像说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压低声音:“那个会英语的帅哥是来找小谢的。”

    赵姐朝着谢沂川的空位努了努嘴巴,细成一条线的眉毛挑的更高了。

    “……”李姐:“找小谢怎么了?”

    赵姐对她的不开窍短促的叹了口气,急急的说:“你忘了上场咱俩遇见过小谢男朋友来接她吧。”

    李姐点头:“对,开了辆比雅迪跑车那个。”

    赵姐撇嘴:“那哪是什么比雅迪,我回家问我老公了说,说那牌子叫什么布加迪,好几千万的车!”

    在听见‘好几千万’这几个字的时候在场的几位大姐眼光都有些发直。

    脑袋里面在一个一后面的零一时间画也画不明白。

    李姐的嘴长了半天才问:“小谢不是给人当小三儿……”

    她越说声音越小,另外几个人的嘴都微微张开了,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赵姐没想到会有此一题,嘴里哼哼:“那咱就不知道了,不过就刚刚,在门口替大爷跟老外沟通的那个男的就是来找她的。”

    ……

    大家都刚刚李姐抛出的大瓜还没消化,各自孩子琢磨谢沂川给有钱人做小三儿的可能性。赵姐就又抛出个爆炸性的消息:“你们还记得小谢说过吧,说她好了好几年的男朋友一直在国外因为疫情没回来。刚刚我看跟大爷登记找小谢的男的拿出的就是个美国护照,小谢男朋友回国了,按你们那么说肯定就是知道小谢外面有人,回来捉奸的!”

    还不是营业时间,隔着一道伸缩轨道门,谢沂川蓦然的站在原地不走了。

    姚程穿了件浅棕色的大衣,鼻梁上架着他惯带的金丝边眼镜,就站在传达室的门口。

    姚程来了。

    他没有给她电话是知道她一定不会再接他的电话。

    姚程也看见了她,他微微偏了下头,漆黑的眸色中就露出一个迎着朝阳的微笑。

    “骄骄。”

    他叫她名字,朝她招手。亦如很多年前,她躲在小区门口的石柱后面看远处少年姚程和同小区的另一个扎马尾的女孩边说边朝着自己走来。

    她是故意躲起来的,却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

    那时候的也姚程和此刻的姚程一模一样;他侧头,像发现了落单的小鸡,朝他招手,说:“骄骄,回家。”

    每到这个时候,谢沂川都会欢快的跳出来。

    她两步跑到姚程和女孩的中间,挤进去。将自己的书包自然的递给他,扬着小脸笑对着姚程笑的像个小傻子。

    姚程回用手替她捋顺前额的刘海,再轻轻拍两下。

    那时候的谢沂川在姚程的也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她也就简单的相信,自己可以让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小谢啊,你男朋友找你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卫室里走出来的大爷朝着站在原地的谢沂川打了个招呼。

    喜气洋洋的接着说:“我们小谢一看就是个福相,找的男朋友都热心的不得了。刚刚还帮我和外国人说话哩,不然我就是比划一上午那傻老外也不知道我说的是啥。”

    谢沂川被大爷的笑声笑的还魂。

    她走上前,径直在外访登记本接待人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在大爷赶着给姚程开伸缩门的时候,听见她声音平静且毫无温度的说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大爷耳朵不好,这句话只有姚程听清了。

    他跟朝着皱纹里涌出笑容的大爷微微点头,然后跟着没有回头的谢沂川进了大门。

    谢沂川没穿外套。

    浅灰色的小西装功夫将她纤瘦的肩膀框在一个架子里,和他认识的谢沂川很不一样。

    谢沂川刷卡进门,走到大厅圆柱下的凳子时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不好意思,我们办公区不能接待私人访客。”

    小时候的谢沂川很喜欢扎双辫。辫子辫的很松,左肩搭一个辫尾,右边搭个辫尾。笑起来小脸圆圆的,嘴角两个括号再嵌个梨涡。她还总喜欢拿她的小辫子出其不意去瘙他的耳朵,是叛逆调皮的可爱。

    姚程的睫毛附上眼睑又打开,温和的笑:“就坐这里吧,我也是刚好顺道。”

    他先在围着柱子的圈凳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旁边的位置。

    这个季节图书馆的大厅里并不暖和,尽管头顶是穹顶天幕的玻璃,但被落叶严严实实的盖了一层,阳光也照不进来。

    可谢沂川看着姚程,依然觉得他是偌大空间里唯一暖融融的存在,连他说话的顿挫,都是平滑的曲和。

    ……

    两个人在阴冷的大厅坐下。

    谢沂川刻意与姚程保持了距离。

    三十度的弧角,需要一个人转过身来才能对视。

    姚程环视一圈,说:“国内的环境不错,你的工作看样子还挺顺利的”。

    谢沂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电子借阅机上,哪里有两个初中模样的少男少女,正背着书包捧着笔记本边记边在电脑屏幕上按,应该是在找书录。

    谢沂川:“很好。”

    姚程对她简单的回答也不感意外,他缓缓的转了个身,让她出现在自己平视的视线里,说:“那很好,我总觉得你不会喜欢在这种安安静静的地方上班,看来骄骄是真的长大了。”

    他伸出的手在还没碰到谢沂川的发顶时被她躲开了。

    她的视线仍然留在借阅机前的一对学生身上,似乎出自本能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早就可以登记跟别人结婚了。”

    谢沂川一点都不酷。

    作为一厢情愿的告别就应该洒脱一点;跟对方笑笑,最好能露自己的八颗小白牙。用调侃的语调回忆自己年少时的死缠烂打的糗事,然后大声且坦然的跟他说上一句:好了,姚程,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如果是苏纪苗,这一切她应该做的很完美,但谢沂川不能。

    她就是不能在此时此景若无其事或者嬉闹调笑的面对这个男人,这个她捧在心口小心翼翼呵护了十年的男人。

    她说不出我不爱你了,说不出跟你做回朋友这样的话。因为他们两个人也从来就不是朋友的关系。

    姚程在谢沂川的侧脸看见她藏在头发里的小耳朵爬上了一层瑰色。

    这是她最容易暴露的心绪的器|官。

    不论是害羞还是激动,甚至她连哭泣之前,都会先红一红耳朵。

    她的心绪并不如她的脸色平静。

    姚程依旧温和的开口,像是觉得巧合,又像是只是说一件很寻常好笑的事:“姚与上次也这样说。他怨我老大不小还不结婚,害的他也不能把女朋友领回家。”

    谢沂川淡泊无波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

    她与他对视,弦月般的眼睛被滚过的乌云遮了又亮,水盈盈的,像在夜空里被骤降又骤停的冰雨洗过。

    谢沂川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叫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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