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亦言盘坐在地毯上,打开笔记本里的某条视频。视频里传来有些糟糕的收声,画面的舞台光线有些晦暗。在前方显眼的位置上的显然是仲亦言他自己。这是他的小乐队在五周年的那场小演唱会。
那个林祁缺席的演唱会。
这个画面已经播到压轴歌曲了,唱的便是他们唯一的专辑里面的主打歌曲《气泡》。
这首歌最初的歌词并没有现在市面上发布的这么肉麻,发行方觉得太过于隐晦,后面就改版成更加露骨的情歌。粉丝也显而易见地喜欢后者。
可是这个视频里他们唱的却是原版的歌词,连下面的粉丝都有些懵不知道该怎么跟唱了。
这是仲亦言要求的,当时排练那几个家伙还调侃他是不是要夹带私货跟人表白。仲亦言没搭理他们。
他就是要唱给林祁听。本来就是给他的。
在几个月前,他乐队里的键盘手跟他说他要离开了,要跟他命中注定的那个姑娘结婚了,以后忙于工作养家也许没有时间玩乐队了。这以后乐队大概也几近于解散了,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
那个姑娘演唱会那天也来了。连江斌都邀请了暗恋的女孩过来,说那天晚上就要告白——虽然在当天失败了。几个人全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大家都有着光明的去路和未来,并没有太多悲伤。
那仲亦言有没有这样的人呢,他不知道,他只有林祁。问他什么,他都只能想到林祁。
他在排练的时候就执意把情歌版的歌换成了他一开始写给林祁的版本,唱给他唯一想唱给他的那个人,他本会在结尾给他的粉丝朋友们介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能林祁会被这个突然的“惊吓”吓到几天不理他也没关系,他好需要他,没有他仲亦言真的不太能活下去。
可惜林祁那晚没来,仲亦言最后甚至都没有心情上台掺在那群家伙中间煽情,一个人躲到了后台,看着对方发给自己的短信“在加班”三个字发呆,林祁好像在骗他。刚刚表白失败的江斌找到了他,带他去喝酒,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喝醉了。
那以后发生的事情对仲亦言来说几乎就是噩梦了。
把他驯服的那个人要丢掉他了。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找一个承认失恋的方法,让心情好好地放个假……”仲亦言用哼歌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他关掉录像,把自己的吉他取出来,熟门熟路地推开林祁的房门,坐到了飘窗上。
调好音之后,他给林祁打电话。
虽然等了半天,但还好是接通了。
“林祁,今天记忆找回来了吗?”他例行一问。
“没。”林祁的声音没什么力气。
“我来给你唱歌吧。”仲亦言拨了几下弦。
对面没有发出声音。
仲亦言自顾自把手机放好,开始弹奏。
“……或许我才是破碎的气泡,但我不是唯一的那个……”
林祁中途打断了他:“我不喜欢这个版本。”
仲亦言停下弹奏的手:“这是原版,这是我给你写的。”
“对,我知道,我不喜欢。”
“你以前没说过……失忆后……你也听了我的歌吗?”仲亦言以为林祁那时对此完全没有兴趣,他在那时候也偷偷听自己的歌了吗。
“我全都听了。我不喜欢原版,我想要爱情那一版,可是那是别人替你改过的。”
“我可以为你另外写,你想要多少首情歌都可以,我现在只要看到你,就创作欲爆棚……但你不能否认这一版,这是我对你的感情。”仲亦言态度很认真,一点儿也不想让步。
“可是我不喜欢,怎么办?”林祁好像在求救。
“那是因为你没有听懂。”
“那我要怎么懂啊?”
“我会让你懂的,我对你的感情……它可能不是对的,但从来不是假的,”仲亦言声音低了下来,轻声哄道,“好了好了,我不唱我自己的歌了,你想要听什么情歌,我都给你唱。”
林祁最初一开口,仲亦言就感觉他情绪不太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给你唱首快乐的!”他尾音挑起来,想把对方低落的气氛调动上来。
他仿佛能看到林祁闷闷不乐的样子。林祁就是这样的,真的生气或者难过的时候会说很少的话,会流露出很少的情绪,他这个点大概乖乖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他电话里的声音。林祁曾经还说过,这样也是很幸福的。
要是不隔着电话就更好了。
“……让我可飘~飘~飘~飘~进爱的海,然后以后离不开,你赠诚实的爱。令我牵和挂和认真期待,当我心正着紧时,我真正存在。飘~飘飘~飘~进你风采,无论我如何不好,你亦全部装载……”
对面一直都没有声音,仲亦言也不管,好似自己一个人嗨上头了。对面不点歌他就帮他点歌。
“……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水里的空气,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快要活不下去,不能在一起游来游去……”
唱了几首,仲亦言感觉自己的独角戏有点聒噪了,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对方的声音,尝试着捕捉到轻微的呼吸。
“我可以申请暂时当你的点歌机吗?就你每天临睡的几分钟?”
“……”
仲亦言轻轻叹了口气:“睡着了。”
“晚安,林祁。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念到嘴瓢了,仲亦言掰着手指停下。
“……十年零二十五天,3374句,很容易补嘛,”他瘪了瘪嘴,“……我好想你啊。”
“我没睡着。”林祁在那边突然出声,嗓音清醒,才将通话掐了。
*
第二天,仲亦言去了林祁哥哥家附近的一家商场,准备去买一些花。想到时间还早,仲亦言便往商场内部走了走,走到了珠宝区。
“先生,要来看看我们家的新款吗?”
仲亦言朝热情的导购摆了摆手,他的目光在展柜里对戒中梭巡。很快有另外来的顾客吸引了导购的注意,没有再关注仲亦言了。仲亦言自己看了会儿,悄无声息地移步到另外一对客人附近。
他们是一对年轻男女。导购戴着手套将一对戒指取出来让他们试戴。男人给女人纤细的无名指戴上,两只戴着戒指的手交握到了一起,看起来无比般配。
他们跟嘴甜的工作人员聊起婚期,聊起二人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
他们聊了半天才发现了凑过来的古怪长发男人。仲亦言连忙向他们道歉,掐着自己的无名指,带着轻松的笑容离开了。
他转而去花店买了玫瑰花,然后去林祁家附近的公园里踌躇着,他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他只想把时间消耗到等待某一个人上面。
诶呀,他好恋爱脑啊,没救了。
有不少周末来公园玩的孩子们在偷看他,仲亦言找了个长椅坐下,也感觉抱着夸张包装的花束的自己有些奇怪了,他小声嘀咕:“看什么看,没看过人第一次谈恋爱吗?”
……我真的显得很傻逼吗?
他拿出从车上带来的便携水彩,放在手掌上画速写。从炽热天光的下午开始画,画到浓墨重彩的夕阳光芒铺遍了目之所及的世界。
有个小男孩拿着一元硬币找他买了一枝玫瑰,送给了一个小女孩。仲亦言将硬币抛起来:开窍真早。
这时候他才给林祁打电话:“出来散个步。”
“哦——等我吃完饭。”林祁的语气好像有些不情愿。
等林祁的过程,仲亦言接到了姜既森的电话。
姜既森说他要生日了,过来聚聚。
“生日会?你都多老了,寿宴吧。”仲亦言小时候跟姜叔很亲,说话毫不遮掩。
“你这小子。”
仲亦言下意识就接着问:“你也喊了我室友去吗?”
“啊?”姜既森结结巴巴的,“林祁、也要邀请林祁来吗?”
仲亦言感觉对方语气不对:“姜叔,有话直说。”
“诶呦,没什么没什么,他来你就来吗?那,他要是不来呢?”
“您能不能,有话直说。”仲亦言皱着眉,重复了一遍。一旦其他人提到林祁,用这种评判的议论的语气,仲亦言都感觉自己心里非常非常不舒服。
“我听别人说,你是不是最近喜欢上什么人了?”
别人?谁能把话传到姜既森那儿?
……绝对是唐昔。
仲亦言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对面传来声音:“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妈妈讲的。”
仲亦言的嘴巴又牢牢闭上了,通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你妈妈她……”
仲亦言把电话挂断了。
他坐在台阶上,气息非常不稳定,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林祁的话——掉一颗眼泪,扣05。掉一颗眼泪,扣05。
他太差劲了,总是让人失望。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让他唯二爱的两个人都如此失望的。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把电话回拨过去。
“对,我喜欢林祁,我在追他。叔你想帮上我一把的话,你寿宴的时候,也别忘了叫上林祁,我正愁没借口约他。”
仲亦言远远就看到夕阳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广场上嬉戏的孩子们,那人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眼睛,在那个间隙里往仲亦言这边看了看,纠正了自己脚下的轨迹。
一个小女孩撞到他摔倒了,男生蹲下身把她扶了起来,女孩把她的那枝掉在地上沾了灰尘的玫瑰送给了林祁。
仲亦言手里旋转着那枚硬币,对着手机最后补充了一句:
“随便你告不告诉我妈。
“我也会自己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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