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啊,这个老师还是他爸的初恋情人……这些消息先是走读生在论坛上看见的,大家这两天都传遍了吧,没想到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
“……哦。”林祁点点头,表情也很平静。
“你怎么就这个反应啊!”
“跟他有什么关系吗?这种事情去街角大妈肚子里一抓一大把。你,你们,怎么大惊小怪的?”
“哎,哎呀,你真扫兴。”男生挥挥手,不想跟林祁说话了。
林祁本趴在桌子上要跟男生说个理,他蓦然间抬眼,正好跟返回的仲亦言撞上了视线,林祁倏地闭嘴。
但这样心虚,真的很像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一抬头就被正主抓到了。
仲亦言遥遥冲着他笑了笑,跟平日里的笑容并无二致。
封闭的枯涸无趣的生活里,这类八卦无疑勾起了学生们莫大的兴致,加上仲亦言本身刚入学就挺多人认识,仲亦言的名字被提一次,这种八卦就要被人添油加醋地传播一次。
大量的目光投注到仲亦言身上,打量,审视,怀疑。他们一边关注他,一边在远离他,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可以接近的同学,而成为了供人谈论、拉近距离的消遣物一样的东西。
如果不能以这个话题勾起同样的反应,就会被指出“扫兴”“无趣”“跟你聊不到一起”,大家都对这个感兴趣,你不对此产生相同的激动共鸣简直是不合群啊。
谁会担心那个核心人物的想法呢。
传言逐渐发酵延续到了仲亦言本身,关于他是否在其中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或者他本人是不是一个同性恋?
所有人都在有意或无意地孤立仲亦言。
这是一起集体的、无声的、狂欢式的暴力。
其他人也就算了,连同一个寝室的人也这样,寝室长和瘦子也对仲亦言冷淡下来了,寝室长本话少,但尤其那个瘦子,有时候还会拿话暗戳戳刺他,仿佛前段时间跟仲亦言好得跟兄弟似的人不是他。
但仲亦言就是他妈的,他妈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依旧我行我素,心情照样积极乐观,下课坐在位置上边转笔边哼着小调,不回应不反驳不恼羞成怒,任由流言甚嚣尘上,连对孤立都采取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仿佛气全让林祁暗地里替他受了。
林祁看不下去了。他这该死的泛滥的正义感。
当然了,林祁不是一个会主动贴上去的人。
他只是给仲亦言制造机会,在教室里他会有意无意跟仲亦言多说两句话,从寝室出发去教室他会调整自己的速度跟仲亦言差不多持平,然后先仲亦言一步走出宿舍。奇怪的是,仲亦言每次都会追上来,也太好勾了吧。
仲亦言在寝室里说废话,林祁必接。虽然往往是仲亦言说了一大段,林祁思索了一会儿,大喘气似地给了一个简短的十字以内的回复。
实质上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变得很好,林祁依旧觉得自己跟他是两个不同调的人。
这天体育课是两个班一起上课的,仲亦言作为被临时任命的体育委员,例行脱离队伍去拿器材。
林祁正犹豫要不要陪他一起,被一旁的聊天声吸引了。他站在两个站在两个班队伍相接的地方,听到隔壁两个男生对着仲亦言的背影指手画脚。
林祁仔细一听,果然是在聊仲亦言,两个男的凑在一起,发出嗤嗤的难听的笑声。
“你们无不无聊啊?”林祁的声音插了进来。
脸上满是青春期印记的壮实男生不屑地打量着隔壁班找茬的男生,只见他白白净净的,相貌清秀。
“怎么,听不下去啊?我看你长得娘们唧唧的,难不成你也是同性恋喜欢他?”
此时此刻,林黎正在邻市的某所大学里听课,一边偷瞟阶梯教室前排某位长发飘飘的女生。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里面熟悉的声音喊出的称呼惊得他一个心悸突发。
“喂,爸,我闯祸了。”林祁丧丧的语气传了过来,“爸爸,我让老师跟您说,您悠着点。”
……终于被老师们教育完了,他一副知错就改的愧疚模样从年级主任办公室走了出来,不出多远便加快了脚步,他得赶紧回宿舍打电话给林黎,跟他商量好长兄如父的证词。
他心里有点愤愤不平,为什么自己需要叫家长,那个跟他打架的学生,老师却直接让他走了,难道还是有后门的人吗?
下楼的拐角他跟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了个照面。
“林祁。”仲亦言截住了他,鲜少地没有嬉皮笑脸。
林祁径直越过他:“上课时间呢,你不需要上课吗?”现在应该是体育之后的课了。
仲亦言观察了一下林祁的脸,他打不过那个大块头,脸上被对方揍出了伤痕,也是因为这样,虽然是他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先动手的,也只是请家长的轻微惩罚而已。
“老师让我带你去医务室。”
“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林祁摸了摸脸,感受到了姗姗来迟的痛觉。
“你是为了替我说话打的他吗?”仲亦言直截问。
“不是,”林祁毫不犹豫地解释道,“是因为他也说我了,给他嘴贱的。”
仲亦言没有回应了,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林祁对这样的仲亦言好不适应。
不过还好他没有追问,反正——他打架本来就是为自己打的。
医生给他们拿了药,他们坐在医务室外的长椅上,仲亦言给他涂伤口。
“打爽了吗?”
林祁没个好气:“没。”
脸丢了,揍挨了,那人还不用请家长,仲亦言依旧受着流言蜚语的影响。
“你想要整他吗,我们去整他。”仲亦言愉悦地笑了起来。
林祁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晚自习,班长坐在讲台上偶然抬头巡视班级的纪律。班主任不在学校的夜晚,教室里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仲亦言突然起身,放轻脚步走出了教室。
过了半分钟,林祁也起来,空着手出去。
班长没有多问,晚自习一般都靠自觉,这种都是出去上厕所,或者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的。
他们径直去了操场,有的班级在集合夜跑,仲亦言带着林祁跑到观众席高处吹夜风,他视力惊人,往某个方向指了指:“那是他在的班级,后排靠右穿暗红色背心的那个,看到了吗?”
“你怎么这么快就打听到了?”
“他,初中跟我一个学校,我们有点过节。他很自卑,大概也很嫉妒像我们这样的人。”
仲亦言碰了碰林祁光滑的脸庞,然后被林祁嫌弃地拍掉手。
“我让我校外的朋友扒了一下那个论坛爆我的发帖人,发现了他的其他账号上有号主的三次元照片,”仲亦言笑了一声,“虽然吃亏了,但是你打对人了。”
“就是他?那你要怎么办?”林祁难以置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虽然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你知道他用其他号发的都什么吗?有各种人身攻击明星和网友的戾气发言,有无差别言语羞辱女性的……还有到处为他罹患绝症的高龄母亲求医的求助帖……”
他掰过林祁的脑袋,让他看向离他们不远的平台,一个身体孱弱的老人扶在栏杆上,也在眺望夜晚的操场:“那就是他的母亲,是一位退休教师。”
“……”林祁的视线停留在老人身上,又收到了仲亦言的脸上,他侧着脸,有些悲悯地望着老人的方向,完全不像在忍受着来自恶意的压力。
林祁先前还以为仲亦言傻了,除了傻子还有谁会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现在嘛,也挺傻的。
仲亦言扭过头来,他们离得太近了,他的头发都快要扫到林祁脸上。
仲亦言:“真糟糕啊,各种意义上的糟糕。他想把你拉进黑暗里,但是你可以完全不用回头看的。”
林祁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跟他的对视,连忙在心里搜索别的话题。
“唉,以为要整人,”林祁半是唏嘘半是不满地坐了下来,“特意跑出来,我还以为要干什么刺激的事情呢。”
仲亦言坐到了他旁边,撞了撞林祁的肩膀:
“刺激可以啊,别回班级了,我们逃课吧,”虽然只是节无伤大雅的晚自习,“我还有从老班那儿拿来的多余的离校条,我们出去吃宵夜?”
仲亦言早有准备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叠单子,他连名字和离校理由都帮林祁写好了。
林祁隐隐有些兴奋,但出事有仲亦言顶着,他也不怕:“那走啊!”
……
林祁本以为仲亦言精神世界强大成这种样子,要么是心大,要么是真的坚强。可是直到……
“里面的人是谁啊,你都占厕所多久了?”林祁大力拍着宿舍卫生间的门。
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仲亦言把什么东西滑进口袋,林祁跟他离得很近,一下子就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跟哭过似的,不对,正是在哭——眼泪又掉下来了。
“啊抱歉!”林祁心中警铃大作,想把门再重新关上。
仲亦言拉住了他,垂头靠在他肩膀上,还好宿舍里这时候暂时没有其他人。
林祁高举双手作投降姿势:“你你你这是被我为你出头感动了,还是因为学校的事伤心了?”
“没有,我只是看了一部煽情的电影。”
林祁被轻易说服了,迅速抓住了重点:“好家伙,你藏手机了?这都不分享!”
他们躲在厕所里,挤在一张椅子上,把电影又看了一遍。
众所周知,比交流八卦更拉近关系的还有很多方式,比如一起干坏事,还比如分享违禁品。
仲亦言太感性了,看到林祁看到结局依旧毫不动摇的样子:“你铁石心肠。”
林祁心里也很难过:“我眼泪很贵的,我才不会掉眼泪。”
*
林祁探身出去看了看天,细密的雨落到他脸上,像眼泪一样。
他抹了把脸:“这雨怎么还不停?”
他跟仲亦言沿着楼梯往高处走,想要去到他们高三时的教室。
从路过的教师办公室走出来一位戴眼镜的老师,出于写进本能的对老师的敬畏,两个人同时拘束了起来,腰杆子都挺直了。
仲亦言率先认了出来,他看了林祁一眼,又看看那个年轻老师:“寝室长?”
学生时代叫习惯了,一时之间竟没有改过口来。林祁也认出来了,这不是他们高中同学吗,那个性格沉闷的寝室长。
“林祁?仲亦言?”郭星瞧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来。
仲亦言立刻走上前跟他勾肩搭背了起来:“居然回母校教书了吗,可以啊你。”
郭星表情也变得惊喜了,他把他们俩请进办公室喝茶。
“你们还在一起啊,”话说出来察觉到有歧义,郭星改口道,“我是说,你们关系还这么好啊?”
仲亦言笑了笑,朝林祁走近了一点,手搭上了他的腰。
郭星感觉怪怪的,但没有多想。
临走前,林祁还不忘把那个小眼镜的姓名班级告诉了郭星,拜托他帮忙注意一下。
他们沿着走廊向另一边走去,仲亦言跟他聊起了郭星:“寝室当时四个人,他虽然看起来最老实,但情史最丰富,无形中还教我追过你——当然他不知道了。”
“……你那时候,还会追我?”林祁犹犹豫豫地问出口,这家伙什么时候追他了?他不会把他那些主动的行为都归纳为追他吧?
行吧。
仲亦言似乎沉浸在那一段往事里:“你,记得你对我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林祁回忆了一下,不记得自己有过类似于背叛、惹哭仲亦言的经历,自己对仲亦言够好的了,哪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理直气壮地回:“不记得,说来听听。”
“你那一次,整整两天,整整两天没有搭理我!”
“……”
他真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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