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巧娥还从未踏足过这样大的宅院,地上满是青石铺地,整齐平稳。

    夹道少有树木,整个前院皆是一副威严庄重的气势,可见其主人的性情,应当也是刚正不阿的。

    引入正堂,林安叫她稍坐,过会从后面打起帘子,进来一位衣帽周全的小厮,替朱巧娥与林安都各斟上茶。

    “因我们大人喜静,所以府里并没有太多人。”

    这句话也解释了为何刚才朱巧娥一路走来的确很少见到人,偶尔一两个,都是与刚刚那一样的小厮。

    朱巧娥也随之应和道:“都好都好,勤俭些更好。”

    不知说的对不对,匆匆端起茶杯,随意吃了两口。

    又赶上林安问话:“刚刚在门前还未了解清楚,不知姑娘可否重头道来?”

    朱巧娥想要答话,偏嘴里刚刚那口茶还没能咽下去,忽然一开口,便呛住了,咳了好几声,林安也不敢上前,只容她缓缓。

    这会子细看,白瑕如玉的小脸涨得通红,可五官的确是生的不错的,虽说不算什么倾国倾城,却也是清丽脱俗。

    最要紧的是这性子,看起来活泼大方,生前夫人便最是喜欢这样的,可偏巧唯独一个少爷冷淡得很,自老爷与夫人离世后,这宅子恐怕还不如和尚寺里热闹。

    等朱巧娥理顺了嗓子,才缓缓将爹爹临死的那番话和盘托出,又将今日寻人的过程讲述出来,但隐去了当铺里的一段。

    原是来寻亲的,林安自知这朱巧娥是错的,可话到了嘴边,看那小姑娘如此笃定的样子,又不好说出口。

    既是她要寻的林家从没有送过信去,恐怕不是忘了,就是想要退了这门亲事。

    林安心里纠结,若是他将事实表明,那这小姑娘岂不是又要满大街去找寻,若是找到了,认还好,若是不认或找不到,岂不是无家可归。

    朱巧娥正坐于林安对面,亦能从其眉眼处察觉几分为难,却不知何故。

    “当然,我自知如今的身份是配不上林少卿的,既如此好歹也将我收留下来,或是洗衣,或是做饭,我都能干的。”

    若不是爹爹生前一定要她保证在林家,她也不可能这样委曲求全。

    可林安哪能让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做下人,忙推辞道:“这可不行。”

    凌乱间,他脱口而出,“好些年前我家老爷与夫人都不在了,所以我不太记得这些事,如今想想确有这么一件,所以怎能叫大人的未过门的妻子做苦工呢?”

    此话一出,朱巧娥耳朵灵敏得很,一听便觉得林家是要认这婚事,看来她果真没有找错人。

    “那可是更好呢。”自从进林府门后,朱巧娥第一回由衷地笑出声,扫除愁容,灵动的双眸愈发张扬。

    林安越看,越觉得满意,夫人此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儿子的婚事,也清楚他这样冷淡的脾气很难找得到合适的姑娘。

    可林安如今觉得,这朱巧娥就很合适,大人寡淡,她就活络,一看虽是南辕北辙,可或许也能像老爷夫人那般正好合适。

    “既是如此,赶了这么远的路,我瞧姑娘也累了,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议论往后的事情。”说着,林安便站起身来。

    如此,朱巧娥也跟着拍了拍膝盖,随林安出去。

    又过了一重门,才知后面的一番天地。

    奇峰叠嶂,或高或低宛若天成,进入山洞步行十步便是豁然开朗,白玉为栏,往下看,竟是湖中生影,光怪陆离。

    绕一旁小径,便是曲折游廊,再看池上,风景不同,而再见那棵桃树,她原在想究竟是多大的树才能越过越过那样高的墙,果然,光是树干便足有她人这样粗,或许还粗些。

    依旧是落红无数,一半在树下,一半在水里。

    只是这一角,林安未敢带方巧娥深玩,一则担心她受凉,便径直从甬道带去拾翠轩。

    青竹掩映,好一个僻静之所,林安推开竹门,先让方巧娥进入。

    “府里不常有来客,少有打理,暂且住着,过会儿便叫人来收拾,而且既是姑娘进来,还得要去寻几个丫鬟服侍才行。”

    可方巧娥觉得麻烦,想要阻止,“我在家里也不曾有人伺候,何必麻烦。”

    林安自然是不依,“那怎么能行,既是主子就该有人伺候才是,况且也不麻烦,叫牙婆将人带来,姑娘也可亲自去瞧瞧,最好是合眼缘的。”

    见林安态度强硬,朱巧娥也不好再说下去,只能拜谢,“那便劳烦林伯伯了。”

    而听了这番“林伯伯”,林安笑出声来,“快别这样叫,我也只是府里的下人,不过仗着几分资历在这倚老卖老了,姑娘若要叫便随着大人一同叫我安伯好了。”

    朱巧娥声音娇柔,“好,那就叫安伯了。”

    她一笑,面如春花,更多的是三月里才有的温柔娇嫩。

    林安暗自欢喜,可也忧虑该如何将这件事告知那冥顽不明的林景时。

    尔后,几个小厮搬来各种帘幔床帐、吃穿用具,一一安置过,屋子里稍许整洁,林安也赶紧带着人离开,叫朱巧娥先歇着,过会儿或许来叫她。

    等人走后,朱巧娥才敢卸下肩头力气,将包袱放在桌上,这时又想起,那玉片似乎在正堂时交给了林安,还没有还回来。

    可也无所谓了,那东西本就只是个信物,如今安顿下来,也不那么重要了。

    环绕一周,既是紫檀木的桌椅床架,又是各窑口的名瓷,实在大费周章。

    竟看着看着,湿润了眼眶,朱巧娥倚靠在床边,摸出帕子拭泪,又合起手往天上拜了拜,“父亲,您在上头总算是能放心了。”

    不过也就一回,朱巧娥原不是感性的人,只是情到深处,越发想起这一路来的艰辛所以才没忍住。

    擦干泪后,她起身将包袱里留下来的几个药包都取了出来,在床头和窗下各挂了一只,还剩三四个,决定过会儿给林安拿去。

    过会儿,林安果真又来了,说是牙婆将人带来了,正在花厅后面的院子里,叫朱巧娥亲自去看看。

    可朱巧娥掸了掸裙子,羞涩说道:“还请安叔替我看了就好,我这样子就是出去恐怕也是替府上丢人的。”

    继而目光落到脚尖,一半在沾着今早趟过泥水印记,越发拉了拉裙摆,将鞋子藏了起来。

    林安知道她的意思,不好强求,所以笑道:“我就是怕带回来姑娘不合眼的,可既然姑娘这样说了,老奴便仔仔细细去瞧,大不了再多挑几回就是了。”

    而林安走后,朱巧娥早已将拾翠轩转了个遍,前后只有这一进,她睡的只是东边的耳房,正室内只待客,另西边则是一间书房。

    隐在后头竹子旁还有三间小房,大概是堆砌杂务或下人居住的。

    不过的确叫拾翠轩,这院子里除了竹子外并没有其他花草,虽也是清风淡雅,可看久了还是不如那水池子边的景色精彩。

    继而想想,朱巧娥又从门外出去,照着方才走过的路朝园子里去了。

    而再次看见满园春色,比起之前,光线又更加明亮了几分,水光倒映着旁边的山峦花树,摇摇曳曳,竟有几分动人的姿色。

    朱巧娥被迷住了心神,更随着一条石子径往桃树下走去。

    她试着抱了抱,但还远远不止树干的粗壮,这世间难得有长得这么大的桃树,可生在这园中,肯定觉得憋屈,或许也是如此才从墙上伸出去吧。

    又往另一侧看去,才发现这里还有一道月洞门,朱巧娥小心翼翼地探出上半身,适才发现是条小径,再往里去是一个院子,并不大。

    好奇心驱使着她,可理智使她停下了脚步,并转身回头。

    “何人在此?”

    比起声音,朱巧娥更早先看见那白玉栏后一位神仙似的人儿。

    一身月白衣裳,稍稍几分病弱,略显得脸色惨白,可也使他有了那么一些超脱于凡尘之外的清白。

    远远遥望,就如画中一般,衬得眼前这番景致越发出尘,忍不住想要再往前些。

    却被一声呵斥僵住了手脚。

    “竟敢擅闯私宅,还不来人快快清理出去!”

    只见那男子转身便要离开,朱巧娥忙往上跑了过去,解释道:“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本以为那男子会停下来,听她的叙述,可没想到那脚步越走越快,于是她也越追越紧。

    直到穿过石洞,男子被地上凸起的石头绊住脚,险些倒地,朱巧娥眼明手快,纵身一跃,甘愿在地上做一块垫子。

    两个撞到了一处,男子似乎无力,几次三番想要撑起,可都失败。

    “明明是你最先吓到我的,偏还做出一副被我吓到的样子。”朱巧娥一边嘀咕着,一边扶着假石,坐了起来,也将男子扶起来靠在假石旁。

    这时离得更近些,朱巧娥闻到男子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看来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人。

    男子避开朱巧娥的目光,偏是一缕漆黑的眸色从朱巧娥的眼前闪过,总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受,仿佛又被人冷落了。

    这样姣好的侧颜,朱巧娥很是清楚,世间难找到另一个。

    “好像我们今早在城外十里长亭便见过的。”朱巧娥有些惊讶,更多是脸上难掩的喜色。

    这是缘分,朱巧娥曾在庙里听过,百年才修得同船渡,可见她与这人亦是有两百年的交情了。

    可男子并不开口,甚至有些闷闷生气的模样。

    “大人!”

    这时林安听闻园子里的事情,才匆匆赶来,便看见两个人正在假石下坐着,十分亲密的样子,心下大喜。

    见到林安这样称呼,朱巧娥终于知道,原来眼前这人竟就是自己千里迢迢来寻的未婚夫,当即欢喜起来,“我说我们有缘,原来不止百年,千年方能修得共枕眠呢?”

    话刚一出口,又自觉羞愧,红着脸,更加谨慎自己的发髻是不是有松散,衣服是不是有褶皱。

    只有林景时见着两人模样,独自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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