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巧娥方才磨蹭着站起来,朝三具尸体分别虔诚地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的是几句庙里学来超度的经文。

    完毕后,才能走上来,从邓无为的手下取出工具。

    “这第一具应当是能剖的吧?”朱巧娥已拿出小刀,询问道。

    “剖的,剖的,早已没了父母兄弟,烂成这样也没一个人来领。”邓无为忙回道。

    可他鲜少见到剖尸的,家眷们大多都是不肯的,为了避免牵扯上官司,所以衙门里的仵作都只凭借观察给出结论。

    得了邓无为的话,朱巧娥方蒙上帕子,才开始从死者的口鼻用小刀划下。

    咽喉管内,朱巧娥果然发现一些类似草木根茎的残留,她用镊子取了出来,林景时叠好帕子,小心接了过来,再细细查看。

    尔后朱巧娥决心再剖开肚子瞧瞧,这手段血腥,气味更是难闻,见她捧出来一团血糊糊的内脏,邓无为便忍不住了,手足无措地推开门,自跑到外门去吐去。

    “林少卿不觉得恶心?”朱巧娥是存了故意戏耍他们的心思,所以才将胃部取出,然邓无为吓走了,林景时仍是岿然不动,皎如玉树。

    “可有得出什么结论?”好像置若罔闻,冷静异常。

    朱巧娥见恶整不成,便没有趣味,检查过一番,自然说道:“虽与千蛛散病症相似,然从他喉咙以及腹中皆有发现草茎的痕迹,于是我大胆猜测,那草茎应该是红袖香花木的残留。”

    “没有经过提炼,以及其他药物的辅佐,所以毒性之强,用银针也可探出,如果是千蛛散,是测不出的。”

    为了印证,朱巧娥用银针探过其他两具的咽喉,果然没有变色。

    邓无为才在外面吐干净了,一进来又瞧见隐隐露出来的红肉,又觉得腹中如排山倒海一般,根本听不下去,所以再跑出去了。

    因此只有林景时与朱巧娥对话。

    “难怪仵作验尸,第一具说是有毒,而第二具却说查不出。”林景时将那取出的残留好生包住,揣回了袖中。

    朱巧娥见他这样果真是个不怕的,大概除了生的弱了些,这林景时也可称得上是人品俱佳。

    继而点了点头。

    突然邓无为蹲在外面墙角,见到有火光朝这里来,立刻跑进来催道:“要走了,别被发现了。”

    一着急,朱巧娥便与林景时都挤在门框上,撞在一起,嗑疼了肩膀。

    林景时越发咳嗽起来,朱巧娥忙的替他用自己的手帕掩上,才降低了声音。

    邓无为自是如猴儿一般爬上了树,冲外面凌岳招呼,搭好了云梯,他不先下,又下来同朱巧娥一起扶着林景时上树。

    才勉强让林景时爬到墙上,然那脚步声是更加近了,眼瞅着拐个弯就能发现。

    邓无为急得把朱巧娥也推下梯子,自己也踩了上来,因此这一把梯子上竟容了三个人,撑不住便坏了。

    一个个都砸在地上。

    朱巧娥觉得胳膊被压得紧,想抽出来,一睁眼却正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晚风吹散了云,冰冷的月光自然流淌,林景时的脸越渐清晰。

    难得丹青圣手也描不出这样的轮廓,好像在看画儿一般,从里面走出神仙似的气质,又是一张薄纸,脆弱得很,经不得风吹雨打。

    而朱巧娥目光都定住了,连起身都忘却。

    直到邓无为先起来,使她的手松,又喊了一声,“快起来,万一被看见了。”

    脸上泛起红,耳根滚烫,忙的用手撑地,又迫不及待的捂住耳朵,却没有站稳,等林景时被扶起来时,又跌在他怀里。

    恍惚了一下,不知是谁的呼吸急切,扰乱了心神,令朱巧娥脸颊如粉桃一般,匆匆躲开。

    林景时难以平复突如其来的波动,那股灼热自内心燃起,使长久被消磨了光华的脸上,重新有了些颜色。

    四人退到了马车旁。

    “要去李家看看。”朱巧娥不敢与林景时靠近,只站在檐下,唯恐露了羞怯。

    邓无为不解,“为何?朱姑娘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朱巧娥拽紧手中的帕子,紧张的难以呼吸,“我前在李家是仿佛见过那红袖香的影子,可并不真切,所以要再去一次。”

    林景时已经坐回车上,探出头来,“既如此,便去李家走一趟,巡防营每半个时辰查一次,况且如今有大理寺日夜看着,他们定会偷闲,如今李家南墙最为松散,就去那里。”

    因此,小厮赶着车往清水巷去了。

    一路无话。

    小厮将车马停在路边的草棚里,特意隐去行踪,林景时又贴着墙往李府去。

    果然如林景时所说,大理寺皆把守外门,对于最偏僻的南墙却没有一个人看。

    这墙的高度用不上梯子,邓无为轻轻一跳也能上去,而与凌岳二人合力抓住林景时的手,将他拖上来,朱巧娥自是不用说,她原本就轻盈,不费吹灰之力。

    一路,凌岳是把风的,时刻注意着左右前后的动静,邓无为也难得紧张,弓腰驼背,生怕露出一点影子。

    然只有林景时不改端正,直行向前,朱巧娥低着头看着不禁有些佩服。

    可逛遍了李家的花园,却没有一个地方有红袖香的踪迹,邓无为压低了声音,忙问:“朱姑娘当真没有看错?”

    朱巧娥被这一问,也不太肯定,只记得当时夜色也是如今日一般,很昏暗,又因她累了一日,心中惦记林景时的病情,所以左顾右盼,仿佛匆匆瞥过一眼。

    但记不清了。

    “不妨事,照着那日的路再走一遍即可。”林景时见前面便是他们曾走过的道,所以往前。

    这一句是给朱巧娥下了一剂定心丸,才没有显露出慌张的神色。

    而一路走,一路谨慎,朱巧娥还需回忆,当经过一处花圃时,她忽然停下,指着左侧略显光秃的花圃说道:“必然是这里,如今这草叶上还沾着那花香。”

    因见朱巧娥蹲下来,将四处的草都捧来闻了,更加确定,“这名字里一个‘香’字,就是某大户人家偶然得了一株,觉得其香优雅深远,经久不散,所以命名。”

    “可已经被人拔了。”林景时见地上的确有一块空处。

    他若有所思,缓缓抬起眼来,面上挂着一丝冷笑,“看来蛇已经打了,怎么也该现身了,我们先回去吧。”

    经过一番折磨,才又回到车上,邓无为没忍住先问了,“大人之前所谓何意?”

    朱巧娥也翘首来听。

    林景时先是注意了她一眼,才不冷不淡道:“你可想起来我们初次发现那李家的密室后,有哪些人来过?”

    邓无为回想后,方才低声道:“我记得是刑部的、安宁侯府的以及余太师府的都来了。”

    “又是各自为了什么缘由?”

    “刑部的说是来问案子的进度,安宁侯则是请大人前去鉴赏器物,余太师府倒是说的关心大人的身体,特意前来询问。”

    邓无为一一说了,顿时震惊,“难道这些人就是那背后的手。”

    林景时捂着手炉,依然冷静得很,“不全是,这案子本是大理寺与刑部协办,我原定了当日与刑部侍郎商议案情,只是突然病倒所以没去,才叫他派人来问了。”

    “那便是安宁侯与余老太师了,我觉得安宁侯最奇怪,平日里大人并不与其走动,何故那时要请大人入府赏鉴个什么玩意,分明要引我们出来,不想调查。”

    林景时摇了摇头,“安宁侯为人向来狂妄,那日正在李家旁边的醉花楼里吃酒,拿出一件宝物显摆,可众人不信,听闻我在此处,所以才想叫我过去,替他把面子撑起来罢了。”

    邓无为脸色诧异,“难道真是余老太师?可他为何?”

    “虽说是余太师府里来的人,可未必是老师派来的人,鱼目混珠也是可能。”

    朱巧娥方才插一句嘴,悄悄问:“即便不是余老太师,可余府的人又有什么缘故要去害了市井酒徒?”

    “我刚才验尸的时候发现,那死者口鼻略有酒气可胃中并无,也许是死后被人强灌下去的,连咽喉都没能进入。”

    林景时望着朱巧娥问:“你是说那凶手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是慌张的,所以才想假借酗酒之名将死者抛尸在外?”

    邓无为赶紧说:“正是如此,前面少卿要我去查当晚看过死者的人,有几个都还以为他只是喝多了酒,原来就是酒馆里的常客,好些人都认识,所以并没有理他。”

    “如此一看,却是横生枝节,又冒出另一件案子来了。”林景时转动着衣袖,若无其事的说着。

    “去查李家可有下人在近日内告假的?”

    邓无为问:“如今还是先怀疑李家吗?”

    林景时默然点头,“此前贾成仁的妾室便说,他们原在赏花,可自打小厮递了个木匣子,贾成仁便神色慌张,当即丢下她去会了人,而此后贾成仁便被人毒死在破庙之中。”

    “问过贾府的小厮,都只说是不熟识,穿着蓝绸衣裳,腰间是一块上等的白玉云纹佩,叫人画出图样来后发现近日只有盐商李季同有这样的玉。”

    “所以我们才去查的李府,刚刚我却又在第一位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一根棉线丝,瞧着和李府下人的衣着有些像,既是事发突然,必然来不及乔装。”

    “可是下人若是被苛待了,杀了主人倒还有可说的,为何还牵扯了另外两个人?”邓无为又问。

    林景时淡淡说道:“定是有缘由的,那李家表面看起来是体面的皇商,可屋里藏的却都是墓里的东西,这难道不奇怪,兴许原来是做这行起家的,可你们去查时,又很清白,该想想是谁替他洗的如此干净?”

    “户部侍郎,贾成仁。”邓无为又忙的捂住嘴。

    “你既自知,便不要宣扬,且在暗处查着,若得了消息,立即来告诉我。”

    朱巧娥不曾想林景时能想这么多,而他说这些话时,都目光如炬,比往日缠绵在病榻上不知好上几分,心里也窃喜父亲替她寻了这么一个郎君。

    但看见邓无为替林景时亲手捧上一盏茶时,只好咬咬唇,转身又绞起手中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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