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府的门庭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不愧是京中豪门,来往者不知凡几,皆是衣冠齐楚,仆人跟随。

    朱巧娥寻了邓无为半天,终究不见人影,只好委屈地回头。

    车马街头,人头攒动,可她还是一眼发现林景时清匀的身影,而蹭了过去。

    “没见到邓寺丞。”她动了动唇,小声嗫嚅。

    于是凌岳让出一个身位,使朱巧娥能与林景时靠近,不过林景时并未开口,自带着她进入了。

    门外迎客的便是余炳威,如今任吏部尚书,是余老太师唯一的儿子,也是余芝的父亲,还有就是续弦后所生的嫡子余鸿杰。

    林景时走过去,行礼问安,“下官恭贺余尚书安,不知老师现在何处?”

    他是故意的,余炳威刚刚察觉到他,瞳孔随即张大而愣了半刻钟,最先反应过来时,却下意识瞪了身边嫡子一眼,才缓过神,笑道:“是林少卿,多久没见你,快进来,父亲在厅内与人说笑。”

    不过皮笑肉不笑,朱巧娥跟随林景时身后,也看出来来了。

    所以刚踏入大门,她便问道:“那人是谁?瞧着不大喜欢你的样子。”

    林景时因而被叫住,停下来,扭头往回看,只见欢喜的人潮中突兀地跑来一名行色匆忙的男子。

    “这世上厌恶我的人多了,你又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他今日的脸色明显松弛下来,说话时扬起的嘴角像浮起的笑意,即使浅薄的不容人所察,可却如春风扫过,有几分得意。

    朱巧娥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越发目不转睛地盯着。

    走过仪门,就有三五人上来与林景时叙话,听过大概都是同科进士,一起拜入余太师门下的同窗,所以都随意了些。

    但不知何时,朱巧娥竟没见到凌岳,虽找了一圈,只在花院深处听见了邓无为的闹声。

    “既是找到了人,还不快去。”林景时低下来头,声音平淡,却似乎温柔。

    朱巧娥怔了怔,才辞别了去。

    这余府比林府的宅子还要大上许多,这前院便有一处偌大的池子,只用一道月洞门隔着,朱巧娥过去,果然见到邓无为。

    他已吃了几杯酒,略有些醉态,而隔着一扇屏帏,那头多是各位娇姿娘子,碧纱影下,从凉亭中发现一张熟悉面容。

    似玉琢芙蓉,压倒万花的颜色,一笑便醉倒这些个浪荡子。

    邓无为也不例外,酣酣痴笑,甚至还没注意到朱巧娥的靠近。

    “吓我一跳。”

    朱巧娥隔着衣裳拧起一把他的肉,才把他拉回来。

    “怎么没跟着林少卿?”他问道。

    朱巧娥郁闷道:“他自然是说,我是你带来的。”

    邓无为含笑,“我猜也是如此。”

    便从手边端起一杯酒递给朱巧娥,“宫里赏的果子酿,只有今天吃得着,可不要浪费了。”

    一听是稀罕东西,朱巧娥断不会拒绝,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全然忘了她找邓无为兴师问罪这事。

    这酒清而甘冽,亦有香甜的果香缠绕于皓齿之上,回味绵长。

    “这倒是稀奇了。”夸了一句,朱巧娥又接着喝了一杯。

    她原不是擅长喝酒的人,一两杯下肚就开始头晕目眩,邓无为见状便立刻要她停了,而指着对面的诸位女眷,问:“你猜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心仪林少卿的?”

    朱巧娥的目光略微迷离着,用手指点了点,说:“十个?不对,是二十个?”

    她口齿含糊,又欲大笑,只笑了一声,邓无为立刻将她嘴给捂了,硬拖去了角落躲开众人的注目,“我家小厮不小心被我劝多了酒。”

    这实在是个荒唐的理由,众人见他是邓无为才信的。

    不过朱巧娥挣扎着,大喊了一声“林景时!”

    到底遮掩不住。

    那些女子听闻林景时之名,个个都四处张望,竟是真的林景时来了,余太师带着他,说要去后面瞧瞧新得的一副画,所以路过。

    那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朱巧娥才确定了答案,“全部人都喜欢他。”

    而这时,余芝方离席,她带着丫鬟婆子也往后面去,稍微整顿了妆容。

    原来是一副水亭清幽图,笔触倒是细腻,勾勒的飞檐流水,窗落暮云皆有悠然气态,而亭中一少女倚窗远眺,眉目深远。

    “此画不错,不知出自哪位圣手?”有人问道。

    余太师得了众人夸赞,笑得合不拢嘴,“不值得各位称赞,只是府中孙女随手而画,不过讨个雅趣,才敢拿出来给诸位赏玩。”

    又招手身边的仆人,“快去请姑娘来,听听大家的意见。”

    因此,在后面等待已久的余芝方走来,以扇遮面,向诸位大人行了礼。

    “二姑娘蕙质兰心,随手一副便是大作啊,不过你我点评过于浅显,还是叫林少卿这陛下都夸赞了的慧眼瞧一瞧吧。”

    在此之前,林景时略瞥了一眼,之后便沉默不言,

    既提到他,覆在秋波之上的眼睫微微一颤,娇腮晕红,带着一点腼腆期盼望着。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余芝和林景时,正是一对风华绝代的璧人,无不羡艳或惭愧。

    林景时走上前,目光落在画上,却没有一点欣喜,而冰冷如常。

    “若我说,此画算不得上乘,一味仿照前人构图之法,实在不算明智,再加之笔法过于繁复,却不知重点为何,是亭中女子?还是山间清泉?因而我只能评个中下。”

    这样毫不留情的评语,令众人都没想到。

    稍微尴尬的一会儿,余太师虽心中不满,却不至于显露,强笑道:“本就是孙女的顽作,拿出来笑笑也就罢了,君山向来是个了当的性子,快快出去,席上还有歌舞,本官虽老了,也要同你们年轻人热闹一番。”

    待众人开始散去,林景时留在最后一个,余芝没绷住,就跑了上去,“林少卿对我究竟是何意呢?”

    刚画好的娥眉,沁出翠黛,雪白的肌肤透着染了一层红霞的云色,清风中,裙衫飘动,带着自出生起便有的高傲。

    她不死心攥紧了林景时的衣袖,又问了一遍,“难道林少卿真的从未对我心动过?”

    “望二姑娘自重。”这就是林景时的回答,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只拿她当作世间的一粒飞尘,从未放在心上过。

    有一种难受压在咽喉处,余芝喘不上气,她坐落在地上,眼前渐渐蓄起冰冷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听说了吗?刚刚在后面,林少卿可就着余二姑娘的画只评了个中下。”

    这事很快便在人群中传播出来,也被稍微清醒过来的朱巧娥给听了去。

    “那余二姑娘仗着家里的势,哪一次不是耀武扬威的拿鼻孔瞧人,每每什么诗会雅集,都是她出了风头,如今可是丢大了。”

    这些人无不躲在犄角旮旯里嘲讽的。

    “林少卿既是这样不留情面的批评了她,定然是对她无意的,可见你我机会来了?”

    没想到听到最后,朱巧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心里也畅快了许多。

    而她放下积压许久的心事,才想起自己这几日少吃了许多东西,突然胃口大好,抓着什么都想要吃。

    邓无为见他目的达到,心里也很是欣慰,总算不用两头受气。

    林景时路过长廊,瞧见朱巧娥大吃的样子,想到后面他还有事要做,恐怕与邓无为都难以顾忌得到她,所以转下来,走到朱巧娥身边。

    夺了她手里的碗碟,缓缓说,“还不回去?”

    那是一盘樱桃煎,可难得吃到,如今刚咬了一口,便被夺了去,随即跳上来抢,“我的,给我!”

    黄粉掉落了不少,显出眼梢处的娇嫩,她吃过酒,只有耳朵边沿有淡淡的红,却使得林景时心里波动,移开了目光,看向一旁的花团锦簇。

    而旁人面露惊色,哪里见过有人和林景时对着干的,忙的让开。

    邓无为立刻碰了两人,又假装捶胸顿足地给林景时道歉,“我家的小厮被我惯坏了,得罪了少卿,少卿莫怪啊。”

    如此,林景时也发现周围有人看过来,只好还给朱巧娥。

    他的脸色本就冷,如今更沉下来几分,对邓无为道:“叫人把她快给我送回去。”

    拂了拂袖,便往前厅去了。

    众人都怕到了,连带着邓无为也颤颤发抖,只有朱巧娥喜滋滋的吃完了一整盘樱桃煎。

    “这不是一般的小厮吧?”又有人窃窃私语。

    “难道是林少卿的新宠?看那身段可比你我还娇柔些。”

    这一下把那些心存侥幸的贵女们好像冷水浇头一样,口中喃喃道:“不会吧?”

    都偷偷朝朱巧娥这边看来。

    消息自然也传到余芝那里。

    “前面院子,林少卿今日带了个面生的小厮,刚刚还走过去与他说话。”

    余芝如今心中忍着羞愧,眼底都要浸出血来,咬咬牙,说:“去把那小厮给我抓来。”

    有人劝阻,“好歹是在府上,若被老太师发现了······”

    “发现了也不怕,祖父是最疼我的。”余芝眼露凶色,并把桌上的东西都拂在地上,如此生气,身边的丫鬟无敢不从。

    只好叫了一个信得过的护院,叫他们偷偷藏起来,而去了一个丫鬟,避开邓无为找到朱巧娥,她这会又偷喝了一口果酿,尚且恍惚着。

    “你可是林少卿身边的小厮,他在前厅晕了,快过去看看吧。”那丫鬟故意说的吞吞吐吐,好像事态紧急的样子。

    容不得朱巧娥反应,她抓起手就要带走,握住时才发现,这竟是一只女人的手腕,细腻滑嫩,丫鬟心里更害怕了。

    带去□□里走了许久,朱巧娥才觉得不对,口齿含糊道:“这不像是去前厅的路啊。”

    说着,就要拉扯着回头,但早已躲在那里的护院拿起棒槌,朝她后脑勺一敲,刚感到痛,眼前一黑,朱巧娥便晕倒了过去。

    几个丫鬟拿出麻袋来,将她装了进去,由护院扛着关去后院无人的小楼里。

    这一切都被躲在屋顶上监视余炳威的凌岳偶然看见,而正是这个时候,余炳威得了大理寺传来的信儿,急忙走进了他的书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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