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跃河的父亲背手而立,迎着落地窗外的阳光,从远处来看像是冰冷雕塑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边缘线。
“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跟你所谓的初恋结婚,然后快点滚回公司上班;另一个选择是你继续追你的梦,以后都不需要再跟家里人见面了。”
这是一个双鬓泛白,眼尾处布满皱纹,混迹沙场多年的男人。从林跃河有记忆起,他的爸爸就很少能抽出时间陪伴他和妈妈,一年四季也未必能抽得出几天的时间心平气和地窝在家里吃一顿饭。
但意料之中的事情,就是他和妈妈还有一众亲戚都被保护得很好。爷爷是退伍军人,并没有志向从商,发家的契机不过是投资了一个蛮有发展前景的纺织厂。后来那纺织厂慢慢扩大,旗下包揽了制衣、设计等等部门,元老级别的人物都不可避免地走上致富之路。
林家的名气慢慢变大了,从政的从商的从娱的各种宾客日夜来访,络绎不绝。他们偶尔会带来自己家的孩子,带有目的性地与尚在幼年的林跃河打招呼,几个孩子无非是点点头,并不会展开任何关系,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会全部忘记。
可以说,林江一个人承担起了一整个家的责任,不仅是他和妈妈这样的小家,也有林亦的表亲家。林跃河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不是独生子的话,是不是压力就不会这么大。
转念一想,林亦的父亲当艺术家当了这么多年,生孩子的时候说得是不让哥哥林江一个人操心,一定把林亦送到公司给他当苦力。结果,林亦也有了自己追求的梦想,还因为偷偷参加地下的拳击赏金比赛险些被打掉半条腿。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碌碌无为,没什么奋斗的目标,林跃河自嘲地想。
他的妈妈身体一向不好,生他的时候险些难产,中年的时候就已经病痛缠身,家里常常登门的不是流水的宾客,而是私人医生。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弥漫着中药的苦味,他也曾见到过妈妈从捏着鼻子灌药到面不改色地喝完一碗苦参汤的模样。
第一次想当明星,想做演员的时候,只不过是觉得扮演丰富多彩的人生很有意思。林跃河可以利用这样的身份,去逃避他所在的那个不合心意的世界。
渐渐地,他觉得站在聚光灯下,也总有一天能让池欢看到。
坚持了这么些年的原因,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让更多人簇拥着自己站在中央,不过是为了得到意中人的一句夸赞,又或者是一个欣赏的眼神。
年幼的他抬头看父亲□□的脊背,宽厚的肩膀,压在鼻梁上的眼镜,看这个操劳一生换取家人顺遂无忧平平安安的伟岸男人,看他嘴角和额头上深刻的皱纹,看他不苟言笑的神情。
他很想说一声谢谢爸爸,但又觉得太矫情,更挑不到时机去表露,怕父子俩的脾性让气氛尴尬,只好留在心底里自己和自己较真。
高中那年,林亦跟家里人出柜,林跃河趁着家里大乱,自私地同拧着眉头的父亲坦白自己有一个暗恋很多年的女孩,以后结婚的对象也只能是他。
他饱经风霜,彼时公司发展蒸蒸日上,竞标成功、多家有发展潜力的公司都被他收购在内,就连it界的龙头秦家都跟林家有不小的合作项目。林江大概真的是累了,他把很多项目放手交给副总和专业的管理人员,罕见地给自己放了几天的假,很少涉足书房。
昏君一样地赖在卧室,牵着妻子的手窝在沙发里慢慢聊天儿。没想到林亦那边出了事,所谓的男朋友家住贫民窟,林亦的妈妈一向看重身份,还动用关系,找人生生拆散了那对苦命鸳鸯。
接着林亦就被扔出国,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做拳击选手了。
至于那个前男友的消息,谁也没再听说过。
林江听到自己侄子是同性恋的消息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跃河能看到他的眼神更冷了些,就连皱纹也陡然变深,看起来并不算支持。
林跃河宛如趁火打劫的小人,宣誓一样地把打了很多年的腹稿都一口气讲给父亲听。也许是同行衬托,他的消息总比林亦的要强上一些,父亲反而很宽容地笑出了声:
“你跟谁结婚也没关系,我们家不用非要牺牲你的婚姻去做什么筹码,只要那个女孩对你好,足够善良就可以。”
父亲一贯冷峻而沉默的脸庞上出现戏谑的笑容,他看着林跃河稚嫩青涩的英俊小脸,仿佛想起了自己当年的辉煌:
“哈哈……你小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日上三竿,池欢把被子都卷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
电话不要命地响了起来。
一声、两声、三声……啪!女孩艰难伸出胳膊,翘翘的指头四处乱戳,费了半天功夫终于挂断成功。
好困,继续睡。
她煎鱼一样翻了个面儿,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尝试着再进入睡眠,却因为有些呼吸困难。池欢想起了昨天晚上林跃河抱着她做的场景,也是这样头朝柔软的枕头,压抑自己的喘息声,离憋死就差一步之遥。
“!”
她红着脸抬头,慢慢睁开眼睛,视线重归清明。
池欢今天也没有什么繁重的工作安排,自己的辞呈交得那么爽快,大脑潜意识把自己归类闲鱼,开启了偷懒放松模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绵绵的。
好懒。
还想睡。
但睡不着。
她起身揉揉乱糟糟的头发,一摸肚子也感觉空荡荡的。拿过手机一看才发现一共有三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林跃河的编剧组。
微信的未读消息99+,池欢点进去觉得快要疯。
编剧组的几个同事炸了锅一样地乱吼乱叫,隔两三秒就得发消息,半分钟不到就得一下池欢。
她猛地想起林跃河公然在微博上发布自己已婚和退出娱乐圈的震撼消息,怀着担心继续往上翻,但没过一会儿池欢就发现这群人讨论的是庆功宴结束后要去干嘛的事情。
由于池欢小同志提交辞呈时也没跟这群人打个商量,让他们感到非常惋惜,莫名其妙地扮演了一下被抛弃的王宝钏,在讨论组里声嘶力竭地求她回头看看自己无情抛弃的小宝贝们。
剧组有关林跃河的戏份早早就杀青,而且基本都是一条过,状态非常好,也让几位领导都看到了他的能力和潜力。
“太可惜了啊,这孩子……”
“是啊,这小子这些年花这么多时间去打磨,临到收获的时候倒跑了!”
制片人拍拍饭桌,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那口饭。几位演员看他们一个劲儿地提前辈,大气都不敢出,导演也看得出来,连忙端起杯子:
“这段时间也辛苦各位!你们的努力成果都记录在镜头里,播不播就得看电视台还有咱们后期人员了哈!”
后期工作人员今天都没来到现场,已经有关系好的同事偷偷在饭桌下通风报信,一群人诚惶诚恐,脑袋冒汗地踩机子肝后期。
幸好演员外形条件都过关,校园题材多半都是调滤镜、配字幕、剪视频的老三样,华丽炫酷且浮夸累人的特效并不包括在内。后期组为此松了一大口气,早早就加班加点地展开工作,争取把锅甩给广电。
几个领导几巡过后就开始埋头干饭,因为位置靠近所以能肆无忌惮地说些悄悄话,其他工作人员也就自然放松下来,该打的打该闹的闹,丝毫不受拘束。
“池欢小宝贝~给你喜糖!”
同组的一个女孩满脸笑意,双手提过来一袋粉红色的精美礼物。
池欢闻言抬头,才感觉这个一向腼腆害羞的女孩如今脸上全然被幸福填充。
她由衷的欣喜,调戏女孩:“不会是前阵子吃完饭,在进ktv门之前把你拦走的那个男生吧?”
“啊!别提了!呜呜呜池小欢你怎么还记得这个事情啊快忘了快忘了……”
女孩摆摆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和羞耻,她语速飞快,耳朵尖和脖颈红了一大片。
池欢面对着一只熟透了的可爱大虾,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占有欲太强了这家伙,半点私人空间都没有怎么能行,回去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让他跪搓衣板!”
她仿佛经验十足,大手一挥就给女孩出气了主意。关键是这小女孩估计也没谈过多少次恋爱,听到池欢胡乱掰扯的话居然产生了信赖,傻傻地问:“真的可以吗?池欢姐你在家也是这么对你男朋友吗?但是不是说,男人有占有欲是在乎女朋友的表现吗?”
池欢小同学的恋爱经历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面对可爱同事连珠炮似的疑问,也只能挑出一个最简单的回答:“呃……这……当然……是真的。”
谈曳今天在饭桌上特别安静,除了跟各位打了声招呼时出声了,其余时间都在扒饭吃。当然,碗里的菜都是池欢夹的,鱼刺都是池欢剃的,虾也是她亲手剥的。
以池欢跟她睡一个被窝的交情来看,她安静的时候其实多半都是在走神,至于今天走神想什么……她脑袋里骤然出现了柳玉茗那张类似地痞流氓的脸庞。
“萧萧,你问池欢还不如问追女神好几年都没成功的小刘呢,她也没比你强到哪儿去。”谈曳慢吞吞地从碗里夹了一颗西蓝花,塞到嘴里细嚼慢咽。
池欢被拆台心情非常不爽,莫名其妙被点名的小刘叹了口气,幽怨道:“谈曳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最近感觉追女神的路程更远了呢……”
几个同事七嘴八舌地问:“啊?”
“怎么回事?”“她上次不是跟你出去看电影了吗?”
谈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啊,还跟你一起去餐厅吃饭来着,你回来还高兴了好久,那天工作都特别有干劲儿,剧本几乎都是你一个人呼哧呼哧改完的。”
小刘是个蛮努力的男孩,当然也很有才华,非常尊重女孩子:“呜呜呜,她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就不理我了,我给她发了好多条消息她一条也没回复……”
刚才还沉浸在马上要新婚的小女孩托腮托了老半天,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看,小刘说明原因之后像是把她的魂拉回来一样:“其实你应该送她回去的,这样她或许不会那么生气。”
池欢想起林跃河中午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她就回了庆功宴三个字。
也没发位置。
也没告诉他自己什么时候结束。
他会来接吗?应该很忙吧,最近。
她胡思乱想着,懊恼自己为什么像个小媳妇一样期待林跃河这个大忙人来接她,有点一厢情愿的没必要。
于是池欢撩了撩头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赶出脑海,发现小刘被萧萧说的一脸懵,自己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反问萧萧:
“所以,其实你对象那天把你接走的时候,你还是开心的吧,觉得他在乎你?”
萧萧脸颊通红:“嗯……”
池欢和小刘同时发问——
“小情侣都是要一方去送的吗?”
“男朋友来接自己才算正常吗?”
接着他们尴尬地对视一眼,并排着以同样的姿势和眼神看着马上要结婚的萧萧。
女孩被两个人眼巴巴的样子吓到:“应、应该是吧,如果我对象来接我或者送我的话,我会很有安全感,就会很开心很幸福。”
池欢和小刘又摆出了一样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起发出声音:“哦……”
他们并排着坐,都听到了对方答应的声音,也在余光中看到彼此点头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小刘惊讶地捂住嘴巴,磕磕绊绊道:“池、池欢姐,你你你你你你不会也——?”
被点名的池欢姐装作低头看手机,嘴巴紧闭,姿势宛若鸵鸟,异常搞笑。
好尴尬啊。
救命啊。
谁懂。
这下轮到小刘和萧萧缠着池欢了,毕竟这是平常怎样帅气的男人都撩拨不动的直女。他们默契地一指,神神秘秘地喊:“有情况!”
池欢双手捂住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嘴里念念有词: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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