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欢头一次进自己家门还蹑手蹑脚,宛若夜不归宿的高中生怕被爸妈发现的样子。
门缝打开后池欢快速地钻进去,打开客厅的灯才发现真的没有人。家政阿姨估计已经好几天没来,桌上的透明水壶还是前几天的高度。
不过肯定是没法喝了,她换好拖鞋把衣服扒得差不多,边走边抓遥控器,把能开的都开了。
水壶被她拎起来走到阳台浇花去了,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几盆花都在无人照料下重新获得滋养。
电话嗡嗡嗡响了好几次,池欢穿着家居服洗洗刷刷,耳边全是海绵搓玻璃产生的噪音。眼下就算是有喇叭对着她大声叫喊,估计池欢反应也会非常缓慢。
林跃河打出第二十个未接电话之后,依旧是自动挂断的状态,便让陈管家开车到池欢的公寓楼下。小区保安认识林跃河的车,眼睛也没眨一下就把他放了进去。
陈管家没来过这片地区,倒是知道林大少爷放着家里五花八门的别墅不住,自己斥巨资买了别人二手房的故事。林亦上了大学以后,有一年跟表哥待在一所学校里学习,只不过他是本校生,而林跃河是交换生。
从那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才慢慢缓和一些,毕竟林跃河高中毕业后的变化真的很大,此前他从来不肯主动跟自己讲话,那时反而能泰然自若地打招呼。
当时林亦仅仅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已,根本不知道池欢的名字,也没见过她照片甚至本尊。回国后,林亦为拳击的事情跟家里人闹来闹去,也许自家儿子的性取向都被接受了,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咬咬牙也就答应下来。
林家人从不做亏本买卖,林亦和家中长辈约法三章,发誓自己如果到三十岁还没做出什么成绩的话,一定快点滚回家替大伯分担一下。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林江拧了拧眉心那两道斑驳的线条,想起自己满脑袋往娱乐圈钻的臭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锤了好几拳桌子,险些凹出一个大坑。
林亦的父亲,也就是林江先生的亲弟弟,在首都开了个不小的画展,热度飙升,一把年纪从艺,也总算是熬出头了。
书房里的两个男人对视着,林江的眼里全是沧桑和遗憾,面前的弟弟这么多年来全靠自己养着,年纪上去了脸倒还是那个样子。
“大哥,孩子都大了。咱们做长辈的也没办法啊,林亦这小子从小让我教坏了,怎么打怎么骂都死性不改,你弟妹在家里整日整夜的哭啊,林亦眼皮子动都不动一下的。大哥这宝刀未老,哪需要后辈上来顶你啊?”
林江看他的神情,眼睛一眨一眨,恍若回到儿时。那时候父亲做军人,一年四季不着家,早年间也不是没穷过,一天两顿饭都成问题的时候林江也是这样担起哥哥的责任。
妈妈在外面做手工编织,拿到集市上去卖钱,顺路换两个鸡蛋回来给两个孩子补营养。煎好的鸡蛋一个放在自己碗里,一个放到弟弟碗里,女人穿着围裙温柔地笑笑:“快吃,妈妈不爱吃这个,要替妈妈都吃掉哦。”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林江吃东西的速度像是暴风,反观弟弟总是吃得很慢。妈妈收拾好下午再去上班的时候,弟弟还没吃饭。
他亮着眼睛,嘴边还是没有擦干净的水渍,手里端着一碗凉了的面汤。汤底正中央是泡得烂乎乎的鸡蛋,蛋白已经飞到碗边,一小块蛋黄泛着白边。
弟弟不舍地看看碗里的荷包蛋,举起来给哥哥,开心地说:“哥哥吃。”
林江眼眶一酸,用粗粝的手掌把碗推回去,哽咽道:“哥哥不吃,你吃。”
那个比它矮了半头的小地瓜,执着地举高空荡的碗。因为块头差的太大,甚至还踮起脚在林江面前摇摇晃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半响,林江忍着心里那点揪着的悲伤,颤抖着手接过来那个小小的陶瓷碗,一点一点把破碎的荷包蛋吃掉了。他把头埋在碗里,深吸一口气,趁着弟弟不注意用手背飞速抹掉自己的眼泪,腼腆地对弟弟笑了笑,说:
“谢谢弟弟,哥哥也很爱你。”
很多年后,林江背水一战的时候,总能想到退役回家失去行动能力的父亲,白天黑夜都在忙碌的母亲,还有那个偷偷给他留下荷包蛋的弟弟。
他们是他遭遇失败后的港湾,也是他愿意赌上一切勇敢前进的勇气。
“没事,你和林亦都有自己的梦想,有就去好好干。公司这边有我,实在不行,我把林跃河那小子骗回来。”
林江叹了口气,他想,无论是什么样的场景,自己都没办法拒绝弟弟的情愿。
时光飞速而逝,转眼间他们已经长成中年人的模样,过往的贫苦时光貌似被远远甩在身后。但林江总能透过面前高大男人的形象,想起自己营养不良的瘦小弟弟。
林跃河在娱乐圈也并不算是混的风生水起,他有一点点天赋,但不多,只能靠吃年轻饭。如果努力工作几年,或许还能在这个更新换代飞速的娱乐圈留下一点点名姓。
至于什么影帝,那本就不是他该肖想的。所谓年少成名,最多不过是做到流量和作品并存,林跃河只做到了百分之六十,远远比不上同期的其他演员。
况且,任凭拎出圈里的任何人,提到“年轻的影帝”这样一个噱头,都会嗤之以鼻。因为演技好、肯沉淀的演员,很大程度上不会是焦躁的年轻人,按资历来讲,能排得上影帝的名号的,年纪都要更大些。
这就证明了两件事情:一是“年轻的影帝”水分有多大,这里已经不必细说;二是做到年纪大些的影帝,林跃河至少还要让自己的父亲孤军奋战十年之久。
林跃河让陈管家把车停到自己家楼下,没有开进车库。这么晚的时间,他从车里翻找半天,拿起钥匙冲上了楼。
屋子里已经布满灰尘,他感觉自己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其实明明上次他站在窗台旁看池欢奋笔疾书的样子,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可他用了不止半个月,去筹谋这一场婚姻。
跟林亦和好的那段时间,他们无话不谈。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两人双双毕业回了国,林亦还是愿意叽叽喳喳地跟他说工作上的烦心事。
偏偏林跃河对任何“池”姓人员都有一条敏感神经。林亦疯狂吐槽池灼迟的时候,他先是调侃表弟莫不是春心萌动,得到林亦恶狠狠一声“呸”后,耐着性子听他说自己非常看不惯池灼迟那磨磨唧唧的样儿。
听着听着,他脑袋电光闪烁,猛地一拍手,打断了林亦滔滔不绝的讲话:
“那个人是不是有个姐姐?”
这下轮到林亦拍手:“就是!他那个姐姐,基本护理手法都懂,屁大点伤都得给吹吹。”
他边说边回忆那个场景,二十多岁的肌肉猛男平时话不多说,身上有伤的时候也不给家里人讲,全靠自己那个姐姐一趟趟来场馆视察。
直到有一天,池灼迟尝试不带护具上场,结果无意间被对面的人擦伤了胳膊和脸颊。按理来讲,伤的面积和程度都不算太严重,况且对方看在他没带全护具的份上也留了几手,总之没使全劲儿。
谁知,池灼迟那个姐姐好巧不巧,就撞上他脸受伤的时候来。她就蹲下一点点给弟弟吹气,嘴里小声说“不疼不疼”,眼底全是对他的担忧,姣好的脸上煞白煞白,让人挪不开眼。
如果林亦没看错的话,池灼迟嘴角一瞬间出现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想着想着,林亦作出呕吐状:“好恶心。”
他这个声音和动作给林跃河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以为林亦是在骂池欢,瞬间揪起弟弟的耳朵质问:“什么恶心?”
“美女与受伤的野兽啊,!能不恶心?”
林跃河被他气笑了:“亲姐弟啊,有血缘关系的关心一下怎么了?”
弟弟突然变得低落起来,头垂下去,幽幽地说:“哥,你骗人。”
林跃河不明所以。
“嗯?”
林亦鼓起腮帮子:“你就从来没来过我的场馆和比赛。”
林跃河看他一脸碰瓷的表情,深深地叹了口气,靠在床上偏过头去不肯说话。林亦凑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明显看到哥哥的肩膀抽动了两下,低着头和眼睛,看不到太多外露的情绪。林亦只能通过他的嘴唇判断,此刻他的心情并不算好。
半响,林亦正手足无措时,听到林跃河倒吸一口凉气,在夜晚突然开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因此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林亦对池灼迟大打出手,说出侮辱池欢的话,让林跃河对池欢装满了愧疚之情。他无数次想过跟她坦白——自己有暗恋过她,铭记过她。
天之骄子林跃河,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情,就是把她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并全盘复述给一个对她而言非常陌生的男人,给了他伤害池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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