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欢趁着人多的时候埋头匆匆离开了街道,她用手机软件招了辆出租车,一番折腾终于坐上了车。在逼仄的空间和沉默的氛围下,人的情绪就容易低落起来。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张苍白而小巧的脸蛋,尽可能小声问:“姑娘,你到哪儿啊?”
她回了一句别墅区的位置,司机的表情变了变,但池欢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惊讶之色。
池欢忽然想起来林跃河家的那片小区安保系数很强,司机可能都没法开进大门。所以,剩下的那段路还是要自己慢慢悠悠地走回去。
接下来一路无言,池欢偶尔低头看看手机,回复几条工作消息,然后点开和林跃河的对话框,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司机大概把她当成了被包养的金丝雀,一直不敢吭声。
这个点刚好是给打工人的午休时刻,公路上也断断续续开上来不少车辆,池欢所在的出租车越行越慢,她看着外面渐渐成形的树木,眼睛一眨一眨。
手里感受到了一阵振动,池欢接起电话来,耳边是男人略显焦急的声音:“姐,你去哪儿了?”
“回家。”
她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哑,自己也想不起来。
池灼迟根本没有多想,他想当然的以为池欢说的家就是他们住的那个小小公寓,自顾自地说:“姐我过几天才能回家,这几天晚上都集训,我们统一住宿舍。”
电话那头的男生大概是刚下集训,身边都是男生打打闹闹的声响,池灼迟很快就被人拍了一下,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他身旁的那个男生大概是暴力种子选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引来池灼迟一声压抑的怒吼:“别碰!”
池欢叹了口气,暂时抛开那些令人胸闷气短的糟糕消息,放轻了声音好好跟弟弟说:“对人家态度好点儿。”
那边的男孩低低地哦了一声,话筒里听不出他的委屈,大概是她这一句太像是训斥,惹得旁边的人嘿嘿笑了几声。池灼迟又告诉姐姐他最近的训练状况,池欢警告他训练不要贪多,尤其避免私自加练,教练制定的标准最是适合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絮絮叨叨又是好半天,司机把车开进熟悉的街道里,池欢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加了一句:“伤才刚好更应该好好养,以免再犯,听到了没?”
池灼迟今天反常地乖巧,居然每句话都听进去了,反而让池欢伸手摸摸鼻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挂断电话之后池欢又百无聊赖地刷了刷手机,新闻里大多数都是新电影的宣传预告,池勋买的通稿基本都挂在热搜十位左右,既不会太过张扬又让人不容忽视。
挨个点进去贡献了一下热度,池欢往下刷的时候突然看到热搜最后一位。标题是“池勋女儿”,她不禁心颤了一下,怀着一点紧张和期待点了进去,才发现所谓的女儿是池筱筱。
原配夫人生的那个女儿。
她双眼发酸,匆匆看了一眼照片发现女孩长相出众,跟自己还多少有几分相似,颤抖着双手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林跃河的电话及时打了进来,池欢外溢的情绪没来得及收住,听到他说话眼泪险些不争气地掉下来。
“老婆出事了吗?怎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出事了,好大的事。
池欢死鸭子嘴硬,非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回答:“没……没事啊。”
电话那头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捕捉到池欢紧张而低落的情绪,林跃河想起池欢向来遇事强撑的性格就一阵心疼,他难得强势地要求开视频,非要看池欢现在在干什么。
她难受的不行,睁眼闭眼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就流了很多的眼泪,以至于林跃河在摄像头里看到池欢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地震惊到——她由于不停地擦掉脸上滑落的泪水,顺带把娇嫩的皮肤一块凌虐,便弄得满脸通红,仿佛被人抱着狠狠亲了一天一样。
池欢双眸含水,脸颊带粉,嘴唇控制不住地张开又闭合。
于是林跃河张口柔声安慰她的时候满是心虚,因为他感觉自己的下半身有点奇怪的反应。
他紧张得要命,恨自己在外出差不能及时赶回去,只能用嘴尽可能缓解池欢的悲伤:“老婆,别哭了。”
林跃河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寒冷,陈洋订好的饭菜放到桌上就凉了,酒店靠空调供暖,陈洋早晨开窗通风就把空调关了。他感受到从脚趾和脚后跟向脚心内蔓延着冰冷,几乎算得上无处不在的冷空气飓风一样地扫过了林跃河裸露的皮肤。
“老婆你冷吗?南方这边为什么比北方还冷啊?”
屏幕里的池欢啜泣声逐渐放缓,变得不再那么紧凑。看样子她是准备平复心情好好讲一下原因了,林跃河想当然地把脑袋凑得更近。
结果,那头传来刺刺拉拉的声响,池欢跟师傅交流了几句,付了钱就下车了。
林跃河看到她走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担心她摔跤或者是冻着,老父亲一样地逼逼叨:“老婆,裹紧衣服,你那个太短了,下次听我的话穿个长款的,最好能盖到脚踝那里。”
“还有围巾,你要是没带的话就从我的衣柜里找,或者是用我的卡去买。”
他打了个哆嗦,手机晃了晃:“卡还在吧?你不会给我扔了吧?夫妻之间就是要有共同财产的,那张卡里都是共同财产,我给你花的那种。”
“等我回去,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是前辈池勋老师的电影,你一定会喜欢的。”
走在路上的信号也许不稳定,池欢那边的画质始终很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她的五官和一小部分表情,还带着不小的延迟。
半分钟后,林跃河没等到池欢的答案,而是看到她冷漠且愤怒的神色。
只是提到池勋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忍不住攥紧拳头,用最为张牙舞爪的姿态面对他,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恐惧和求饶。
林跃河疑惑于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老婆,你不喜欢他吗?”
池欢第一时间习惯性反驳“不是”,仔细想想她又觉得不能开口回应。因为她不能确保林跃河是否能接受这件事情,她也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也许他学生时代一直以来暗恋的女孩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池欢,又或者是数学白痴的自己。
——但绝对不会是私生女池欢。
她捂着嘴表示不能说,哭得比刚才还凶,很快就打了个哭嗝,林跃河在对面既心疼又失笑。
池欢能对他宣泄自己的情绪是何其难得,上次见到她哭得这么惨,还是多年心血被某个不知名小演员毁于一旦的时候。实际上,问题的答案他已不再去纠结,只要是池欢愿意向他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林跃河都有信心去守住两人之间愈发暧昧和亲近的状态。
那次他来得实在很晚,池欢独自一个人面对风浪。或许是剧组拉偏架时的不公和失望,也或许是小演员拒不认错时的无奈与愤怒。
林跃河无比后悔自己曾经拜托柳玉茗把池欢拉到剧组的事情。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话,池欢可以快快乐乐地写自己喜欢的剧本,不用被迫跟形形色色的演员打交道,也不用被突如其来地拉扯到旋涡正中央。
他不敢确定这件事情是否与自己无关。
——是不是池欢发现了自己偷偷告诉林亦很多事情?是不是池灼迟的身体状况很差她在责怪自己?是不是池欢遇到很久之前的男朋友然后后悔结婚?
今天是林跃河最紧张的一天。他像是做错了很多事情藏着掖着不敢说的坏小孩,每次被家人单拎出来的时候总是会颅内大战一场,长时间处于懊悔和纠结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
后来,池欢渐渐停止了哭泣,然后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屏幕最后是客厅宽敞的沙发和桌子上花花绿绿的小饼干,林跃河见她回家了以后就松了口气。池欢握着手机脱力地窝在沙发里,感觉自己无比孤独。
她想打开电视,又怕不巧地看到池勋或者是林跃河退圈之前的各种作品,刚拿起遥控器的手又慢慢放下。
池欢扯起一个毯子紧紧裹住自己,她今天恰好穿了件毛茸茸的白色毛衣,毯子又是绿色的,从监控里看起来就像是漏了馅儿的粽子。
监控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画面,陈洋送咖啡上来的时候瞄了几眼,还以为技术有误导致画面卡顿了,便问了问林跃河要不要找人去修。
他坐在椅子上,上半身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比小学生写作业纠正体态时的姿势还要再端正一些。陈洋见状又睨了一眼屏幕,发现那个露馅的粽子身体有轻微的起伏,想来应该是池欢在粗重地呼吸,否则任何幅度都是难以发觉的。
“陈洋,老婆有事瞒着我的时候,我该追着问还是慢慢等呢?”
最近林跃河结婚之后的问题越来越奇葩,逐渐超出了他这样一个小管家的水平。其实陈洋也有想罢工的时刻,比如说现在他就非常想丢出一张婚姻咨询所的医师名片,那是他大学要好的朋友,增进婚姻关系方面绝对是一把手。
可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兄弟失望,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得看是什么事情吧。”
“应该是家事,我应该找机会问问她吗?”
陈洋冥思苦想,终于得出了一个林跃河会感激他一辈子的答案:“每个人都有难以言喻的原生家庭,并不是所有人的家庭都同你一样幸福美满吃穿不愁。想要知道一切是需要长久的心理建设,我想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林跃河似乎要盯穿屏幕里那个小小的女孩,他做事一向沉稳,但因为年纪不大所以难免儿戏。预谋很久的求婚和步步为营的险招他一试再试,大好的青春年华都悄悄地留给意中人。
守护太久偶尔也会急得跳脚,半夜三更的时候趁着月色忍不住对她表明爱意。在印象中他已经走了很久的路,大概是方法太少困难太多,刚刚踏进婚姻的门槛睡在了意中人的身旁,就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在这场恋爱大战中大获全胜。
殊不知他们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两颗行星一旦靠得太近就会不安地碎裂,可林跃河并不想用两个人的伤痕累累换一次短暂的拥抱。
心动的距离,是他们之间的洛希极限。现在,他要换一种方式打破这段诅咒般的永恒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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