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芷,本侯不是你,不会不择手段的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越岂走时留下的这句话一直在韩芷脑海中徘徊。

    不择手段?她何时变得不择手段了,可若真说她纯净无辜,那她当初救越岂这件事又存了几分真情?

    ……

    年节宫宴前夕,长安城停歇数日的风雪,又纷纷扬扬洒落了起来。

    这一日在荆州逗留多日的西北大军终于入京,随同西北大军一起入京的还有北境胡王之子,伽玉。

    傍晚时分,韩芷嘴馋命人架起了许久不用的烤炉,正在她同几个丫鬟烤肉烤得不亦乐乎之时,秋儿端着一碟子羊肉就自院内走了进来。

    “今日街上可真热闹,我原以为下大雪街上人少,买羊肉也能买到比往日新鲜些的,谁料却比往日更难买了。”

    韩芷身旁的二等丫鬟云雀闻言,不解出声:“可是街上出现了什么新奇玩意,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怕冷,也要上街去凑热闹。”

    秋儿愁着眉头将羊肉用签子串好:

    “若真这样说起来也算是新奇,这不西北回京述职的将军入城了,还带了一个北境的什么王爷,大家便全都跑去了看热闹。”

    韩芷翻烤肉串的动作微顿:“北境的王爷?可是叫伽玉?”

    “好像是吧,奴婢也没听真切,不过那王爷名字里确实有个玉字。”

    薛徽同胡王之子入京了,那他们韩府的大劫岂不是就在明天!

    韩芷俏脸微白,当即丢开手中肉串跑到书房,那日她记下了前世发生的事,明日、明日……

    慌张之中,她从几本书下面翻到了那日梳理时间脉络的宣纸。

    依着宣纸上面写下的时间细细查看,明日韩长忠果然要受到责罚,虽说这个责罚当时瞧起来无关痛痒,可等明日宴会一结束,韩长忠就会被周崇停职查办。

    而韩长忠的这次停职查办,也叫上一世的越岂逮到机会,让他在来年初春寻得当年韩长忠害燕王府的罪证,自此韩府覆灭,满门抄斩!

    若说前一世韩芷只当韩家的覆灭是越岂的报复,可这段日子以来,她却看明白了不少。

    回头望去,只怕当年韩长忠之所以会被停职查办,乃至最后的韩府覆灭,都与一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这件事情便是诸君之争!

    外面霜雪声簌簌,街角瓦巷被雪色染白,冷风肆虐,行人匆匆裹紧衣衫,来不及理会头顶肩上乘满的白雪,只急急往自家屋里赶去。

    薛徽坐在马背上,眼望着阔别多年的京中盛景,眼中愁绪也似这风雪四处游走,最后心间留下一道道浓深划痕。

    “薛将军,本王自离宫动身之时,便从王上口中得闻长安城繁盛盖天,如今亲眼瞧见,才知王上说的也有所保留,只怕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盛景。”

    伽玉是胡王的第三个儿子,也是最得胡王宠爱的一个儿子。

    眼下他坐在马车里探头望着长安街景象,话语真诚如同初次入京的孩童,薛徽面上却没什么反应。

    北境胡王野心勃勃,身为胡王之子的伽玉,又会单纯到哪里去。

    “王爷若是喜欢长安城各处景象,待我们入宫见过皇上安顿好之后,在下陪你去城中四处游玩一番如何。”

    听薛徽这么说,伽玉自是满口愿意。

    在二人的闲聊声中,众人终于行至了宫门外。

    皇宫重地,薛徽也一改方才的懒散,端肃起面容卸下兵器,由自带着伽玉同两个副将入了宫。

    行至玄武殿路上,刘全瞧着薛徽冷得有些发白的俊脸,忍不住低声道:

    “皇后娘娘得知将军入城,特跑去乞求皇上,希望一会儿能见上将军一面,皇上已经答应了。”

    乞求……

    薛绫是他们薛家的大房长女,皇上的妻子,当今的皇后。

    当朝皇后想见一面自己的亲弟弟,也要用上乞求二字?

    薛徽面上依旧一派平静,可藏于袖中的手掌却死命攥在了一起。

    “娘娘她这些日子可好?”

    刘全抱着拂尘扫了一眼后方四处张望的伽玉,这才小声回道:“娘娘一切都好,就是自入冬以来皇上夜里每每梦魇,眼瞧着人消瘦了许多,娘娘心中难免为皇上忧心。”

    薛徽在西北时,就从他爹口中得知当今皇上身体衰败,当时他还不太相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那就劳烦公公一会儿派人告诉阿姐一声,我面完圣,就去见她。”

    刘全应声接下,转身冲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便调转方向,走了另一条通往后宫的路。

    夜色逐渐笼罩过来,玄武殿内地龙烧得正旺。薛徽入殿之时,周崇正身披绒毯站在在案桌前赏画。

    “臣薛徽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伽玉也低身行礼:“北境多利王伽玉,见过大梁皇上。”

    “你们两个都不必多礼;多利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来人!赐座。”

    伽玉敬声谢过,也不同周崇客气,便真当着一群站着的人面,自顾自坐了下。

    见他这样,周崇眼眸微闪,却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一旁薛徽从袖中取出一卷密纸,开口道:“臣此番入京述职,父亲让臣将这封密信交于皇上。”

    坐在椅子里伽玉见状暗皱了下眉,心道这些人谈事情都不避开他的吗?再怎么说,他也是敌国的王爷。

    刘全从薛徽手中接过密信奉到周崇手边,周崇只是瞧着那密信暗敲了几下手指,却并没有要打开的想法。

    “你一路回京也辛苦了,方才皇后还专门跑来说想见你一面,趁着现下天色还未黑尽,你去凤乘宫见一见她吧。这些年她一个人留在宫里,娘家人都未曾入过宫,也是朕的疏忽。”

    听着周崇口中轻飘飘的话语,薛徽心中微苦,当即恭敬的应声:“臣遵旨!”

    薛徽这边离开,周崇又拉着伽玉闲扯了一些北境之事,这才命人护送他出宫。

    凤乘宫

    薛绫站在殿门处,眼望着灯下白雪越来越大,心中实在不太安定。

    “云筝,你可派人去瞧了,徽儿他几时能过来。”

    云筝从后面给她披上一件云霞绣牡丹暗色披风,嗓音温柔:“娘娘不必忧心,奴婢已经派人去瞧了,说是皇上已经准许公子过来,只怕眼下正在内宫门处检查。”

    “一晃多年,本宫上一次见徽儿,他还在府中随先生念书。如今他竟已成了将军,同父亲远在西北,叫本宫念也不能念,想也不能想。”

    云筝扶住她的手,缓声安慰:“娘娘同薛将军乃一母同胞,又多年未见,娘娘心中挂念想见他,也是正常的。”

    “本宫知道,可这件事若落到有心之人眼中,正常也会变得不正常。”

    云筝知道她想见薛徽,心中却又忍不住担心此事会被人做文章,只得尽心安慰。

    “娘娘是皇后,没有人敢私下议论娘娘的。”

    她们这边正说着话,突然有宫人来报说薛徽到了。

    按理,外臣入内宫需得相隔宫门遥见,可薛绫在听到通报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竟直接冲出了宫门,云筝想拦都未能拦住。

    “徽儿!”

    熟悉的喊声响起,站在凤乘宫门的薛徽眼眶微红,急忙跪身入地:

    “臣,薛徽,拜见皇后娘娘。”

    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薛绫伸出去的手微颤,终是停在了半空。

    “你随父亲这些年在西北,可还好?”

    薛徽死命忍住哭声:“臣随父亲一切都好,有劳娘娘挂念。”

    “都好,都好便好……”

    薛绫满眼悲痛的说完这句话,才急忙缓过神道:“地上霜雪厚,你快起来,不必跪了。”

    一旁的云筝见状,赶忙上前将薛徽扶起。

    “娘娘自打得知公子会入京,便日日夜夜盼着,如今总算是见着公子了。”

    薛徽看着面前自己这个被深宫磋磨的姐姐,心口像是被刀刺破,硬生生灌入许多冷风,凉得他手脚冰凉。

    他的阿姐,明明不到三十,怎么鬓角竟生出了这么些白发。

    薛绫不知他的心思,还硬撑着笑意道:“回来便好,西北冷寒,长安城的冬天要比那里好过许多。”

    “阿姐……”

    若说薛绫此前还硬撑着,可薛徽这声阿姐,就直接叫她的眼泪溃不成军。

    自打她入宫这么些年,所有心酸与委屈她都从未与亲近的人诉说过,她知道自己身为薛家长女的责任,可委屈压得再深也终究还是委屈。

    眼泪流过脸颊,姐弟俩互相望着,一晃数年,再不是当日在薛府的光景。

    另一边顺成侯府,越岂看着手中军笺,俊脸罕见露出几分沉肃。

    “遥城易守难攻,是西北疆土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薛子令怎么这么糊涂。”

    前来送军笺的人是薛徽的亲兵,闻言也免不了心中气愤:

    “二公子行事狂妄,不计后果。督统与我家将军几次三番告诫,他都不当回事;此次遥城之战,若非将军及时赶到,只怕遥城如今已然沦陷。”

    “这件事督统可曾上报皇上?”

    提起这事那亲兵面上更是憋屈:“遥城之战我方人马死伤无数,督统气急,原是要上报皇上治二公子的罪,可……我家将军硬是不让,还替二公子受了二十军棍。”

    越岂眼中冷意骤生:“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就值你家将军二十军棍?”

    “侯爷息怒,我家将军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小的此次回京也是受督统嘱托,特意来寻侯爷劝诫一下我们将军。”

    在西北的五年,除了许劲川,越岂便是同薛徽最为交好。

    薛徽这人聪慧果敢,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带兵打仗,都十分出色。可他身上也有一个致命缺点,太过重情,尤其看重亲情。

    薛子令原是薛家妾氏所出,为人最善夸谈,行事又浮躁轻率。

    这样的人别说把守遥城了,就是让他在军营里当个领兵的伍长,也是过于看重。

    想着这些事,越岂心中气急,只得问那亲兵道:“你家将军回京是准备住去府上,还是住在自己的别院?”

    “将军早时吩咐,说今夜先住在别院,待明天一早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这一夜的风雪大得有些过分,薛徽入宫时街巷屋顶还能看到一些绿瓦的影子,如今出宫,别说屋顶绿瓦影子,就是常有行人走动的长街,也被霜雪盖了厚厚的一层。

    随卿是薛徽的贴身侍卫,眼下瞧着被霜雪盖完的长街,忍不住开口:

    “今年这冬天也太冷了,不知道边疆士兵有没有领到御冬的棉衣。”

    听他提起这事,薛徽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惆怅。

    “我在荆州时就曾修书给父亲,要他派人清点过冬棉衣数量,若是不够这些日子他就会上书皇上,请求户部拨款相助。”

    话虽是这么说着,可薛徽也知今年各地灾害频发,若这个关头让户部拨款,再快也得来年开春那些棉衣才能送出去了。

    薛徽就这样心绪愁闷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他早年买下别院门前。

    看门的是薛府早年的一个老管家,眼下瞧见他回来,那管家眼眶一热连忙快步迎上前。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薛徽冲他笑:“吴叔这些年替我看护这个院子辛苦了。”

    吴典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随着他笑了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些年越发老了,真怕等不到公子回京,如今公子回来,我也算对夫人有个交代了。”

    二人就这个聊着往院内走去,薛徽这边刚踏进正房门处,就瞧见了屋内坐在椅子里的越岂。

    吴典也不知越岂何时来的,当即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谁允许你私自乱闯的,还不出去!”

    眼瞧着吴典就要转身拿棍子赶人,薛徽才赶忙伸手拦住他:“吴叔不必惊慌,我认识他。”

    “公子认识他?”

    薛徽点头,示意身后随卿将吴典带走。

    随卿当即上前扶住吴典的手,缓声道:“屋内那位是西北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公子同他相识多年,吴叔不必担心。”

    “战神将军?可是救过老爷同公子的那位战神将军?”

    “正是。”

    “那我得去给他磕个头,叩谢他对我们薛家的大恩。”

    随卿伸手拦住吴典要往回折返的身子:“现下公子同战神将军有要紧事要处理,吴叔若是想叩谢战神将军以后有的是机会。”

    听他这么说,吴典才安下心往自己住的偏房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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