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这般举动,魏老夫人眉头一皱,有些不放心的冲身旁婆子道:“你跟过去看看,别是昨夜吹了冷风受凉。若真是身体不舒服,就拿了银子去请大夫来瞧瞧,不可硬撑着。”

    婆子应声追着韩芷而去,顾砚之心中担忧,但自己的身份又不好过于表露情绪,只得端起茶盏,希望借喝茶的动作能掩饰自己几分。

    可他却不知,他越是这般欲盖弥彰,魏老夫人同韩长忠,却越能将他对韩芷的情谊看得清楚。

    “老身听说,顾公子早前也是荆州人?”

    顾砚之端着茶盏的动作一僵,静了片刻才硬挤出几分笑应道:“正是。”

    可魏老夫人却像看不见他的抗拒一般,接着又问。

    “老身在荆州住了几十载,不知顾公子家中之前是做何事的,怎么如今竟到了南平侯府,给世子做起了礼教先生。”

    顾砚之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不知老夫人问在下这些事是何用意?”

    “老身自有自己的打算,就看顾公子愿不愿意说了。”

    顾砚之暗中咬了咬牙,心中几番较量后,突然泄气般搁下手中茶盏。

    “不瞒老夫人,家父原是荆州太守顾岩庭,在下孩童时期曾随家父去魏府,拜见过魏先生。”

    魏亘退去官场多年,顾砚之不好再称呼他为大人,只得敬称为先生。

    魏老夫人看到顾砚之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却不知他竟是前荆州太守顾岩庭的儿子。

    当年顾家获罪,顾岩庭入狱后没过多久就死在了狱中,她曾赶去顾家想帮衬一二,可等她赶到时,顾家满府下人散的散、死的死,府中竟无一人看守。

    为了这事,她同魏亘后来每每提起都伤心不已,毕竟顾岩庭是个难得的好官,这样的人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叫人心中难平。

    韩长忠也没想到顾砚之背后竟是这样的身世,一时之间也有些伤感。

    “我与顾兄当年有过几面之缘,你们顾家的事我后来也听说了……”

    话说到这里,他联想到如今的韩家的处境,话音微哽,一时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事过多年,我也从不懂事的孩童,长到了如今这般年岁。念及当年之事,心中虽仍有悲痛,却平静了许多,韩大人不必伤感。”

    顾砚之嗓音低淳,言谈间依旧不改温柔清贵,便是提及自己家族的灾祸,也尽量情绪平缓,不给人留下半点丧败颓废之气。

    看着这样的顾砚之,韩长忠心中念想,若是韩芷真能嫁给他,想来他日就是韩家满门覆灭,他也定能好生护她周全,保她余生安稳。

    后院,秋月居。

    云雀正在更换屋中已经冷却的茶水,眼见韩芷小脸煞白的从外面进来,吓得她赶忙放下手中东西快步迎上前。

    “小姐,你怎么了?”

    韩芷死命攥住她的手:“二皇子那边的回信可到了?”

    云雀被她这个样子吓到,忙点头:“已经到了,小姐你别担心,二皇子说他会给皇上求情,让皇上看在老爷劳苦多年的份上,不过多降罪于他。”

    云雀的话叫韩芷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入地。

    兜兜转转,不管是救燕王之子,还是转变策略探寻真相,亦或者是推韩家于储君之争的深渊,都无法改变韩府即将被灭门的事情发展态势。

    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当天晚上皇宫玄英殿,周崇看着面前黑服影卫递上前的东西,周身气压一沉。

    “除了这些还查到了什么?”

    影卫被他身上透出的压迫感吓得浑身发毛,闻言硬着头皮答道:

    “昨夜,韩府的管家还去过南平侯府。”

    “嘭!”

    茶盏碎了一地,上好红绒金龙地毯被茶水浸透,显出几块不和谐的暗色团影。

    “朕就两个儿子,却都被他韩长忠玩弄于鼓掌,看来之前是朕小瞧了他。”

    影卫:“除了二皇子与五皇子,末将在查探顺成侯遇袭一事时发现,在顺成侯遇袭前一个时辰,韩家大小姐曾在钟鼓楼与顺成侯见过面。”

    “顺成侯?”

    周崇气极反笑:“好!好得很!朕还没死,朝中这些大臣一个个便都耐不住性子了,若是朕那天真有个好歹,他们还不得把这大梁的天给掀了!”

    “皇上,可要即刻缉拿韩长忠问罪?”

    “传朕旨意……”

    周崇话刚到嘴边,外面通传太监却突然走进来道:“皇上,二皇子来了,说有要事求见皇上。”

    周熵这个时候来,周崇如何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不见!让他滚回自己宫里去静思已过,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准私自到玄英殿外来。”

    殿外,周熵听着通传太监传出的话,眉头微皱:

    “敢问公公,父皇早前可是见过什么人?因何会突然发怒。”

    通传太监也不知周崇为何会突然生气,只好如实把周崇今日的行踪给周熵说了一遍。

    周熵从头到尾听完,并未听出有什么怪异之处,只得自认倒霉的退出了宫。

    他这边前脚刚走,刘全后脚就叫人将那通传太监拿了下。

    “大胆奴才!皇上的行踪也是你敢私自议论了,带下去!等咱家禀了皇上再行处置。”

    危机四伏的黑夜散去,远处晨起的太阳光隐疏散,冬日的天依旧阴沉昏暗,四下空气都透着穿刺骨头的寒气。

    顺成侯府里,越岂刚解完毒休息不过一日脸色正是苍白,眼见许劲川端着一盆鸡汤从门外,顿时黑沉着面容移开眼。

    “把它端走!”

    许劲川不理他,自顾自将鸡汤搁到一旁桌子上:“安大夫说了,侯爷中毒身子亏损得厉害,需要好好修养进补。这乌鸡汤是上好的进补品,侯爷多喝几日定能恢复如初。”

    “本侯说叫你把它端走!”

    若是往日越岂这般动怒,许劲川早端着鸡汤跑了。可今日也不知是瞧着越岂身子虚不能动武功,还是几日没被折磨他胆子又肥了起来,许劲川竟固执的乘了一碗鸡汤端到越岂跟前。

    “我来时已经替侯爷尝了,这鸡汤醇厚香浓,一点都不腻,侯爷尝尝吧。”

    越岂一记眼刀砍到他脸上:“许劲川你想死是不是?”

    许劲川见他这样,心中有些伤心:“我这般为侯爷身子着想,侯爷却想打死我。”

    说着说着,他越发觉得难过,竟直接将脖子往越岂手边一递:“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侯爷若是打死我……”

    他这边话刚说到一半,喉咙就是一紧。

    薛徽从外面进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吓得赶忙搁下手中东西冲上前。

    “侯爷、侯爷,有话好好说,何至于要动手!”

    越岂手劲大,许劲川那小脖子落到他手中,就跟羊入虎口似的,要他死要他活,不过都是片刻的功夫。

    最后,越岂还是理智胜过怒气,冷着脸松开了手。

    “你们都出去,本侯累了,想睡会儿。”

    见他翻身背对着自己,薛徽心下不解,只好先将许劲川带去了门外。

    “昨夜都还好好的,侯爷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许劲川刚从阎王殿走了一圈,正后怕的揉着小脖子:“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前几日那毒没解干净,把脑子也损伤了。”

    “我问你,侯爷遇刺那夜,他可还去见过其他人?”

    许劲川皱眉想了想,突然猛地一拍手掌:“我知道侯爷这几天为什么不开心。”

    “为何?”

    “因为爱情。”

    薛徽满头雾水:“什么?”

    “我暂时没法给你解释清楚,反正侯爷这心情,只要有一个人过来,一准就能好起来。”

    许劲川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的围裙塞到薛徽手中。

    “接下来侯爷就交给你了,我这就跑去韩府接人。”

    韩府,秋月居。

    魏老夫人瞧着靠在软榻上面容有些的憔悴的韩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外祖母知道你挂欠着你爹爹的事,可朝堂之事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左右,如今这个情况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万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外祖母,你即日便启程回荆州吧。”

    韩芷嗓音发哑,细微的嗓音如同冬日的碎雪,无力而沉寂。

    “胡说!你如今病成这个样子,我怎能撇下你自己回荆州了。再说如今这年节都还没过,你就赶我回去,也不怕别人说你不孝。”

    瞧着魏老夫人真带了几分怒气的面容,韩芷心口微涩:“事到如今,外祖母还准备瞒着我?”

    魏老夫人心中微震,急忙握住她的手:“你可是在别处听到了些什么闲言碎语?”

    “如果爹爹的事,真如外祖母前几日所说那般,外祖母又怎会协同爹爹像南平侯府求助。”

    魏老夫人眸光微闪,握住她的手也稍稍松开了些。

    “外祖母,南平侯自来就是五皇子一党,此人瞧着面善,实则是个心思深沉之辈。就算他如今答应了会帮助韩家,只怕日后韩家也要折于他手。”

    上一世韩家灭门之后的很多事她都记不清了,可她却依稀记得周崇病危,南平侯挟持五皇子逼宫,最后被二皇子一党斩杀之事。

    如今想来,只怕南平侯一直帮助五皇子,本意并不是为了在日后夺嫡之争中,保五皇子登基自己做重臣,而是想假借五皇子之手,让自己成为皇帝。

    听了她的话,魏老夫人也是长叹一口气:“你说的我如何不知,只是如今二皇子一党势大,你爹爹又曾多次在朝政上得罪他们,只怕他们并不为愿意冒着皇上降罪的风险,为你爹爹求情。”

    “那五皇子就愿意吗?”

    “只要南平侯答应,五皇子就一定愿意。”

    魏老夫人信誓旦旦的语气叫韩芷心下一凉,看来如今南平侯已然控制了五皇子。

    祖孙俩这边正说这话,秋儿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小姐,许公子来了,说有要事要见你。”

    韩芷还未开口,边上魏老夫人就皱起眉头问道:“那个许公子?”

    “就是城南顺成侯爷的副将,许劲川,许公子。”

    又是顺成侯。

    魏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韩芷,当即冷声对秋儿道:“你去告诉他,就说你家小姐生病了,不能见风。让他有什么要紧事直接给你说,或者要他去前厅找你家老爷说也行。”

    秋儿没料到魏老夫人会突然动怒,有些迟疑的抬眸看了一眼韩芷。

    韩芷心中正乱,见她看过来,也只淡淡的道:“就照着外祖母说的办。”

    韩府门外,裹着厚底大氅的许劲川见秋儿出来,心下一喜下意识就要抬步往韩府里面走去,却不想秋儿竟伸手拦住了他。

    “许公子,我家小姐昨日染了风寒,现下不能见外人。你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就直接给我说吧,我这边会代为转达给小姐。”

    许劲川茫然的眨了下眼睛:“你家小姐也病了?”

    “对,我家小姐昨日就病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给我说吧。”

    许劲川瞧着秋儿说话一板一眼的样子,也知道自己不能硬闯,便将越岂中毒受伤一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如今侯爷身上有伤,又整日挂念你家小姐,眼瞧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瞧着他这样,我这心里呐也实在是难受。”

    秋儿抱着双臂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你家侯爷中毒受伤身子虚,跟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许劲川本就演得双目含泪,闻言情绪越发悲痛:

    “秋儿姑娘这话说得也太无情了,我家侯爷对韩大小姐的情谊,那是天地可鉴,如今侯爷的心愿,就是想让韩大小姐去见他一面,难道都不成吗?”

    “不成。”

    “你……”

    许劲川捂着自己抽痛的胸口就势倒在地上:“韩大小姐今日若是不能随我去见侯爷,我就、我就不走了。”

    “随你便。”

    说完,秋儿就转身快步走入府,一把将府门闭了上。

    许劲川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暗咬了下牙齿,正想起身寻个矮低的院墙悄悄翻进韩府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就拦在他眼前。

    “许将军,你这是?”

    许劲川就着倒地的动作往上看,瞧清顾砚之的面容后,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顾砚之晃了晃手中的药包:“韩大人约我下棋,听说韩姑娘病了,我就去清心堂给她抓了几副药。”

    他的话叫许劲川脑门一紧,这又是下棋,又是抓药的。怎么他家侯爷才短短几天没来韩府,这情敌就直接攻上门了?

    顾砚之瞧着他这副样子,淡勾了下嘴角:“眼瞧着这天又要下雪,许将军若是别的事,就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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