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半挂夜空,薄如轻纱的乌云被风卷动,时而拢住清月的半边的身影,将洒落在地的冷光带走一半,本就昏冷的夜晚越发孤寂。
凉风在窗棂边走过,余光瞧见立在灯台上燃得正旺的蜡烛,一时起了玩心。
安珩少见动怒,如今一张惯常带笑的俊脸,也染上了些许冷意。
屋内烛光被风扑得骤然变弱,几个人的影子在地上夹杂,状若夜鬼狰狞怖人。
“段姑娘,我同你不过是几面之缘,用不着你为我费这么多心。”
安珩语调生硬,段颜夕被他这副冷漠的样子刺痛双眼,当即一言未发的就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韩芷见段颜夕生气离开,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安珩:“人家是为你好,你就不能同她好好说话。”
“是她先动手的。”安珩觉得她们有些不可理喻。
韩芷低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颜夕一直内疚当初在宫内没能救得了你,她之所以想让你离京,也是怕五皇子他们一行人知道你还活着之后,会对你不利。”
安珩愣愣的眨了下眼:“内疚?我是死是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好内疚的。”
“你以为是个人都跟你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安珩被韩芷怼得有些尴尬:“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颜夕当初在宫里见到你的时候,她就知道你是冤枉的,但她碍于段家等等原因没能救下你,所以她心中才一直十分内疚。”
安珩连忙开口:“不冤枉。当初我之所以会答应帮着二皇子对付月贵妃她们,也是因为侯爷答应我,事成之后会给我五千两黄金以作答谢。我也不是白帮忙,算不上冤枉。”
韩芷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被他这副财迷的样子给气死。
“这些话你不该跟我说,你要说就跟颜夕说去。”
安珩揉了下自己尚且还有些疼的屁股,打退堂鼓道:“我不去,她那么彪悍,要是知道我当初在宫里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全是装的,非得把我砍死不可。”
这下就连韩芷都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全是装的?那你当初在绝狱被打断的两条腿,也是装的?”
“对啊,虽然是为了赚银子,可区区五千两黄金就要废掉我两条腿,这生意也太不划算了吧。”
五千两黄金换两条破腿,还不划算?
韩芷讪笑了一声:“你这副身子可真值钱。”
安珩听她这么说,顿时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你说我如今尚且是童子之身,若是我跑去清云馆挂牌,单是我身子……”
“闭嘴!”
安珩话音尚未说完,韩芷就气得抖着右手怒指着他骂道:“你如今已经有这么些钱了,你竟然还想着卖身赚钱?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这不只是想了一下嘛。我跟你讲,为了这事我还专程去问过清云馆的头牌,你知道他单是同别人吃一顿饭,其余什么都不做,就能赚多少钱吗?”
韩芷觉得他已经彻底被钱吸走了神志。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听。我警告你,你现在是顺成侯府的人,你要是敢去外面丢人现眼,我就告诉官府你还在清心堂里藏有私银,叫他们来把你这些银子全部抄了充公。”
安珩一听这话,比说要他命都还要管用。
“别别别!大小姐,我就随口说说而已,不会这么做的。你千万不要动怒,对身体不好。”
韩芷怒瞪了他一眼:“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安珩连忙举手发誓:“绝对不会。”
清心堂外的马车里,段颜夕见韩芷在自己后面这么久才回来,顿时没好气的道:
“你跟这种只要钱不要命的人说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我已经劝过他了,还真心实意准备安排他出京,是他自己不领情。日后他若是再发生什么事,也同我没什么干系。”
韩芷瞧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突然开口:“安珩说他想去青云馆卖身。”
“什么!”
段颜夕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韩芷面色平淡的望着她:“你没听错,他刚刚确实同我说他想去清云馆卖身,还说清云馆的头牌只是跟人吃顿饭,也能赚很多钱。”
这个话题仿佛冲击到了段颜夕十多年建成的三观,好一会儿她才扶着胸口缓过神,一脸认真的看着韩芷:
“你说他是不是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要不然怎么会为了赚钱连尊严都不要了。”
韩芷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依我对安珩的了解,这个可能几乎为零。”
高利贷那么高的利息,安珩没去放高利贷就是好的了,他还会去借高利贷?
“你是说,他就是单纯觉得在清云馆赚的钱多,所以才决定去卖身?”
韩芷点了头。
段颜夕崩溃的揉了揉太阳穴:“我听说清云馆里面的男子,大多都是因为家中无钱,或者被世道所迫,所以才会投身于此。安珩他一个好手好脚,且有医术傍身的大夫,去这里面凑什么热闹。”
“他可不是去凑热闹的。”
段颜夕沉默了一瞬:“不行,清云馆内人员交错复杂,且说不定还藏有五皇子他们的暗探,安珩要是出现在那里,一准得被人发现。”
韩芷有些无奈:“行了,他如今也没事,瞧着生活比我们俩过得还好,你就别操这些心了。”
她们在马车里说着话,原本行至长街上的马车,却在这时突然停了下来。
韩芷正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外面赶车的车夫就开口道:“夫人,是南平侯府的人。”
南平侯府?
韩芷同段颜夕对视一眼,齐齐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去,果不其然在她们马车前方,南平侯带着一众侍卫正好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韩芷姐姐。”
跟顾砚之坐在一匹马背上唐燃瞧见韩芷,当即兴奋的朝她挥了挥手:“韩芷姐姐,我这段日子功课忙,待我忙完这阵后,就去韩府找你玩。”
韩芷冲唐燃笑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往他身后的男子瞧去。
自打上次韩家出事,顾砚之退掉同她的婚约之后,韩芷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
顾砚之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眉眼温柔周身气度沉静而内敛,唯独同往常有区别的就是,他今晚没穿以往惯穿的青衣白衫,而是穿了一身绣烫金暗纹的墨袍。
许是墨袍自带一股冷硬之气,竟他儒雅清俊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血性与漠然。
顾砚之见她看向自己,漆黑的眸子下意识动了一瞬,却很快又归于了死寂。
最后还是南平侯开口打破尴尬:
“原来是顺成侯府的马车,寒鹤吩咐后面的人退避让行。”
被他唤作寒鹤的下属恭敬的应了一声,很快就打马转身吩咐后面的人去了。
一众人马在长街上很快分散成两例,车夫见此回头看了眼韩芷。
韩芷看了眼坐在马背上,一脸探究之色盯着自己的南平侯,平静的开口:“多谢南平侯让行,我们走吧。”
车夫听了她的话,当即扯动马绳驾着马车往前走去,待到马车经过南平侯身边的时候,韩芷又听见他说道:
“韩家出事,韩姑娘不为自己的亲人报仇也就罢了,还守在自己仇人身边做妾相侍,其胸襟实在令唐某佩服。”
段颜夕闻言,忙伸手握住韩芷的手,示意她冷静。
韩芷本就无意与南平侯交谈,见段颜夕提醒自己,当即冲她浅笑了一下。
马车就这样从南平侯府的众多下属中间安然通过,整个过程车夫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可偏偏不能在面上露出半分怯弱了样子,事以撑到最后逃离开南平侯府众人的视线时,他觉得自己握着马绳的手都有些搭不上力了。
段颜夕:“瞧着方才南平侯府那些人的样子,似是才从城外回来。都这个时辰了,他们会是去那儿了?”
韩芷心中也有些没底,当即掀开帘子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短哨朝空中吹了一下,路九同几个藏在暗处的暗卫闻声,连忙现身。
路九:“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去查查南平侯府众人的行踪,看看他们方才是从那里回来的。”
路九:“是。”
段颜夕瞧着路九等人利落飞走的身影,忍不住道:“他们就是侯爷安排来保护你的人?你现在将他们都支走了,万一回府路上再出现什么事怎么办?”
“这里距离顺成侯府也没多大距离了,若是出现什么事,府内的暗卫自会来相救。”
段颜夕放下车帘,回头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早前我觉着你之所以入顺成侯府,不过是为了救韩大人他们。如今瞧着,你同顺成侯之间,只怕也没那么简单了吧。”
“你想多了。”
段颜夕眯着眼往她凑近了几分,企图看出她暗藏在平静面色下,慌乱无措的心绪。
“我真的想多了?”
韩芷掩饰的低咳了一声,抬手将车帘掀开,往天上看了眼。
“瞧着这月亮的光线越来越弱,只怕明日的天气好不到那儿去。”
段颜夕拽过她的手:“我问你话呢,你跟我扯什么天气。”
韩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早前我安排路九他们出城查探灾民的情况,这些日子城外的消息也陆陆续续传了不少进来,上次洪涝造成的灾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见她说起正事,段颜夕也收起了八卦的心,神色微敛道。
“如今朝堂上的官员,目光都在皇上是否会改立太子这件事上,这才致使各地灾民暴动,民不聊生……”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南平侯众人也抵达了侯府门外。
望着身穿一袭锦衣,立在门口处的男子,南平侯神色一震,赶忙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前。
“王爷怎么来了?”
周隽看了眼他身后的亲兵,不甚在意的抬了抬手:“你我二人不必如此讲礼,此番出城可还顺利。”
南平侯:“一切顺利。”
“那就好。”
见他转身往府内走去,南平侯回头冲顾砚之递了个眼色后,也快步跟了上前。
府门前,唐燃正缠着负责看管他的侍卫要糖葫芦。
“你早前答应给我买的糖葫芦呢?我回城一路都那么听话,你也该把糖葫芦给我了。”
侍卫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哄道:“今天太晚了,属下明日一早就上街给小世子买糖葫芦怎么样?”
唐燃听他这么说,顿时气得扯下腰间的玉佩,就砸到了地上。
“你骗人!你明明跟我说你已经把糖葫芦买好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回府之后就给我。你现在又给我说你根本还没买,你骗人!我要告给父亲听去。”
说着,唐燃就气鼓鼓的准备往府内走去,却在经过顾砚之身侧的时候,被他拽住了手臂。
“把地上的玉佩捡起来。”
顾砚之嗓音微冷,望着他的眼神也不似往常那么温和。
可唐燃如今正气得急,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异样。
“我不捡!不就是块破玉佩吗?谁爱捡谁捡去。”
顾砚之嘴角微抿,拽着他手臂的手也渐渐用力:“我让你捡起来!”
唐燃自幼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如何会在意他这点威胁。
“我不捡!先生若是想要,就自己捡吧。”
顾砚之一身戾气再也压制,就在他即将动怒之时,唐燃的母亲却突然带着丫鬟从府门内走了出来。
“燃儿。”
唐燃听见自己母亲的声音,眼睛顿时一亮。
顾砚之见状,也只得默默的收回手。
“娘,先生他凶我。”
唐夫人闻言,当即冷着脸抬眸看了下顾砚之:“燃儿调皮,先生一路看守辛苦了。”
顾砚之忙低身行礼:“不敢。”
“先生一路回城辛苦,又要忙于替侯爷处理政务上的琐事,想来如今再让先生像往常那样尽心看护燃儿,也是不能够了。”
顾砚之急忙掀袍单膝跪地:“方才是我没能控制住情绪,还望夫人恕罪。”
唐夫人将唐燃从地上抱起,一贯端庄持重的面容,也渗出几分寒意。
“燃儿是我同侯爷的独子,容不得别人半分不敬,你既不想再教导燃儿,我自当替他重寻别的礼教先生。只是有一事我还得提醒你,别说燃儿今日摔了一块玉佩,就是他今日摔了十块玉佩,那我们南平侯也给得起的,他同你总归是身份不同,你可明白。”
顾砚之以头抵地,态度越发恭顺。
“我明白了。”
唐夫人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你早前也是正经的官家子弟,自负一身才学无处施展,侯爷便替你求了圣旨,准你下半年入场考试,你可不要辜负侯爷对你的一片苦心。”
顾砚之心中酸涩,却仍不敢有半分不敬。
“侯爷同夫人对我恩重如山,今日是我自己的原因冲撞了小世子,一会儿我自当自己去管家手中领罚。”
唐夫人闻言,心中的气也稍稍平息了些:“行了,起来吧。”
“谢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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