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的古寺肃穆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檀香的醇厚清雅,山风击打树枝,叫青翠的树叶轻摇颤抖,发出轻细的沙沙声响。
韩芷快步行至禅房外,望着立在门前等候自己的女子,眉眼间的戾气顷刻全部消散。
“不是让你在房里等我吗?怎么出来了?”
韩芷牵住他的手,有些担忧的道:“怎么样了,你都说了吗?”
“都说了,寺中马上就会安排几个僧人,送那女子下山医治。”
韩芷带着他往禅房走去:“我让秋儿拿了些早饭来,我们先吃饭。”
于此同时的长安城南平侯府里。
顾砚之沉着面容将信纸合好,抬头望着眼前之人:
“晨曦公主后日便要出嫁了,你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苏子奕:“富贵险中求,你我既想摆脱如今的困境,一味畏首畏尾又怎能成大事。”
顾砚之将信递回他面前,神情凝重的站起身:“不成!这样做太冒险了。”
“难道你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一旦晨曦公主随着西北婚使出了皇城,那皇上同西北联姻停战一事就成了,彼时我们将更难辅佐殿下成事。”
顾砚之有些恼怒的盯着他:“我何时承诺过要与你辅佐什么殿下?”
“你不帮我,难道你还想帮侯爷辅佐五皇子?”
顾砚之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子奕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心中已经起了波动,只是尚未拿准注意。
“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蒙冤死去的顾家众人想想吧。侯爷是什么性子我们最清楚了,你就算站在他那边扶持着他坐上皇位,他也不可能真正为你们顾家平冤。”
说到这里苏子奕顿了一瞬后,改口道:“就算他为了利用你,愿意替你们顾家平冤,可你觉得天下百姓,会认同一个谋权篡位之人所平反的冤屈吗。”
顾砚之冷笑一声盯着他:“你不必用这些话来蛊惑我,我们顾家一世清白,靠我自己也定有平冤昭雪的那一天。”
“靠你自己?”
苏子奕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如今不就是靠你自己?卑躬屈膝的进南平侯,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做礼教先生,说话做事都得看人脸色。”
顾砚之被他戳中痛点,怒着窜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你我二人不过都是被世人瞧不起的可怜虫,你又在我这里装什么?”
苏子奕盯着他发怒的眼神,挑衅道:
“我比你好些,至少我心爱的女人,没有去给别的男人做妾。”
嘭!
顾砚之鲜少动怒,更别说动手了。
可眼下他这拳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导致苏子奕倒地好半天,都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要辅佐你的什么殿下,你自己尽管辅佐便是,我看在同你相识多年的份上,便不将此事告诉侯爷。可若是你再一味的拿我的痛处刺激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眼见顾砚之抬步就要往屋外走去,苏子奕赶忙攥住他的衣袍。
“你等等……”
“放开!”
苏子奕难受的晃了下脑袋,站起身:“我本以为你只是个死读书的书生,没想到你力气竟然这么大,不去当武将实在可惜了。”
顾砚之脸色不太好看的望着他:“我让你放开。”
苏子奕讪讪的松开手。
“果然那个女人是你的心头刺,一碰你就炸毛。”
“你要不想死,最好把你的嘴闭上。”
苏子奕依旧不太死心:“今夜我带你去见一下殿下,等见过他之后,你若还是不愿意,我便不再勉强你如何?”
“不如何。”
苏子奕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轻轻抬手碰了下嘴角,顿时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就算不为自己、不为顾家,也得为天下苍生考虑一下吧。如今侯爷为了夺权,都不把百姓的命当成命了,若真等他篡位成功,那这大梁江山也迟早得败在他手中。”
顾砚之想起前些日子他在城外看到的场景,微抿了下嘴角。
苏子奕:“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是你想明白了,今夜子时就来我房里找我,我带你去见殿下。若是你还是想不明白,就当我这些话没说过。”
春深夏来,原本开了满院的繁花也渐渐凋落,独剩青草的绿,大树的青一直不改半分颜色。
凤乘宫里,薛绫身穿一袭藕荷色宫服站在窗前,望着院落中那棵花色败尽的石榴树,轻声道:
“云筝,是夏天要到了吗?”
云筝将殿内幔帐用金钩挂好,随口应道:“回娘娘的话,马上就要立夏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夏天都要到了。”
“奴婢觉得,春日雨多潮湿,娘娘身子经不起折腾,还是夏天好些。”
薛绫听她这么话,顿时摇了下头。
“夏天太闷热了,本来这宫里四面的墙就叫本宫堵得慌,再加上天气一热,那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云筝:“今年冬天奴婢见内监司屯了许多冰块在地窖里,娘娘若是那日觉着热了,奴婢可以让他们送些过来,给娘娘去去热。”
薛绫折身坐回宽大的靠椅里,懒懒的伸了下腰。
“算了,冰块这种东西,自来就是稀罕物,不是本宫这个得了皇上厌弃的皇后该用的。”
薛绫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外面宫人通报,说月贵妃来了。
云筝闻言脸色沉了沉,不等薛绫开口自己便怒着面容走到了殿门处道:
“娘娘身子乏,已经歇下了。你去告诉月贵妃,就说娘娘现在不见人。”
薛绫:“无妨,让她进来吧,正好本宫也想见见她。”
“娘娘,月贵妃此时过来,只怕来者不善。”
薛绫端正身子,理了下身上的宫服:“本宫是皇后,她便是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妃子罢了,难道本宫还怕她不成?”
云筝还想劝说她两句,可见她面色固执,便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收了回去。
凤乘宫门外,苏烟从宫人口中得知薛绫已经歇下,正准备转身离开,云筝就冷着脸从院中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月贵妃,皇后娘娘已经醒了,就在殿内等着贵妃。”
月贵妃笑着冲云筝点了下头:“有劳姑姑在前面带路。”
正殿里,薛绫看着跟在云筝身后,面容娇媚身姿婀娜动人的月贵妃,眸光瞬间冷了三分。
就是这个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太子之位,现在还想来夺走属于她的皇后之位。
“臣妾拜见……”
嘭!
茶盏落地,苏烟行礼问安的动作被吓得骤然停住。
薛绫:“月贵妃,你见了本宫不行礼吗?”
苏烟闻言醒过神,赶忙低头跪倒在地:“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息怒。”
“息怒?你也知自己惹怒了本宫。”
“臣妾自知云妃之死同皇后娘娘无关,却在皇上降罪娘娘时没能挺身而出证实娘娘清白,臣妾有罪。”
苏烟身形娇弱,说话时嗓音轻柔宛若黄鹂啾鸣,声声入耳叫人听得骨头都酥了。
云筝看不惯她这副不得体的作态,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明言,便索性转开脸看去另一侧。
一提及云妃,薛绫本来还存有的几分理智,顷刻间全部瓦解。
“云妃是怎么死,你比本宫更清楚,苏烟,你入宫这么多年,处处与本宫作对,无非就是惦记着本宫的这个皇后之位。现在本宫就告诉你,除非本宫死了,不!哪怕本宫死了,这个皇后之位也不会是你的。”
苏烟脸色白了几分:“臣妾从未想过要谋夺皇后娘娘的位置。”
“你没有?那你今日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苏烟稍稍撑起身子,眼带怯弱的望着眼前这个已经被怒火蒙蔽的女人。
“是二皇子……”
本来还怒火冲天的薛绫闻言,顿时一脸狠厉的扑到苏烟面前,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你把熵儿怎么了?你要是敢动本宫的熵儿,本宫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边上云筝见状,赶忙扶住薛绫。
“娘娘切莫中了这个女人的奸计,二皇子是中宫嫡子,又是如今众多皇嗣中的长子,岂是她想动就能动的!”
苏烟也忙磕头认错:“皇后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来此只是因为太医院的人说,二皇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臣妾也是有孩子的人,明白皇后娘娘做为母亲的心情,绝不会出手害二皇子的。”
薛绫这下是彻底慌了。
“熵儿怎么了?你告诉本宫熵儿到底怎么了?”
云筝见薛绫彻底失控,只好赶忙跑出殿招手叫来一个忠心的小太监。
“你快想些法子去打听一下二皇子的情况,记住,要快!”
小太监有些为难:“可是如今整个凤乘宫都被人看守起来了,奴才便是想打听也出不去啊。”
“所以我不是让你想法子吗?还不快去!”
无奈,小太监只好硬着头皮朝宫门的方向走了去。
殿内,薛绫还在声嘶力竭的扯着苏烟的衣袍不撒手。
“是你!一定是你!若不是你,熵儿的太子之位也不会被废,本宫更不会被皇上关押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薛绫平日一贯能沉得住气,只是近日的连番打击让她精神一直都处在一个崩溃的边缘。
眼下苏烟稍稍一刺激,便彻底全部崩盘。
云筝见此心下有些焦急,只得小心的扶着她:“娘娘莫急,二皇子若真出了什么事,皇上一定会派人来告知娘娘的。”
苏烟望着薛绫崩溃的样子,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既然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不防再添一把火。
“皇上不会派人来告知皇后娘娘,皇上跟许多人说,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却心思歹毒害死了他心爱的女人。像皇后娘娘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后、不配为人母,所以二皇子的事皇上根本就不会派人来告诉皇后娘娘。”
云筝眼中冷意迸发:“月贵妃!你敢以下犯上!”
眼瞧着薛绫情绪越发崩溃,苏烟也懒得继续装什么柔弱温顺的模样。
“以下犯上?云筝姑姑,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宫里女人的权位都得靠自己争取吧。今日她是”上”,不代表明日她也是”上”,所以你说的以下犯上这四个字,本宫可一点都不认同。”
云筝小心扶住薛绫,看向苏烟的眼神,恨不得直接将她撕来吃了。
“皇后娘娘是薛家长女,世家大族的大小姐!薛家辅佐皇上登基时,皇上就曾承诺过永不废后,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当真是败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也落得要用本家的身份来给自己抬身价。
世家大族的大小姐很了不起吗?若非她的父皇兄长无能,她如今还是万人之上的平丽公主,正宗的皇室公主!
苏烟冷笑着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步摇。
薛绫注意到她的动作,当即抬眸朝那步摇看去,待看清那步摇上雕刻的凤凰图案,她又拖着疲乏的身子朝苏烟扑了去。
只不过这一次苏烟躲开了。
“皇后娘娘心力疲累多日,还是少些动怒为好,要不然你若是一下子把自己给气死了,失了太子之位的二皇子,便当真是孤苦无依了。”
“啪!”
云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甩了苏烟一巴掌。
“你个仗宠欺人的下贱胚子,竟敢公然诅咒皇后娘娘。”
苏烟不甚在意的摸了下自己被打的右脸:“忘了告诉你们,在来你们这儿之前,我便约了皇上下棋。你说皇上一会儿看见我脸上的这副光景,该如何想?”
薛绫:“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本宫是皇后,你是妃嫔。本宫是主,你是仆,难道本宫教训你,还需要他同意不成。”
苏烟望着已经彻底丧失理智的薛绫,不免惋惜的摇了摇头。
想来她曾经还是很羡慕薛绫的,她有着不逊于自己的面容,有着可以给她提供强大后盾的家族,父兄皆得力,儿子听话乖顺,不知比她这个亡国公主要幸运几百倍。
可是啊,她如今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被自己的几句话碾碎自尊,变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疯妇模样,她才觉着曾经的羡慕都是没必要的。
一个再能干,家世背景再强的女人,只要将心任意交到一个男人手上,那她就离死亡不远。
苏烟走出凤乘宫正殿大门,仰头望着天上那些无忧无虑的浮云,淡勾了一下嘴角。
情爱一说,本就飘渺虚无。
女人总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可以用爱留住男人。殊不知,男人天生就是权力追逐者,情爱于他们太过廉价,有或没有其实根本都不重要。
她所求的从来就不是皇后之位!
殿中薛绫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叫人同情,可她却觉得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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