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宫门前,沉水瞧见苏烟肿着的脸颊,心疼得连忙走上前扶住她。
“左右里面那位大势已去,娘娘又何苦凑到她跟前去受罪?”
苏烟坐入软轿,抬头望着天上晃眼的太阳:“薛家还未败,你叫本宫如何能安下心。”
“西北久久未传回消息,想来薛家离败落也不远了,娘娘只需耐心等待便是。”
苏烟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手上戴的金丝镂花护甲,懒声道:“那本宫就再等等。”
玄英殿里,周崇刚耐着性子将最后几封奏折批完,就有太监进来通报说煦朶王到了。
周崇闻言搁下手中御笔,在刘全备下的温水盆里洗了下手指,方才开口:
“宣进来。”
太监依言退出去,高声喝了一句:“宣北境煦朶王觐见。”
身穿北境服饰的煦朶王,方才沉着步子朝玄英殿里走了去。
边走他心里还忍不住边嘀咕,大梁那都好,就是这些破规矩约束人。要搁在他们北境,他想见谁根本不用提前告知,直接进去便是。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等到真正见到周崇时,煦朶王还是十分恭敬的行了一个他们北境的大礼。
“拜见皇上。”
周崇看了眼他身上的穿着,笑着绕出案桌走到一旁软榻里坐下。
“不知煦朶王入京多日,吃穿用度方面可还习惯?”
煦朶王:“得劳皇上尽心款待,住所及饭菜都很和本王口味。”
“那就好。”
周崇端起手旁茶盏轻轻拨着茶盖,煦朶王不先开口提他入宫所为何事,他也不提。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终是煦朶王忍不住先开口道:
“公主出嫁在即,不知皇上能否让本王同一行婚使提前见见公主。”
来时他就听说过大梁有让宫女替公主出嫁的前例,为防出现意外,他不得不提前验货。
周崇听他这么说,脸色冷了几分。
“煦朶王此言可是信不过我们大梁,信不过朕?”
煦朶王丝毫不畏惧的对上周崇含着冷意的双眼:“此乃王上来时嘱托,本王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还望皇上能理解。”
年老的雄狮受到挑衅还是会呲牙咧嘴,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企图吓退入侵者。
可是它忘了,他曾经那凌厉尖锐的牙齿早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带有半分杀伤性。
周崇的怒火已经到了头顶,可如今大梁糟糕的国情,早已经将他的底气耗光。
“刘全,去芙蓉殿将公主叫过来。”
撑着心力说完这句话,周崇便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埋着头窝在软榻里不再多发一言。
刘全将他的疲惫看在眼里,心中虽然十分着急,可也无能为力。
一刻钟后芙蓉殿。
刘全望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抱着一碟子点心吃得正欢的公主,只觉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差点活活把他自己给憋死。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公主?”
以喜鹊为首的一众宫人受到责骂,赶忙着便全跪到了地上。
“刘公公恕罪,刘公公恕罪。”
刘全纵然现在很想将这群不得力的狗奴才拖出去打死,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煦朶王他们还在玄英殿等着他带人过去,他怎么说也不能在关口收拾人耽搁时间。
“都滚起来给公主洗漱更衣,要是耽误了时间,惹得皇上动怒,你们就小心自己的脑袋。”
闻言,一众奴才宫女才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还未等他们靠近周岁欢,周岁欢就冷着脸搁下手中点心,厉声道:“我倒要看看没有本公主的同意,你们今日谁敢碰我!”
刘全见状,赶忙小声哄道:
“皇上还在玄英殿等着公主,他们若是有那里做得不对,公主见了皇上,自会有皇上替公主做主,公主无需动怒。”
“刘公公。”
刘全连忙应声:“奴才在。”
嘭!
刘全刚应完声,周岁欢就将手中的一碟子点心,连盘子带碎渣全朝他头上盖了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喜鹊根本来不得阻止,就被周岁欢的举动吓得呆在了原地。
刘全也没想到周岁欢会突然对他动手,脸色僵了几瞬后,还是沉着气跪入了地。
“奴才笨嘴惹怒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周岁欢赤脚踩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看了刘全一眼:
“本公主听说,外面的人都喊刘公公叫九千岁,刘公公又是父皇跟前的老人,想来方才之举,倒是我得罪公公了。”
刘全将头抵在地上:“奴才就是奴才,奴才受主子责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主子?只怕在刘公公眼里,这满宫所有人,只有父皇才是你的主子吧。”
刘全:“奴才不敢。”
周岁欢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糕点,不甚在意的道:
“你回去告诉父皇,我不愿意去玄英殿见他,若他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大殿柱子上,让他同西北联姻的算盘彻底破灭。”
刘全尚未开口,边上听见她这么说的喜鹊,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
“公主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奴才也不活了。”
“你活与不活同本公主有什么关系,再哭哭啼啼的,就给本公主滚出去。”
喜鹊被她骂得有些委屈,可也不敢再多言。
周岁欢原以为自己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刘全也该识趣的领着人退出去才是。
可谁料她说完这番话,刘全不仅没领着人退出去,反而语气越渐强硬道:
“奴才奉皇上之命,今日务必将公主带到玄英殿,公主若想抗命不遵,奴才就只有得罪了。”
周岁欢:“你敢!”
眼见她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刘全也懒得继续装恭顺。
“来人,将公主押下去梳洗打扮。”
刘全这话一出,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就从殿外走入,扣住周岁欢的手就将她往内殿拖了去。
喜鹊没想到刘全竟然真的敢对周岁欢动粗,吓得一时呆在原地也不知该怎么办。
刘全从地上起身冷扫他两眼,方才取下帽子拍了拍上面沾着的点心碎。
“公主明日便出嫁了,今日之事若是有谁敢说出去半个字,你们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负责伺候周岁欢的几个宫女太监,顿时吓得全跪到了地上。
“公公放心,今日芙蓉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刘全看了眼还傻站在自己旁边的喜鹊:“莫非喜公公对咱家说的话有什么意见?”
喜鹊被他口中的喜公公三个字吓得不轻,连衣袍都顾不上提,就赶忙着跪到了地上。
“奴、奴才不敢。”
“你是公主跟前的老人,又是皇上亲自指派要护送公主远嫁北境的奴才,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会任何人都死得惨,你可明白。”
喜鹊抖着手抬袖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公公放心,奴才一定小心伺候公主,绝不让公主磕着碰着半点。”
……
午时过后,山风渐烈。
古佛寺前挂有红绸的柏树被风吹得四下乱摆,有几条系在树枝尾端,不算牢靠的红绸被风卷着落入树旁老井,将沉寂的老井水面打出阵阵波纹。
韩芷站在树旁,望着面前这个幽深冷寂,一眼看不到底的老井。
只觉一股惊惧之意从后腰蹿上背脊,叫她整个人都吓得打了个颤。
就在她惊于这老井的幽深准备往后退两步时,一道慈悯的嗓音就在她右后方响了起。
“阿弥陀佛。”
韩芷闻言赶忙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陌生的僧人,她稍稍稳住心神开口。
“我听身边丫鬟说,这口老井可以看见自己的前世,一时兴起才跑了过来,无心惊扰师傅禅坐还望恕罪。”
“女施主言重了,老衲法号静止,平常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前面亭子里下棋,女施主现在若无事,不知能否同老衲对弈一局。”
韩芷有些迟疑:“可我棋艺一向不太好。”
静止笑了一下:“无妨,我们不论棋艺,只论女施主的前世如何。”
亭前无树遮挡,眼下山风正烈,韩芷刚想说在此地下棋,恐会被风捣乱。
可等她真正走进亭子里,才发现亭中不仅没有山风捣乱,就连天上的阳光好像也怎么敢涉足。
静止就像没看见她的异样一样,抬手指了下自己对面的石凳:“女施主请坐。”
韩芷依言坐下,此时她才看见眼前的棋盘早已黑白纵横,纷杀难解。
“这棋局就如人生一般,落子无改,每一步都算数。可女施主是得了上天厚爱之人,可以倾覆棋局,逆天改命。”
韩芷眸光闪了一瞬。
静止说完这话,又像变戏法似的从石桌旁取出两样占卜用的东西,笑着对韩芷道:
“女施主可要老衲替你算上一卦?”
韩芷看了眼她手中的东西,点头:“有劳。”
见她答应,静止当即抱着占卜用的石子使劲摇了几下,三枚印有”命、运、恩、仇”古字的铜币,便从石子里蹦出来落到了棋盘上。
铜币触碰棋子,原本纷杀难解的棋局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到一瞬,胜负已定。
黑字胜,白子败。
眼前这些东西有些超过韩芷的认知,可她还是沉着气等候静止查看卦象。
静止垂着脑袋将掉落的那三枚铜币细细看了一眼,又观了一下棋局的定势,方才叹着气捻须说道:“都是命数。”
命数这个两个字可好可坏。
就在韩芷即将要沉不住气的时候,静止终于抬头望着她道:“在给女施主解卦之前,老衲有一事要问女施主。”
“大师请问。”
“女施主现在对你命数之人,是何种感情。”
命数之人?
越岂?
韩芷思绪转了几瞬,认真答道:“很多,我自己也分不清是何种感情。”
“老衲看卦象,女施主于他,上一世是仇亦是爱,今生是恩亦是恨。”
韩芷眉心微皱。
”恩”她知道,可这个”恨”又是什么?难道越岂后面还是会对韩家下手?
静止转头顺着亭子看出去,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慢声道:“女施主可曾想过自己因何命去,魂却还留在这里?”
命去魂留?
韩芷垂头看了眼自己双手,有些茫然。
静止:“我带女施主看一样东西。”
说着,静止就起身朝老井走了去。韩芷见状,赶忙从后方跟上他。
这边,韩芷刚走出亭子,就被山风扑了个正着,可反观走在她前方的静止,不仅没受到山风的影响,就连他的胡子也在风里岿然不动。
老井沉寂多年,一经触动里面死沉的井水便彻底沸腾了起来。
静止搅动井水,便让开位置让韩芷站了过去。
韩芷这边刚在老井前站定,原本沸腾乱蹿的井水便瞬间平息而定,光可映月的井面一道熟悉的身影显现。
是越岂。
不对,是上一世的越岂。
韩芷望着井面中身穿龙袍,一脸杀意的坐在龙椅上的越岂,稍稍屏住了些呼吸。
就在这一瞬间,老井水面分裂而开,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静止推着跌入了井面里。
周遭景象极速变化,无数记忆碎片飞闪而光,韩芷捂住自己又开始疼起来的脑袋,未等她缓过神,一道熟悉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响了起。
“荆州赈灾粮数十万,巡官贪一半,地方官员贪一半,真正落到百姓头上的不过十之一二还要被地方恶霸吞吃,你们这些人是当朕这个皇帝是死的吗?”
这嗓音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
韩芷稍稍睁开双眼,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井面中的金銮大殿上。
在她旁边殿中,乌泱泱的跪了一地官员,那些官员的官帽皆被御林军摘除,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的埋着脑袋不敢吭声。
“来人!”
高座上的年轻帝王开口,眉宇藏着韩芷从未见过的戾气与杀气。
数十个带剑御林军从殿外奔入,齐整的脚步声叫殿中跪着的官员吓得浑身一抖。
“把他们带出去,当着众多官员的面,斩首示众!”
此言一出,原本死寂的大殿瞬间爆出无数求饶声。
“皇上饶命啊!老臣知错了,还望皇上饶命!”
“皇上,臣家里尚未待产的夫人等着臣,臣不能死!还望皇上给臣一个机会,臣一定待罪立功,绝不再犯!”
“皇上,臣的母亲已经年老,臣若是死了,她一定会受不了打击的……”
越岂:“住口!”
帝王的厉呵声响彻大殿,殿内殿外一应声响俱灭。
“你们有母亲、有妻子,难道那些被你们害得活活饿死的百姓,他们就没有吗!都给朕拖出去,当着所有官员的面杀干净,让他们好好看清楚,贪吃百姓银钱都是什么下场!”
一应官员被御林军拖出去,不过顷刻的时间,鲜血便染红了整个金銮大殿的台阶。
人人都说见血不吉利,尤其是在帝王登基之初。
可越岂却在登基之初,在皇宫大殿外杀人,还一口气杀了十余个官员,却无一人敢说不吉利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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