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芷从幻境中出来时,古佛寺殿前山风依旧,便是那斜透入地的光影也未见半分改变。
“小姐!”
秋儿的声音传来,韩芷转头望过去:“怎么了?”
秋儿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道:“小姐方才去那儿了?奴婢同云雀将寺中都快翻了个遍,侯爷也急疯了。”
“我方才跟静止师傅……”
韩芷说着转过身,谁料前方视野空旷,那里还有半分亭子的身影。
秋儿从她后方探出脑袋看了眼四周:“静止师傅?那个静止师傅?”
韩芷茫然的皱了下眉:“方才这里明明有一处亭子,我跟一个法号静止的师傅就在里面下棋来着。”
“小姐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奴婢可从未听说古佛寺中有什么静止师傅。”
秋儿这话刚说完,越岂就面带急色的朝韩芷走了过去。
韩芷看着他脸上着急的神色,刚想解释两句,越岂就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你去哪儿了?”
“我……”
越岂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嗓音都有些颤抖:“我找了你好久,别再乱跑了。”
韩芷想起之前幻境中的种种,轻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他:“好,以后我都不乱跑了。”
他们一行人从古佛寺回京时,远处天色近暮,大片大片的烟色云霞铺了满天,映得地上的阳光都带了几丝粉色。
韩芷靠在马车的窗沿上,仰头望着天上的云彩,忍不住赞道:“好美。”
越岂正在摆弄车内的小炉子,准备给她热点粥喝,闻言笑道:
“若此刻我们在城墙之上,所见之景还会更美。”
城墙之上?
韩芷想起早时自己在前世幻境城墙之上看到的景象,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越岂见她回过头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臭美的道:“难道你又被我的美貌倾倒了?”
韩芷嘴角微勾,懒懒的靠近软榻里。
“能遇到侯爷,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越岂摆弄小炉子的手一顿,抬起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认真的盯着她。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有感而发罢了。”
越岂摆弄了小炉子半天,见里面的火势不大反小,便识趣的起身让出位子,交给了身后的秋儿同云雀。
韩芷望着坐回自己身侧,一脸郁闷的越岂,低声笑道:“侯爷怎么还跟一个火炉置上气了。”
越岂伸手搂住她的腰,顺势将脑袋倒在她肩上。
“我本想给你弄点吃的,你还笑我?”
韩芷:“我不饿。”
“你午饭都没吃,还不饿?”
韩芷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霞光,答非所问的道:“明日便是晨曦公主出嫁的日子了。”
“你想去看?”
韩芷:“什么?”
越岂捏了把她的小脸:“公主出嫁,许多城中的百姓都会去看热闹,你要是也想去,我让曾广一会儿就去酒楼,定下一处视野好的位置。”
韩芷有些哭笑不得。
“侯爷以为我提公主出嫁是想去看热闹?”
越岂:“那是为什么?”
“早前皇上不是让侯爷带兵出征西北吗?如今公主出嫁,需要安排一队人马一路护送,我担心皇上会安排侯爷护送公主去北境。”
越岂歪头亲了她一口:“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狗皇帝不会让我这个时候离京的。”
当天夜里子时三刻,南平侯府后院。
苏子奕一袭黑衣站在窗前,望着天上清辉四散的月亮,黑沉的眸子透着几分急耐。
就在他即将沉不住气,准备越过窗户离开时,一阵醒耳的敲门声便从房门的方向传了过来。
房门打开,外面是与他穿着一样顾砚之。
“你想好了?”
顾砚之转过身,踩着一地月光往外走去:“想好了,走吧。”
月色下,两道黑影躲过南平侯府里夜巡的护卫,轻巧跃上院墙行至外面长街。
苏子奕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顾砚之,低声笑了笑:
“我早就知道你会武功,却不想你武功竟不在我之下,藏得挺深啊。”
顾砚之面容冷峻,漆黑的眸子几乎要融进这夜色里。
“一个礼教先生,没有必要会武功。”
苏子奕:“可你若将自己会武功一事告知侯爷,侯爷必定不会只让你做一个礼教先生。”
“一个罪臣之子,难不成因为会些武功,就能逆天改命?”
苏子奕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太悲观了。”
“不是悲观,而是现实。你若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并没有悲观,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子时已过,长街上只余几盏微弱的灯笼随风晃荡着,天上清寒的月光孤独照着人世间,所及之处人心浓黑,面色狰狞难辨人鬼。
苏子奕乘风跃上一处高楼,指着前方唯一一处亮着灯的地方:“殿下就在那儿等着我们。”
顾砚之看了眼他所指的方向,微皱了下眉。
“花满楼?”
苏子奕:“越是这样的地方,越好藏人。”
夜风四起,花满楼里各种脂粉的香气,被风带着吹出楼外,叫刚落地的顾砚之狠皱了一下眉头。
苏子奕瞧着他这般神情,有些好奇的挑了下眉:“你该不会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我为何要来过这种地方?”
苏子奕轻笑一声,突然凑到顾砚之耳边低语了两句,弄得顾砚之俊脸微红,连忙推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苏子奕!”
苏子奕咧嘴一笑:“果然被我猜中。”
顾砚之气得狠拂了一下衣袖:“你若再无礼,我就回府了。”
“都到门口了,你现在回府?”
顾砚之作势就要转身离开,苏子奕连忙拽住他的手臂:“我不说了,不说了。楼后方有道小门,我们从那里进去,不走前门。”
眼下虽然已过半夜,可花满楼里热闹依旧不减。
大堂里,几个身着暴露的丽色女子,正扭着腰肢跳着舞。数个满脸酒气的男人围在舞台边,妄想趁着她们从面前经过时伸手揩油,却被拿着花扇子的老鸨叫人拦了住。
“几位若是想摸我们姑娘,就得拿出钱来,没钱就别伸手,想来花满楼的规矩你们应该都明白。”
几个醉眼朦胧的男人闻言,连忙点头:“妈妈莫生气,我们有钱。”
说着一个年岁稍大些的男人,连忙从袖子中拿出一个荷包,笑着递到老鸨手中。
“妈妈请看这些银子,可够我们几个兄弟在楼里住一宿?”
老鸨接过荷包在手中掂了掂,又扯开荷包看了眼里面银子的真假,方才挥手叫来两个打杂小二模样的男子。
“银杏和苦荷今晚房里还空着,把他们带过去。”
递银子那个男人听她这么说,眼睛都瞬间笑成了一条缝:“谢过妈妈。”
老鸨摇了下手中的花扇子,将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用不着谢,以后有银子进来时就早点说,也免了今日这番误会。”
“是是是。”
二楼密房窗户边,苏子奕见顾砚之一直盯着下方大堂,饶有兴趣的勾了下嘴角:
“看上那个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顾砚之收回目光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苏子奕连忙开口:“欸欸,你可不要污蔑人,我虽然经常出没花满楼办事,可这楼里的姑娘我一个都没碰过。”
顾砚之懒得理他,自顾自合上窗户,走到一旁椅子里坐下。
“你们的殿下什么时候来?”
“你想什么时候见到他,他就什么时候来。”
顾砚之不耐烦的拧了下眉:“苏子奕,你逗着我玩儿呢?”
“没人逗你,我说的是实话。”
顾砚之盯着他沉默了一瞬,突然开口:“现在,我现在就要见他,你去把他叫来。”
苏子奕走到旁侧烛台边,抬起食指在火苗上烤了一会儿,待到他指尖隐隐发烫,他才收回手摸索到自己耳骨处,一把扯下脸上的人面。
顾砚之被他这举动吓得瞳孔微震,一时间呼吸都停滞了。
“你……”
苏子奕将人面丢到桌子上:“我就是平丽公主流落在宫外的那个孩子。”
顾砚之茫然的眨了下眼睛:“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苏子奕真实的面容,因为久不见日光的白得几近透明,可正因为这样,反倒给他出众的面容又添了一丝病态的美感。
尤其是右眼角的那颗红色泪痣,显眼又勾人。
顾砚之从椅子里起身,死死盯着面前露出真实面容的苏子奕:“所以侯爷知道你的身份?”
“知道。”
顾砚之气得挥袖扫落桌上的点心:“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份,那你还引诱我来此做什么?”
“因为我受够了一直做他的傀儡!”
苏子奕冷着脸站起身:“十多年了,你若是我一直被他关在见不到光的暗处,你会怎么做?你难道就不会想彻底摆脱他吗?”
顾砚之觉得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苏子奕成了前朝公主流落在宫外的孩子,同时还是南平侯用来拿捏月贵妃的把柄。
而他选择放弃了南平侯这个靠山,转而投到了一个处处受制于人的傀儡这方,且这个傀儡还一直都活在南平侯的监视下。
苏子奕还想靠近他说些什么,顾砚之已经崩溃得不想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明白苏子奕有这重身份的存在,一直活得很辛苦。
可他如今身上还背负着顾家满门的冤屈,他不能死。更不能为了一个前朝公主的孩子,将他苦苦经营这么久得来的东西,全部湮灭成灰。
苏子奕想摆脱南平侯,那就说明他们今晚的见面,南平侯那边的人兴许还不知道。
只要他在这个时候解决掉苏子奕,就无人知道他动了背叛南平侯的心,这样他在南平侯府苦苦经营多年的东西,就还在。
顾砚之慌乱的神色在这一刻回归平静,可那双沉黑的眸子,却看得苏子奕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你想杀我?”
顾砚之沉默的看着他没说话。
苏子奕有些崩溃:“你想杀我?就因为我现在没能完全摆脱南平侯的控制,所以你就想杀我?”
“只有你死了,今晚之事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苏子奕疲惫的笑了一声:“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现在知道这事的,早就不止我们两人了。”
他这话刚说完,方才在大堂内带着打手掌控秩序的老鸨,就带着几个面容清丽的女子推开门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些人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所以眼下她们望着顾砚之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杀气。
“既然这人不愿意为殿下所用,炼血现在就替殿下杀了他。”
自称炼血的年轻女子此话刚说完,就一个飞身朝顾砚之袭了过去。
好在顾砚之在她们进门时就早有防备,眼下才堪堪躲开了那名女子藏于袖中的暗器。
未等顾砚之反击,老鸨就厉着嗓音开口:“殿下尚未开口,炼血不得无礼!”
炼血挨了呵斥也不恼,反而笑着甩了下自己的衣袖,冲顾砚之媚笑道:
“这位公子也忒无趣了,奴家这么美,若是公子识趣些,说不定奴家还愿意陪公子睡上一晚。两全其美的事,公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子奕:“炼血。”
本来还准备多调戏几下顾砚之的炼血,一听到苏子奕的声音,吓得连忙跪到了地上:“奴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退下去。”
炼血:“是。”
事情发展越发诡异,顾砚之也没了之前的冷静,而是满脸不耐烦的看着苏子奕问道: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帮我摆脱南平侯,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替你们顾家洗清冤屈,抢回韩芷。”
提及韩芷,顾砚之眸光动了几瞬。
“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苏子奕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外面的烛光照进来。
“自然是这个本该属于我们晋国的江山。”
顾砚之脸色微沉:“你疯了?”
“你是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顾砚之冷脸:“难道不是。”
苏子奕折回身,走到屋内摆放有各色花瓶的架子边,摸索到暗道的开关按下。
一道密门在挂满书画的墙壁后方打开,室内光线瞬间又昏暗了几度。
“你们就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闯进来。”
以老鸨为首的几个女子,连忙齐齐应声:“是。”
顾砚之警惕的看了眼那暗道:“你想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看一些东西,若是你看完那些东西后,还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今夜之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日一早,你依旧还是南平侯府世子的礼教先生。”
顾砚之看着他没动。
苏子奕笑:“你怕我会伤你性命?我若想杀你,现在就可以,又何须将你带去里面。”
暗道里面没有光亮,苏子奕取走了屋内的两台灯烛,一盏给顾砚之,一盏自己拿在手里。
“入口处有台阶,你自己小心些。”
顾砚之拿着灯烛微抿嘴角,没有回他这句话,苏子奕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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