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空气中弥漫着的闷热消散了些,偶有一阵凉风吹来,将落了满地的碎花吹起,扬带一地尘土。
段颜夕坐在椅子里听完韩芷的话,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皱起。
“你是说沈绝无令私自入城,被发现之后,选择了畏罪自尽。”
韩芷:“具体的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
“如今挖心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前脚刚有人瞧见他,他后脚就畏罪自尽,这事要是传出去,岂非让人觉得那些无辜百姓的死,都与你们顺成侯府有关。”
韩芷想起这事,脸色也有些凝重。
“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能破这死局。”
段颜夕:“什么法子。”
“尽早找到凶手。”
只有找到真正的挖心贼,这些泼到他们身上的脏水才能洗清。要不然背后捣鬼之人见沈绝一事未成,难保不会又搞出别的事来。
段颜夕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低叹了一声气:“要想找到凶手没有那么容易。”
“你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段大人身边调查此事,难道就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段颜夕:“线索倒是找到了一些,但是用处不大。”
“无妨,你说来我听听。”
段颜夕稍稍坐直身子,看了眼从门外爬进屋的斜阳,慢声道:
“前两日,我同我爹在城外一处挖心贼作案的现场,找到了一枚玉板戒。”
韩芷闻言微皱了下眉:“玉板戒最得王公贵族喜欢,在作案现场此物,你是怀疑凶手乃朝中之人?”
“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段颜夕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枚玉板戒材质上成,且环内还刻有一个晋字。”
“晋?”
韩芷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字有什么特别,待到自己思绪一转,想起这个字竟与前朝国字一样时,才惊得一阵手脚冰凉。
“你是说那玉板戒乃前朝之物?”
段颜夕心情沉重的点了下头。
“据我爹所说,当年皇上带兵攻入长安,前朝皇帝曾有意从宫中暗道逃走,却被皇上早早安插在宫中眼线发现。也应如此,后来皇上带兵闯入深宫时,前朝皇帝与他的众多儿女才无一存活。”
韩芷:“听你这么说,莫非是怀疑那枚玉板戒乃前朝宫中之物。”
“不止如此,据前朝宫录所载,前朝皇帝甚爱戴玉板戒,且他的玉板戒内环都会让人刻上一个国字,以正他国君之名。”
韩芷:“你既说当年前朝皇帝与他的众多儿女皆被当今皇上所杀,那这枚玉板戒会不会是当日宫中之人,见皇帝身死一时起了歹心,这才致使此物流落到了宫外。”
“不可能。”
段颜夕站起身,心情有些焦躁的来回走了几步。
“依着那日宫中的混乱,若是宫人贪财,随便盗取几支妃嫔金钗,岂不更容易。反倒是这前朝皇帝之物甚为烫手,稍有不慎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韩芷:“所以你怀疑这枚玉板戒的来历,有些蹊跷。”
段颜夕看了眼站在厅门外的下人,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我怀疑还有前朝皇室子嗣存活于世。”
“什么?”
段颜夕以食指抵唇示意她小声些。
“这只是我跟我爹的猜测。”
韩芷:“可段大人不是说,皇上当年在宫中安插了眼线,前朝皇帝与他的一众儿女原是想逃,却最终都没能逃掉。”
“我爹确实是这么说的,可当年之事他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若是其中有人顶替了前朝皇嗣赴死,我们也未可知。”
韩芷:“这件事,皇上可知道了?”
段颜夕攥着衣袖摇了下头:
“如今太子未定,皇上身子也不好,若是这个时候叫他知道还有前朝皇室血脉存活于世,只怕会引来许多麻烦。”
韩芷:“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至于挖心贼一事,侯爷也已经安排了人下去细查,我们这边若有什么进展,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那我先回去了,后面得空我再来找你。”
与此同时,薛府内院里,薛徽原是在陪老夫人下棋,从随从口中得知沈绝死了的那一刻,他还愣了一瞬。
“死了?怎么会突然死了?”
随卿看了眼老夫人,方才小心翼翼的低声道:
“说是昨夜有人指认沈绝是挖心贼,所以侯爷就派人将他带到了顺成侯府,然后等他再从府里出去的时候,已然断了气。”
薛徽将手中黑棋丢回棋盒里。
“你是说越岂把沈绝杀了,就因为有人指认他是挖心贼?”
旁边的薛老夫人见状,当即沉声道:“徽儿,万事不可急躁。”
薛徽闻言赶忙惭愧的站起身:“孙儿知错。”
“你呀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一遇到点事就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祖母教训的是,孙儿一定竭力改正。”
薛老夫人慢瞪了他一眼:“行了,你坐下吧。”
“是。”
待到薛徽又重新坐回椅子里,薛老夫人才杵了一下手中拐杖,望着随卿。
“你将打听到的事细细再说一遍,沈绝到底是怎么死的。”
随卿扣头跪在地上,恭顺的应道:“回老夫人的话,沈绝在顺成侯府死后,就被顺成侯派人送去了大理寺,小的在路上远远瞧了眼他的尸体,看样子应是被人从后面用利剑穿喉而死。”
“利剑穿喉,这顺成侯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凶厉残忍。”
薛徽:“祖母,越岂他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误会?什么误会。你难道到现在都没想清楚,沈绝到底为什么被越岂所杀?”
薛徽微皱了一下眉:“昨夜沈绝无令私自入城,兴许是为了这事。”
薛老夫人听他这么说,顿时恨铁不成钢杵了两下拐杖。
“你糊涂!枉费你跟着你爹去了西北那么多年,怎么还跟从前一样蠢笨。”
薛徽连忙起身挨着随卿跪在地上。
“孙儿愚笨,还请祖母指点。”
薛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你娘为了生你难产而死,如今薛家这正房一脉所有的事都指望着你,你若是一味这样重情轻利,早晚会惹出大祸的。”
“孙儿无能,还望祖母恕罪。”
“我问你,那沈绝是不是你爹安插在越岂身边的内线。”
薛徽微皱了一下眉:“沈绝是我爹的人没错,可内线一事,孙儿确不知晓。”
“那就是了。你跟越岂自来交好,想来这事你爹也不会让你知道。”
薛老夫人这话,让薛徽心中起了一些波澜。
“祖母的意思是,越岂之所以会杀沈绝,是因为知道了沈绝是我爹安插在他身边的内线。”
薛老夫人:“你还算不是很笨。”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爹做事自来有他的章程,何况越岂还曾经救过你们父子二人的性命。”
薛徽:“真是因为越岂曾经救过孙儿与父亲的性命,所以孙儿才一直很信任他,也觉得他不是这种人。”
“那我问你,你同他交好这么些年,那越岂是什么来路,你可弄清楚了?”
薛徽:“回祖母的话,越岂原是江南人士,父辈一代以经商为生,后家道中落,这才不得已入了军营。”
“他既是江南人士,这些年你可曾派人去江南细细查过他的底细。”
薛徽迟疑了一瞬。
“这些年孙儿同父亲一直都在西北,西北距江南千里之遥,故此孙儿并未派人去江南,细细查过他的底细。”
薛徽这话一出,薛老夫人当即扬声叫来一位老管家。
“你即刻安排人去江南细细查探一下越岂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老管家应了一声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薛老夫人等到那老管家退出房门,方才继续看着薛徽道:
“越岂估计晚些时候会来找你,你可就沈绝一事问问他,不管他说什么,你都要做到面上相信心中存疑,明白了吗?”
“孙儿明白了。”
“你与傅家的亲事定在三月后,这段时间你就在府中好好准备吧,别四处乱跑了。”
薛徽闻言猛地抬起头:“三月后,这么快?”
他与傅家大小姐的亲事也不过才定下一月之余,如今却说三月之后就要成亲,会不会太仓促了。
薛老夫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我们薛家要想保全自己,就得尽早将你与傅家的亲事定下。你也别想太多了,虽然三月后成亲是有些赶,但傅家那边祖母也已经安排了人去安抚,绝不会叫人家姑娘以为我们轻慢了她。”
薛徽听薛老夫人这么说,只觉心中愧疚。
“孙儿无能,让祖母操心了。”
“你是我的亲孙子,我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如今趁着我还有精力,早日将你的亲事定下来,来日若我还有福,兴许还能抱上几日重孙,也不枉我操劳这大半辈子。”
薛徽:“是。”
夏天到了,这暮时的黄昏也失了几分春日的柔和静逸。远远望去宛若赤焰的云霞铺成一片,红光胜火,鲜艳又热烈。
韩芷早前让人去找了几本前朝的杂记来,现在正靠坐在窗前细细翻看,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些有关前朝灭国时的线索。
秋儿从外面给她端来一盘点心,搁到窗前的矮几上。
“小姐,好多丫鬟都跑去前院看火烧云了,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韩芷将手中杂记翻了一页,抬眸顺着窗户看出去:“我在这里也能看见。”
秋儿闻言也往外看了一眼:“这儿确实也能看,却没有前院看着那么美。”
韩芷现在一心扑在前朝宫廷之事上,那里有什么心思去前院看火烧云。
“我现在忙着找东西,就不去了,你要去就自己去吧,我这里现在不用人伺候。”
秋儿:“小姐在找什么,奴婢能帮忙吗?”
韩芷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早前在韩府,你上街时惯常喜欢去城西街角,听路边的说书先生讲书,对于前朝之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前朝?有关前朝的故事奴婢确实听了不少,只是不知小姐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韩芷:“前朝皇室之事,最好是跟前朝皇帝子嗣有关。”
秋儿拧眉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
“奴婢还真知道一事,是有关前朝梅妃的。”
韩芷抬手示意她端来矮凳坐到自己身边。
等到她坐下之后,方才接着问道:“前朝梅妃怎么了?”
秋儿:“奴婢听街角的说书先生讲,当今皇上带兵围攻皇宫那一晚,正巧碰上宫中梅妃临盆。梅妃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照理来说她临盆应该是宫中大事,一应宫人都该去尽心伺候才对。可当日因为她临盆之时碰上了当今皇上带兵围攻皇宫,所以前朝皇帝便认定是她腹中胎儿不祥,不准人去给她接生,最后害得她一尸两命,活活被拖死了在了自己宫殿里。”
韩芷:“既是宠妃,又怎会因为叛军逼宫,而丢弃不管。”
“奴婢当时听说书先生这么讲,也觉得与情理不通。所以接下说书先生又讲了他听到的另一个版本。”
“什么版本。”
秋儿:“就是当日梅妃那孩子并没有死,前朝皇帝之所以不准宫中之人去给她接生,是因为知道宫里出了奸细。为了保住梅妃与他的孩子,他提前就安排了一个懂接生的丫鬟留在了梅妃身边,待到那孩子出生后便即刻由人护送着偷偷逃出宫,借此好保住他与梅妃的血脉。”
韩芷听她这么一说,心顿时慢跳了一拍。
既是自己最宠爱的女人所生之子,前朝皇帝若将自己贴身之物相赠,也属正常。
秋儿:“奴婢还听那说书先生讲,当日梅妃所生的其实是一位公主,也应如此才能掩人耳目一路被人护送出了宫。”
韩芷合上手中杂书站起身:“那位说书先生现在在何处,你能否带我去见他。”
秋儿没想到韩芷会突然这么激动,连忙开口道:“那说书先生两月前就已离京,奴婢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离京?为何。”
“奴婢听人说,好像是因为他经常在街角讲一些前朝之事,被一位路过的官员听见了,就叫人将他赶出城了。”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又突然断裂,韩芷如何能甘心。
“他是何方人士,你可曾听他说过。”
秋儿:“奴婢平日只顾着听他说书去了,并未同他交谈过,所以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
“那有关梅妃孩子的事,他还都说过些什么。”
“就这些了,前朝之事已过多年,关心的人甚少,他说了几次见大家不喜欢听,就改说别的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