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幔帐后,昏睡多日的薛绫听见外面的声音,不解的哑声道:
“云筝?发生什么事。”
云筝埋头跪在地上,听见她的声音后有些焦急的看了眼周崇。
“皇上,娘娘醒了。还请皇上容奴婢过去看看娘娘。”
周崇脸色几度变幻,终是不耐烦的摆了下手。
云筝见状心底一喜,连连给他磕了好几个头,方才起身朝内殿走了去。
“云筝。”
床榻上的薛绫面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眼下她望着掀开幔帐从外殿走进来的云筝,有些急切的问道:
“可是皇上来了?”
云筝快步上前扶住她:“回娘娘的话,是皇上来了。娘娘久不见好,皇上心里也十分担心,这几日娘娘昏睡时,皇上时常都会过来。”
薛绫抓住她的手:“当真?”
云筝对上她既是探究又是欣喜的眼眸,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
“真的,皇上现下就在外面呢。”
“那、那你快给本宫梳洗更衣,本宫要去拜见皇上。”
云筝抬手揉了下自己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眶:“娘娘身子还未好,要拜见皇上等身子好了之后随时都行,不必急于这一时。”
“不行!皇上一定还在怪罪本宫,若本宫不抓住这个机会去向皇上磕头认罪,来日再想解开皇上的心结,就麻烦了。”
薛绫一边说着这话,便一边挣扎着下了床榻。
“云筝,你快去叫人进来替本宫梳洗。”
云筝无奈只好出声应下。
可她这边尚且还未来得及走出内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恭送皇上离开的声音。
薛绫听见这个声音那里还来得及管什么着装梳洗,直接穿着病中单衣就追了出去。
“皇上!”
周崇这边前脚刚走出外殿,就被薛绫那凄凉悲厉的喊声,给弄得顿住了脚步。
薛绫推开云筝递过来要扶她的手,双眸含泪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大半辈子的男人。
“皇上都来了,难道还是不愿意见臣妾一面吗?”
周崇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皱紧了眉头。
“皇后,祖宗的礼仪规矩你都忘了吗?你自己拿镜子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那里还有半分皇后的样子。”
薛绫伏跪在他脚前,瘦弱的身子卑微又可怜。
“臣妾是听见皇上走了,这才顾不得仪容追了出来,还望皇上恕罪。”
周崇:“你几次三番惹得朕发怒,朕不想见你。”
“臣妾自知罪行难恕,可当年云妃确实不是臣妾害死的,还望皇上明察。”
提及云妃,周崇脸色顿时沉了两个度。
“你不配提及朕的云儿!当年父皇要朕娶你为后,朕已经照做。谁料你得了皇后之位后,却连几分妒忌之心都压制不住,如今看来兴许朕当初谨遵父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周崇的这几句话犹如一把利剑,将薛绫本就破碎不堪的心脏彻底撕得粉碎。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臣妾这些年与皇上的相伴,又算得上什么。”
周崇冷眼瞧着她:“你若安份守己,朕舍你这皇后之位也无不可,只是如今的你满心满眼都是权势恩宠,毫无半分贤德。无贤德者,不可为后,你也不是不知道。”
无贤德者,不可为后。
薛绫苦笑了一声,跌坐在地。
何为贤德?
她这些年尽心竭力打理后宫,管理妃嫔,照顾皇嗣。不管越岂是宠爱当初的云妃也好,还是宠爱如今的月贵妃也罢,她都只当看不见,一心安安分分的守着中宫之位。
在她入宫的这二十余年,哪怕她曾多次遭人陷害,可她都从未主动害过一人。
若这些都不是贤德,那到底什么才是贤德!
一个女人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已然十分可怜,如今连她仅有的妻子身份也不被承认,这一切是轻飘飘的一句”无贤德者,不可为后”就能带过的吗?
薛绫哭了好些日子,她原以为事到如今她该是哭不出来了才对。
谁料周崇这话说完,她脸上还是很快就爬满了眼泪。
周崇最讨厌女人哭,尤其是一个已经遭了自己厌弃的女人。
“皇后身子未好,自此之后就好好待在凤乘宫里养病吧。”
自此之后……
薛绫抬起含泪的眼眸望着他:“皇上是准备幽闭臣妾一辈子?”
“你身子不好,也需时日好好养着。朕玄英殿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周崇此话一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带着众多宫人离开了。
薛绫看着他那逐渐走远的背影,只觉得有些恍惚。
当年,她初次入宫,也曾远远见过这个背影。当时瞧着,这个背影挺拔又雄伟,好似万里江山承与其上,也不会有半分晃动。
怎的如今才过短短二十余年,那背影落在她眼里就成了薄情寡义之相。
这深宫四方的天当真是吃人的怪兽,哪怕位居高位的君王,在这宫里待久了,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如今虽然已经入夏,可凤乘宫里的地板还是透着几分凉意。
云筝念着薛绫刚醒,恐她一直跌坐在地被寒气侵体伤身,便赶忙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娘娘,奴婢扶你进殿再睡会儿吧,太医说你如今不可再费神伤身,咱们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薛绫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内殿走去,一番伤心之后,昔日那隐有光彩的双眸也变得一片灰暗。
“本宫病了的这些日子,满宫上下都有谁来看过本宫。”
云筝:“薛嫔同祥贵人倒来看过娘娘几次,只是都被皇上派来的人堵在了凤乘宫门外,没能进来。”
薛绫神色疲惫的靠坐在床榻边上。
“这几日负责给本宫看病的太医呢?把他们都叫进来。”
云筝应了一声退出去,没一会儿就领着几个太医从外殿走了进来。
那几个太医见了薛绫,赶忙提袍问礼:
“臣等拜见皇后娘娘。”
薛绫看了他们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问道:“本宫的病是怎么回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娘娘的病乃是心力交瘁外加伤心过度所致。只要娘娘放宽心,不再想悲伤之事,好好养上几日后,便可痊愈。”
薛绫:“只要不想悲伤之事,好好养上几日后,便可痊愈?”
“是。”
“可还需要吃什么药?”
“臣等方才已经拟好了一张方子,娘娘每日照着上面抓药熬煮,可有静心平气之效。”
薛绫闻言慢点了一下头:“有劳几位太医了。”
“这些都是微臣等的职责所在,万不敢承娘娘这个谢字。”
一刻钟后,几个太医从凤乘宫里出来,都忍不住心泛嘀咕。
为首的王太医最先开口:“几位大人觉着方才皇后娘娘之态,可是有病去痊愈之象?”
“若照着方才皇后娘娘的表现来看,确实与正常人无异。”
王太医:“若娘娘身子真无恙,那我们方才商议的那张方子药量,会不会有些太重了。”
一个走在尾端,一向话最少的太医闻言,当即道:
“娘娘前些日子神思都还一片混乱,哪能一下子全好了。照我说,还得等娘娘服下那药之后,我们才能看见效果。”
王太医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方才那方子:
“不成,那方子原是针对娘娘神思恍惚之际,提神醒气所用,如今娘娘已经醒过来,里面的好几味药都有些过重了,我得赶紧回去找娘娘身边的宫女要回那张方子。”
王太医这边说完此话,就要转身往凤乘宫走去。
谁料他尚且还未走出几步,一直待在苏烟身边伺候的沉水,就从宫角走出将他拦了住。
“王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王太医曾经多次去过月霞宫替苏烟把脉,是识得眼前这位最得苏烟信任的宫女沉水。
如今见她拦住自己的去路,他也不敢生气,反倒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回道:
“回沉水姑娘的话,我们适才给皇后娘娘写了一张方子,里面有几味药的药量有些重了,眼下正准备要去将那张方子要回来。”
沉水:“王大人这话就说岔了,既是已经写好的方子,又岂能随意修改。何况,皇后娘娘如今还未服过那方子上的药不是。”
“可是……”
“奴婢今日过来,就是奉我家贵妃娘娘之命,特意来请几位太医去月霞宫一趟。如今皇上禁了皇后娘娘的足,一应后宫事物都是我家娘娘在管,诸位若有什么问题,不妨当面跟我家娘娘说去吧。”
王太医同周围几个太医闻言对视了一眼,终是垂着脑袋应了下。
午时将近,天上太阳越发炙热难耐。远处树杆上的夏蝉叫声刺耳,和着四周越发沉闷的空气,叫人听了就心烦。
顺成侯府里,韩芷让人搬了矮凳坐到院中桃树枝丫下,正摇着手中的柳条逗着三只小猫。
秋儿:“小姐,厨房那边说午饭好了。你看是过去饭厅吃,还是奴婢叫人给你端到院子里来,陪着三虎它们一块吃。”
韩芷摇了下手中的柳条,逗着三虎它们四处乱跑。
“侯爷回来了吗?”
秋儿:“还没有。”
“去叫人把饭菜端院子里来吧,再叫虎子去看一下,侯爷到哪儿了。”
“是。”
这几日因为天气热,府内菜都做得很清淡,其中主打的清蒸鲈鱼是三只小猫的最爱,下人刚将这道菜端进来,它们便不再管什么柳条,全都扑着爬在韩芷腿上,想要往桌子跑。
云雀见状,连忙伸手拦住它们,佯装生气的道:
“你们若再乱爬乱叫,日后就别想我再喂鱼给你们吃了。”
韩芷:“你去厨房看看可还有剩的小鱼,给它们找几条来吧。”
“小姐就是太宠它们了,才惯得它们胆子越发大,如今竟连桌子都敢爬了。”
韩芷闻言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下。
“几只猫罢了,不用跟它们计较。”
韩芷这边刚说完这话,一个下人就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城外十里铺出事了。”
韩芷闻声脸色一沉:“出什么事了?”
“安大夫不见了。”
韩芷:“什么时候不见的!”
“听留在十里铺的侍卫说,昨夜都还瞧见他在替灾民熬药,今早一起就没了人影。”
韩芷抬手喊来两个丫鬟,命她们将那三只小猫抱回猫窝看好,便抬步朝府门的方向走了去。
秋儿刚从后院安排完事,一回来就见她脸色凝重的朝府门方向而去,吓得急忙追上前。
“小姐,你去哪儿?”
韩芷:“我去找侯爷。”
“奴婢正要跟小姐说呢,侯爷眼下还在大理寺一时半会儿恐怕赶不回来。”
“那就去大理寺!”
大理寺内,段成从衙役手中接过一叠卷宗,恭敬的递到坐在案桌后的越岂面前。
“侯爷,这些就是近段日子,有关挖心贼所害之人的家中信息,其中有五人皆是家中独子,还有几个是从外地入京的灾民。下官已经仔细查实过了,这些人之间都没什么联系。”
越岂冲他点了下头,随手拿过一纸卷宗打开,待到看完里面的内容后,他方才皱着眉头道:
“这些被害之人的年龄,你可曾仔细核实过?”
提及这事,段成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回侯爷的话,这些被害之人都与……静王殿下同龄。”
越岂合上卷宗:“他们的身体状况如何。”
“无病无伤。”
越岂闻言提着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刚想说些什么,曾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侯爷,夫人来了。”
有上次的经验在,今天韩芷一来,他就进来禀报了,想来应该不会再挨骂。
曾广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边补充道:“属下看夫人的神色,似是遇见了什么急事。”
等他这话说完抬头,眼前那里还有半分越岂的影子。
边上段成见状,好心提醒道:“侯爷早在你说他夫人来了时,就跑出去了。”
曾广:“……”
大理寺门口,韩芷刚在马车前站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见越岂急匆匆从大理寺内走了出来。
“夫人。”
韩芷快步迎上前牵住他的手:“侯爷,安珩不见了。”
“不见了?”
韩芷沉着心绪点了下头。
“怕就怕是被绝狱的人发现了他的身份,趁着夜里守卫不备,将他绑走了。”
越岂安抚的亲了她一口:“不会的,十里铺的守将都是我的人,若有绝狱的人出手,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禀报我。”
“可若非安珩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依着他的性子,是绝不会私自丢下灾民不管的。”
越岂:“你别太担心,我即刻就安排人去查。”
“侯爷,芷儿!”
韩芷与越岂这边刚说着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喊声。
段颜夕将马绳递给身后的衙役,方才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么大的太阳,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
韩芷看着她,沉默了一瞬没说话。
段颜夕见状,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
越岂:“安珩不见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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