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声,疾风忽来,将一池的荷叶吹得露出经脉纵横的后背。

    池中蛙声不减,挂在月亭四角的灯笼在风中打了旋,带得照在地上的光圈也变得有些扭曲破碎。

    宫中深得皇上宠爱的娘娘,不就是月贵妃,季昀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苏子奕脸色沉得有些难看,偏偏季昀依旧不依不饶。

    “我这辈子睡过的男人女人不少,可这皇帝的女人却是连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你们能替我实现这个愿望,别说对付静王了,就是你们要对付皇上我也会帮你们。”

    苏子奕忍无可忍直接冲上前攥住他的衣领,就将他推着按进了软榻里。

    “季昀,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侯爷看得起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跟我们谈条件。”

    周围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见苏子奕朝季昀出手,当即拔出腰间的剑作势就要动手。

    苏子奕见状,直接死死掐住季昀的喉咙:“叫你的人别乱动,要不然我不介意今夜就让清云馆的馆长换一个人。”

    季昀挑衅的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你就敢对我动手。”

    苏子奕俯身凑在他耳边,冷厉的嗓音犹如深井寒潭。

    “我自然知道你背后之人是谁,可你觉得他会为了你得罪五皇子吗?”

    季昀眸光闪了几瞬,终是抬手叫停不断逼近的下属。

    “我们清云馆只求财,不求权。你们若想让我们归顺到你们门下,便拿出实实在在的银子来。”

    苏子奕闻言松开手,冷着脸理了一下自己的锦衣:

    “你们想要多少。”

    季昀:“十万两。”

    “十万两?你们当我们是金库啊。”

    提起银子的事,季昀是寸步不让。

    “最低十万两,只要银子上门,以后有什么事都好办,如若不然那一切就免谈。”

    苏子奕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季昀以为他要开口拒绝之时,他却突然应了下。

    “好,十万两银子,待我禀过侯爷之后,自会给你送上门来。”

    季昀拿过桌上的两个酒杯往里面倒满酒,推了一杯到苏子奕面前:“一言为定。”

    苏子奕端起那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一言为定!”

    与此同时前方小院里,安珩服下青奴给的解药后,只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却一时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而边上的段颜夕见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是舍不得此处的荣华富贵,作势又要发作。

    “如今你药也吃了,侯爷银子也给了,你若敢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敢,不敢。你别生气。”

    安珩不明白这平日看起来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一到了他跟前就跟男人婆似的如此凶悍。

    段颜夕冷哼一声:“既然不敢,那就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还给人家,随我走吧。”

    安珩看了眼身上的绣白莲锦袍,忍不住对青奴道:

    “你们能不能把这身衣裳送给我。”

    青奴笑着摇了下头:“不成,你如今已然赎身,便不再是我们清云馆里的人,这身衣裳你得留下来。”

    “可我不是给你们赚了万两的赎身银嘛,难道那万两银子还抵不过这件衣裳?”

    青奴:“这是两码事。”

    最后还是段颜夕看不下去了,扬言安珩若不自己把衣裳脱下来,她就动手帮他,安珩这才不情不愿将那件衣裳还给了青奴。

    解决完安珩的事,韩芷等一行人便从清云馆内退了出来。

    越岂望着天上的圆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就对身侧的韩芷道:

    “夫人随我去一个地方。”

    韩芷:“去哪儿?”

    “夫人随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韩芷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便没再多问,只转身对跟在后方的段颜夕他们道:

    “颜夕,安珩。我跟侯爷还有点事要办,你们就自己先回去吧。”

    安珩一听他们要抛下自己,让他跟段颜夕单独待在一块,顿时就慌了。

    “你们要去办什么事,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他这话刚说完,段颜夕就不耐烦的抬手拧住了他的耳朵。

    “你能别给人家添乱吗?还跟着去,我看你真是一点自知自明都没有。”

    安珩一晚上被她拧了三次耳朵,只觉得自己这两只耳朵都快废了。

    “姑奶奶,咱们有话好好说成吗?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要想我跟你好好说话,就别给人家添乱。”

    安珩连忙应声:“好好好,我不跟着他们去了,也不给他们添乱,你快撒手。”

    段颜夕听他这么说,才终于舍得将手从他耳朵上移了开。

    边上韩芷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一双猫儿似的琥珀色眼睛转了几下,脸上笑意越发变得意味深长。

    段颜夕注意到她表情,当即尴尬的低咳了一声。

    “行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要做什么事就赶紧去做吧,我也先回府了。”

    韩芷难得见她如此神情,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你回府之后段大人若追问起来,你就说随我们查挖心贼的案子去了。”

    段颜夕:“嗯。”

    韩芷他们这边前脚刚从清云馆离开,苏子奕也带着一个侍从从馆内走了出来。

    那侍从先是看了眼前方逐渐消失的马车,方才躬身对身旁的苏子奕道:

    “这么晚了,顺成侯他们还往城门的方向去,殿下要不要属下派个人跟上前,看看他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苏子奕:“如今太子被废,皇后被禁足,薛家也瞧着马上就要垮了。顺成侯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武将罢了,如今这是京城不是他的西北,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可顺成侯到底是静王一派,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苏子奕摇了下手中扇子:

    “既然你不放心,就派个人跟上去瞧瞧吧,切忌不可惊动了他们。”

    “是。”

    半个时辰后,顺成侯府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前,守城的几个士兵原本正在打盹,瞧见越岂他们出现,瞬间吓得瞌睡都醒了。

    “见过顺成侯,不知侯爷深夜至此,可是城中出了什么大事?”

    越岂看了他们一眼:“本侯要带夫人上城楼赏月,你们把上城楼的暗梯放下来吧。”

    赏月?

    几个士兵闻言在心底长松了一口气,没过一会儿就将登城楼的暗梯,从一边置物用的仓架中搬了过来。

    韩芷看了眼那倚着城楼,足足比两层屋舍还高的暗梯,忍不住心中有些发怵。

    “侯爷,城墙内不是有可以登楼的暗道吗?我们为什么要用这暗梯。”

    越岂握住她的手:“现在时辰晚了,没有军令那暗道一般不能私自使用。你若是觉着这暗梯太高有些吓人,一会儿就抱住我的腰把眼闭上,我带你上去。”

    韩芷看了他一眼:

    “那我一会儿可不睁眼,你自己看着点路。”

    越岂被她这话逗笑,嘱咐了曾广几句后,就搂着她的腰往暗梯的方向走了去。

    韩芷原本觉着,这城楼如此高,现在又是晚上视线不太好,越岂踩着暗梯上楼怎么也得费一些时间才对。

    可谁知越岂这边搂住她的腰,只轻轻在暗梯上掂了几脚,就将她带到了城楼之上。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韩芷听见越岂这么说,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往四周看了看。

    只一眼,她就被眼睛的景象震撼住了。

    只见夜幕之下,长安城各处街巷花灯犹如繁星落地,将暗夜里的长安城七十二坊身影映得朦胧又梦幻。

    灰蓝暗黑的穹顶中,一轮圆月光晕清寒静白,偶有几朵不识趣的灰云从她面前经过,将地上的清辉遮去一半,越发衬得夜色静谧无声。

    越岂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把椅子挨着放在他们身后,笑着道:

    “我早就想带你来这里赏月了,好看吗?”

    韩芷:“侯爷经常来这里吗?”

    “也不算经常来,只是回京之后来过几次,有一次正巧碰上了月圆之夜,那时我便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夜景。”

    韩芷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坐入椅子里,抬眸望着眼前这个不太真实的天地之景。

    “以前我看书时,曾见书中写到”幽幽朗圆月,清清映岁余”,说的便是眼前之景吧。”

    越岂:“清风朗月,岁岁余安,大抵是这个世间最美之景了。”

    韩芷看着他俊逸出众的侧颜,忍不住问道:“西北的月亮也是如此吗?”

    “嗯?”

    “我是说,西北的月亮也是如此静和安宁吗?”

    越岂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回想了一会儿道。

    “西北的月亮比这个苍凉些。”

    韩芷握住他的手:“侯爷在西北也经常赏月?”

    “没有,只是偶尔在外行军睡在荒沙中时,就会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有时没有月亮,我就会望着那些散落在空中的碎星发呆。”

    韩芷:“侯爷看着它们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想很多,有的时候也会想起你。”

    “想起我?”

    “嗯,想起你。”

    越岂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他那静黑的眸子如同这最寂静的夜,深远幽暗,无声无息却在她沉寂的心里搅起一番风浪。

    韩芷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有时候就会忍不住分析他到底怎样的一个人。

    深情也好,痴情也罢。亦或者是冷血无情也好,残忍暴戾也罢。好像都不能将他说得透彻。

    情深时眼波潋滟,意冷时双目凝霜,他好似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情绪。哪怕是他一言不发之时,他那微抿的嘴角,微皱的眉头也能告诉她,他在不开心。

    韩芷在心里想了一会儿,突然垂低眼眸笑了起来。

    边上越岂见她笑得开心,忍不住有些好奇:“夫人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在想侯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夫人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韩芷抬手掐住他的俊脸,往两边扯了一下。

    “我觉得侯爷是个小气鬼,吃醋包。”

    越岂对上她眼中的笑意,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气鬼、吃醋包又怎么样,那不照样是你的夫君,终归你这辈子是逃不掉了。”

    “我是逃不掉吗?我是根本就没想逃过。”

    韩芷此话一出,越岂反倒愣了住。

    “夫人刚刚说什么?”

    韩芷捏了下他高挺的鼻子:“我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要逃,怎么……”

    她这边话还没说完,越岂就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怎么了?”

    越岂埋头在她脖颈间,闷闷的摇了下头:“没什么,我就想抱抱你。”

    韩芷笑着伸手回抱住他,低声嘟囔:“侯爷有的时候真像个小孩子。”

    ……

    翌日,南平侯府内。

    顾砚之刚洗漱完,正要去后院吃早饭,苏子奕就沉着脸推开他的房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顾砚之看了眼他的神色,慢悠悠将手中净脸的帕子搭在水盆边沿。

    “你又怎么了?”

    苏子奕:“怀仁主持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苏子奕忍着气狠拍了一下椅子上的扶手:“被智成杀的,我真是小看他了。”

    “我早前就告诉过你了,智成野心很大,你却偏偏要他在古佛寺中当一个扫地僧,他如何能甘心。”

    苏子奕:“我的身份见不得光,他一个前朝皇帝旧部,难道他的身份就能见得了光。古佛寺自来就深得狗皇帝看重,他现在杀了怀仁主持,无非就是嫌自己死得太慢,要连带着拖着我与他一块陪葬。”

    “现在他人也杀了,你准备怎么办?”

    苏子奕眉眼间戾气翻涌:“自然要他死。”

    顾砚之叹了口气坐到他身侧。

    “你方才都说了他是前朝皇帝旧部,如今我们正值用人之际,你这个时候若杀了他,岂非让前朝那些追随你的下士寒心。”

    苏子奕:“他如今都敢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我若不杀他,我的威信何在。”

    顾砚之拿过手旁的点心,咬了一口。

    “威信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很重要,有的时候又没有那么重要。说句难听的话,你如果没有那些前朝之人的追随,亦或者说他们不认可你的身份,另外要选推一个前朝之人起兵,你就是自己有再多威信,也没什么用。”

    苏子奕:“难道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

    “自然不可能就算了,智成不守规矩该罚,但罪不至死。依我看就罚他二十军棍吧,然后再把主持的位置让给他去坐。”

    “二十军棍?”

    苏子奕沉着脸从椅子起身:“顾砚之你存心闹着我玩是不是,他犯下如此大错,我就罚他二十军棍,那我以后还怎么在众人面前立足。”

    “那你想怎么罚?”

    苏子奕脸色沉了又沉,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顾砚之:“你看,你自己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智成武功高强,且又是前朝皇帝身边的旧部,自来就在一众前朝之人中颇有威信。你若对他惩治太过严厉,只会自己给自己招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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