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寂,雷声惊耳雨声纷扰,偶有一道闪电撕裂暗沉的上空,照得殿内众人面容狰狞,形如夜鬼。
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浑身污浊的匍匐于地,像极了城外那些生存无望,只能靠着世人仅有的怜悯之心过活的乞丐。
权势是个好东西,它能将人捧来与天齐,人在高处待久了,耳聋心瞎,早就听不见他人的痛苦悲鸣。
薛绫与周崇几十年的夫妻,如今见他落得如今这副模样,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碎了。
“皇上,你想说什么?”
周崇倒在她怀里,费力的说出几个字:“朕……朕驾崩以后,传、传位熵儿。”
薛绫心痛得几近昏厥,只能抱着他一直哭。
周崇对她说完这话,又抬眸看了眼边上站着的越岂。
“燕王势重,朕……朕才下旨除了他,你若、若心中有恨,就杀了朕,别伤皇后。”
越岂冷着脸往前走了几步,静沉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初若非我父王鼎力相助,你如何能坐上这个皇位。”
周崇急促的咳了几声,由薛绫扶着稍稍坐直身子:“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不就是帝王之术中,最重要的一环吗?”
越岂夺过唐惯佑手中的长剑,横扫着砍断他一只手。
“狡兔死,走狗烹?皇上,那你可知道,你又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周崇左手被砍,剧烈的疼痛叫他疼得浑身直抽搐,一双混浊不堪的眼睛更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般。
薛绫知道越岂真实身份后,也不敢再拿皇后的虚架子压他,只尽量卑微的恳求。
“孩子,燕王府之事是我们对不起你,可你能不能看在皇上他已经受尽折磨的份上,放过他……”
“闭嘴!”
薛绫的话还未说完,越岂就沉着脸打断她的话。
“你让我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我燕王府满门无辜枉死的人!”
薛绫哭得肝肠寸断。
“可他是皇上,他是皇上!”
越岂提着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他是皇上,你是皇后。你们为了坐稳你们各自的位置,不惜残害忠良、诛杀功臣。既是如此,那你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一剑落下,满室寂静。
殿外雷声沉沉,雨越下越大,大得将殿中所有声音掩埋。
终于那些深藏于心,午夜梦回时分的悲痛,在这一刻得到半分慰籍。
越岂丢开手中长剑,踏着周崇二人的尸体出了殿,再不看殿中的半分景象。
他那白底绣暗纹的长靴染了些许污血,好在外面的雨下得够大,他刚一走进雨幕,就有急雨替他冲刷掉浑身的血腥与罪孽。
六年了,那些无辜枉死的肉身已然归泥,活着的人却依旧每日受尽折磨。
越岂慢步走下台阶,任由大雨将他衣衫尽数打湿,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影飞速朝他奔来。
“侯爷!”
韩芷对上越岂那空洞无神的双眸,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谁剜了一个大口子,疼得她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侯爷,我来了,你别怕。”
越岂高大的身躯骤然倒地,意识消失之前,他艰难的抬起手捧住韩芷的脸颊。
“你别哭……”
韩芷双目赤红,抱住他崩溃的开口:“我让你别来的,我让你别来的!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想要他死,我自会替你杀了他,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后方,得到消息的许劲川带着安珩急匆匆赶来。望着已经露出真容,昏厥倒地的越岂,他赶忙冲身后的几个暗卫道:
“侯爷身上有旧疾,不能淋雨太久。快扶起侯爷,即刻出宫。”
安珩本来还心惊于越岂的面容变化,现下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耽搁。
“我这儿有一粒护心丹,赶快给侯爷服下。”
玄英殿门口,几个家将瞧着许劲川众人,忍不住对一旁的唐惯佑道:
“侯爷,我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吗?”
唐惯佑:“他都替本侯把皇上同皇后杀了,本侯还留他在宫里做什么。”
“可是如今静王还活着,顺成侯自来又是静王一党,再加上他手中还有兵。我们这一放他走,若是他日后扶持静王与我们作对,那该怎么办。”
唐惯佑笑着整理了下衣袖:“他不会扶持静王。”
“为何?”
“因为他不是越岂,而是周岂。”
这个混乱的夜,一直到天亮时分方才得到半丝停歇。
顺成侯府里,云雀从下人手中接过熬煮好的热粥,用青瓷小碗乘好搁到韩芷手边。
“小姐,你忙了一夜了,喝点热粥垫垫肚子吧。”
韩芷望着窗外那隐有一抹灰蓝的天际,清丽白净的小脸透着些许疲惫:“侯爷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安大夫说侯爷只是心伤过度,这才晕了过去。只要好好养上几日,便可无恙。”
韩芷端起小碗捧在手心,感受着热粥渗过瓷壁透出的热度。
“虎子回来了没有?”
云雀:“还没。”
“你去门外看着,他若回来了,即刻让他来见我。”
“是。”
暴雨将歇,院中桃树青翠的枝叶被打碎了许多粘在泥土里,偶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冒雨飞入院中觅食,它们绕着院中堆砌的青石走了一圈,有一只运气好,逮着了一根出土的小蚯蚓,顿时引起其他麻雀分食
韩芷捧着热粥静静看着这一幕,久久失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虎子回来时,外面雨水已经停歇,远处灰蓝的天际也冒出几缕刺破云层的金光,黑夜已过。
“小姐。”
韩芷将空了的青瓷碗递给进来收拾的丫鬟。
“都查到什么了?”
虎子:“城中四十三户朝臣府邸,有十五户遭了灭门,路九带人救了下八户惨遭洗劫的府邸,其中有五户的小姐都……”
韩芷接过云雀递来的热茶:“都怎么了?”
“都遭了玷污。”
韩芷端着茶的手一顿,琥珀色的眼睛底渗出几分杀意。
“可查清是何人所为?”
虎子:“小的已经安排人去细查了,只是昨夜洗劫朝臣府邸的官兵过多,只怕不易查清。”
韩芷抬手拨弄了一下茶盖:“不易查清?这天底下就没有查不清的东西,只看你怎么做。”
虎子惭愧的扣低脑袋:“属下无能,还望小姐指点。”
“先找到昨夜被唐惯佑安排来洗劫朝臣府邸的所有官兵,然后分队询问,若是问不出,就将整队的人全杀了。我就不信其余官兵看到这一幕,还死闭着嘴不开口。”
虎子身子一震,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太敢说出口。
韩芷将他的反应收在眼里,面无表情的开口:“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属下是觉得整队其他人实在无辜,若是因此要了他们的性命,恐怕有些残忍。”
韩芷不轻不重的将茶盏放到桌子上。
“你若真怕杀了无辜之人,那就提前将连带罪责这事给他们说清楚。若是他们知道包庇会连累整队,还死撑着不说出是何人所为,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虎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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