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花园出来后,金幼筠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抬头望天,很蓝,也很干净,就好像所有脏污都被昨晚的那场夜雨给冲刷干净了一样。
“幼幼。”
身后传来温润的男声,金幼筠还没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了,她敛了心神,回身轻笑,“宁哥哥。”
王康宁负手而立,身后朱红的柱头映衬着他儒雅清俊的模样,带笑的眼睛专注认真,令人无法抗拒。
“怎的这般没有精神,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金幼筠摇摇头,抬眸看向身边的王康宁,他也眉眼如画,可不同于萧经略那种明晃晃的美,他更多的美好是气质。
儒雅,清俊,如林间青竹,更如此刻光风霁月的蓝天白云。
金幼筠自觉自己是一个肤浅的人,她爱好一切美人,愿为他们心尖一颤,涌出满腔雀跃。
眼前人也很美,自然也能在她心底荡起阵阵涟漪,但也仅此而已。
那是一种纯粹的欣赏,如琉璃美人盏,能让见者心荡漾。
正如每一个人碰上自己喜欢的物件时,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一样,无关情爱,更没有欲念。
“幼幼要回府吗?我送你。”
王康宁静静的望着她,不知她心中所想,谦逊温柔的笑容如同温暖的绒毛,淡化了金幼筠心底的惆怅。
她抬头看向身边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沉默的闭上
出了宫门,王康宁问起她来宫中的缘由,金幼筠几次开口仍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干脆将皇后赏赐的玉佩拿了出来。
王康宁在看到玉佩的瞬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幼幼…”
金幼筠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如同来时一样,可金幼筠却再也没了瞌睡。
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小姐,我们到了。”
青娥略带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金幼筠迟疑的反问,“到了?”
青娥点了点头,撩起马车帘子,露出了金公府巍峨高耸的门牌。
金幼筠深吸了一口气,看到已经候在一旁的王康宁,她笑着同他告别,却被王康宁给叫住了。“幼幼…”
王康宁紧了紧身侧的手,儒雅俊逸的脸绷紧,鼓足勇气,如临大敌般说道:
“幼幼,我心悦你,我愿娶你为妻,一生相依相护,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你可愿意?”
这是那日她围猎归府时,他没能说出口的话,他知道再不说以后也都将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他看着她长大,也是他护着她天真烂漫的笑容,他决不能将这些美好拱手让人。
“……”金幼筠低头看了一样身上深紫色的襦裙,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做工精细,荷叶栩栩如生,一步一遥,让她看起来更显柔情。
可惜这身衣服,不是谁都有能力将它扒下来的。
她抬脚站上台阶,一手提裙,一手轻轻的婆娑藏在腰下的九节鞭,这是她紧张时的一个小动作。
王康宁看到了,可他也装作没看到,依旧凝视着她,等着她的同意。
金幼筠没有说话,杏仁大眼默默的回望着王康宁。在他的身后,蓝天耀眼,广阔无垠,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可答应的话她更是说不出口。
记忆中他待她极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总是温柔含笑,而此刻里面也全都是她深紫的倩影。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面对被他捧到眼前的满腔情义,前世赠酒的一幕忽视涌现,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熟悉,透着温柔。
可偏偏在这片温柔中,有一双赤红的眼睛正死死的凝视着她。
“表哥……谢谢你。”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唤他表哥,王康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在她心里,他是表哥,也只是表哥。
不甘和落寞在心底蔓延,王康宁低头,灰黑的车辕挡住了青石铺成的路面。
金幼筠见他如此也觉得不好受,可她也并没有出声唤他。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王康宁终于抬起头来,落寞与不甘散去,他依旧笑得温柔。
“幼幼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看向那个书生的眼神,他记得很清楚,惊艳,愤怒,厌恨,还有深藏在这些背后的贪恋。
金幼筠闻言明显一愣,她望着王康宁的眼睛默默出神,半晌摇了摇头。
不是不喜欢,而是她也不知道。
对此王康宁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还有机会。
“幼幼放心,我会帮你的。”
知道他说的是皇后赐婚之事,金幼筠对此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看了他几眼后,问道:“宁哥哥可曾寻到我要的药方子?”
王康宁垂首摇头,“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只要有表哥就一定会为你寻来。”
金幼筠淡淡的点了点头,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一个弯,“你府上不是有一个老大夫吗?不如问问他。”
王康宁闻言眼底闪过一道光,他轻轻的勾起嘴角答应道:“好,只是幼幼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府上有什么人了,我记得你每次来府上都只顾着玩儿去了。”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调笑,金幼筠神情一松,半真半假的嗔怪道:“宁哥哥净会瞎说,我何曾那般贪玩儿过?”
杏眼明亮,眉目娇俏赤诚,王康宁笑着摇了摇头,连连附和。“是是是,我们幼幼最勤奋了。”
得了表扬,金幼筠的心情也所有缓和,她转身告别,王康宁则笑着目送她走进那道朱红的大门。
回到太傅府,王康宁当即吩咐人去调查李大夫,那是府上唯一一个年长的老大夫。
王宏带人离开前,凑近了小声问道:“公子,可要把人抓起来审问?”
王康宁摇了摇头,清俊的脸上无甚笑意,“不要打草惊蛇,先私底下查,有问题再…”
“公子放心,奴才明白。”
王宏带人离开后,王康宁直奔老太傅院子而去。
老太傅王文年岁见长,虽位居太傅之位却并不时常参与朝会。
王康宁到时,他正在院子里写字,红木雕花桌案上整齐的摆放着纸墨笔砚,足有四尺长的宣纸被镇纸压得平平整整。
“祖父,孙儿有事求您。”
王康宁垂首侍立,态度恭敬。
王文手中笔墨不停,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收笔搁笔同样宛如流水。
他伸手拿起笔墨未干的宣纸抖了抖,招呼王康宁过去,“快过来看看,祖父的大字可有退步?”
‘簪缨世家’四个大字跃然纸上,一笔一划都婉若游龙,龙飞凤舞中自成一脉。
“祖父的书法造诣堪称当世楷模,哪怕许久不练,也非孙儿可以评品之作。”
太傅闻言笑得开怀,却也不忘训诫一番。“读书人当手眼开阔,实事求是,切不可做溜须拍马的龌蹉事,你当像你兄长一样好生学习才是。”
王康宁习惯的点点头,“多谢祖父训导,孙儿省得。”
见他如此受教,太傅伸手拢了拢下巴的胡须,说道:“你方才是有何事求我?”
王康宁斟酌片刻,说道:“早有男儿成家立室之说,今年孙儿也已二十有二,想请祖父做主求娶金家表妹为妻。”
太傅放下手中宣纸,收敛脸上的情绪,望向王康宁的眼神徒然变得尖锐起来。“你说清楚,是哪个金家表妹?”
王康宁鼓起勇气,迎着王文的目光说道:“金公府,永乐乡君金幼筠。”
王康宁说完之后,王文并没有说话,他盯着他看了片刻,招手让他站到身边问道:“认识这几个字吗?”
王康宁点了点头,王文有继续说道:“可曾记得我教你的?”
“努力做学问,助王家成为三代帝师的簪缨世家。”
“很好,那你可知皇后娘娘为何有意纳永乐乡君为太子侧妃?”
祖父能得此消息,王康宁并不意外,毕竟他不仅是德丰帝的老师,还是太子的。
“贺岁年昨天去金公府提亲,皇后娘娘今天就属意纳她为太子妃,这是为何?”
王康宁眉头一下皱起,迟疑道:“是为了警告贺家?”
王文看向他的目光有了一丝缓和,“贺鼎天手握五十万大军,太子多次招揽,他却无动于衷,你觉得太子会轻易放过他吗?”
自然不会,那贺老将军生病恐怕也是作假,贺岁年回京多半也是为了商议此事。
“那幼幼会怎样?”
“除非贺威能拉下他那张老脸去求太子,否则她必定要进太子府。”
王文拍了拍王康宁的肩膀,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还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安慰道:“你若是想成亲,东南王嫡女将是最佳人选。其父东南王虽然没有实权,可他是先帝胞弟,同太后关系亲密…”
后面王文还说了什么,王康宁全然没有听到了,只是在耳边嗡嗡声停下时,问道:“若是孙儿非金家表妹不娶呢?”
王康宁的语气很平静,可眼神却很认真。
二十二年了,这是王康宁第一次反抗他,王文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开口说道:“也不是不行。”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王康宁喜出望外,欣喜得声音都在打颤。“真的吗,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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