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黑暗里,人群奔腾竞走,或高声呼救,或打水灭火,热闹非凡。
忽然,一声惊雷炸响,人群里爆发一阵刺耳的尖叫,有人抱头鼠串,亦有人腿软得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金幼筠有勇士之风,却无勇士身高,娇小的她看不到明艳的火光,只能注意到浓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烟尘。
里面情况不清楚,外面又人头攒动,金幼筠尝试了好几次,依然没法挤进去。
她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在又一声惊雷响起时,她灵光乍现,伸手摸上别在腰间的九节鞭。
在惊雷声消失的瞬间,她将手臂用力往外甩出,九节鞭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惊魂未定的众人瞬间弹跳开,以她为中心的一丈内立刻就都没了人。
顶着众人或不满,或迷茫的眼神,金幼筠直奔典当行而去,面前的人见她迎面跑来,非常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金幼筠很快就顺着这条道来到了前面。
浓烟遍布,零星的火光将这个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包裹其中,燃烧的噼啪声不时传出,从外面却已经看不到任何明火,反倒是烟尘一直都没有停歇。
金幼筠有些着急,伸手抓了旁边的人问道:“何时起的火,里面可还有人?”
被问话的人有些年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干瘦的脸上懵懂不知状况。
待他看清眼前的少女,他才后知后觉的的批评起来。“一个女娃来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
本就是随手乱抓的人,结果这人不仅没回答她的问题,还反过来教育她。金幼筠懒得跟他浪费时间,丢开他的衣袖抓了另一人追问。
这次逮到的人明显要上道许多,在金幼筠的厉声询问下,马上就回答道:“差不多晌午过后吧,我家店铺就在对面,好大的烟,刚开始还有人在店里打斗,后面也没看到有人出来。”
“里面还有人?!”金幼筠神情一紧,抓人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被抓的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臂,暗道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娇娇小小,没想到力气这般大。
“我也不知道,不过刚才我去灭火时好像听到里面还有打斗声。”
金幼筠脸色徒然变得难看起来,是谁在假借她的名义?
顾不得多想,金幼筠垂眸看了一眼那人手里提着的木桶,刺啦一声撕下大片裙摆。
撕下的裙摆被她揉做一团,在旁人疑惑的目光下,她动作迅速的将它塞到那人木桶里,使劲揉抓两下就拿了出来。
干瘦的老头见她用撕下的裙摆蒙面,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伸手抓住金幼筠吼道:“哪来的小娃娃,不要命啦!”
“走开!”
金幼筠娇俏的脸蛋皱成一团,非常不耐烦的甩开了那个老头的手,她一把躲过旁人的木桶,对着自己兜头浇下。
浓烟滚滚,金幼筠纤细的身影无畏的冲了进去,她没有很勇敢,她只知道,贺岁年若是死了,金公府绝对会受此牵连,而她亦良心难安。
浓烟呛鼻,在冲进去的瞬间,金幼筠险些当场就晕过去,她慌忙捂住口鼻,浸湿的面巾让她觉得好受不少。
店内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纸窗破碎,处处焦黑。
明火已经扑灭,只有有些几处木头还冒着些猩红的光晕,尤其是典当行高高的柜台,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却还东一处西一处的冒着猩红。
金幼筠顾不上灭火,她努力的睁大双眼,却在下一瞬被熏得闭上了眼,双眼刺痛,她用手合着眼睑轻轻的按下几下,悄眯着睁开查看。
“少将军,你在吗?少将军!”
啪!
金幼筠身侧的一堵墙突然垮塌了,极近的距离令她浑身绷直,迅速往旁边跳开,可飞溅的木屑还是打在了她身上,掉落的灰烬飞扑起来,沾满了她绯色的裙摆。
在一片迷蒙中,她忽然看到墙后有人影在晃动,金幼筠顿时神情振奋,手脚并用的爬过还带着热气的断墙。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撕裂了黑暗的夜空,也照亮了灰暗的后院。
“少!”
金幼筠还没出口的话被眼前的一幕卡在了喉咙,她伸手捂着嘴,满脸震惊。
后院比前院大上许多,排排屋舍放肆的燃烧着,却照不亮黑暗笼罩下的院坝。
屋舍前有一处照不亮的空地,此刻上面已经躺满了人,从他们的模样来看,金幼筠还不会傻到以为他们只是晕了过去。
当然,比起当初在京郊看到的血淋淋的场景,这里明显要温和许多,至少手脚脑袋都未分家。
真正让她震惊的是,贺少年此刻正被人捏着脖子吊起来,而捏他的人正是萧经略。
他换下了灰白的书生装,以黑巾蒙面,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她最先看上的就是他这身皮囊。
在他手里的贺岁年歪着头,双手无力的垂下,身上和脸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睛也青紫得半眯着。
歪着的脑袋在看到不远处的金幼筠时,眯缝的眼睛徒然睁大,脸上青筋暴起,“快跑!”
听到贺岁年劝阻的她,不仅没跑,还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萧经略没想到金幼筠会出现,原本有力的手臂顿时抖成了筛糠,再也没法举起贺岁年。
他强自镇定,面纱下的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嘴角的肌肉不听控制的疯狂抽动。
平静的黑眸亦不停颤抖,即便他努力克制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表面。
虫子黑暗的世界被光照亮了,身下满地血腥脏污,就连被包裹在那白皮下的身体也是脏的。
萧经略望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金幼筠,感觉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他的心尖上。
阴暗的房间被一点点照亮,他慌忙躲藏,佝着腰,抱紧四肢不停的往角落里钻。
到最后才发现,阴暗的房间只有四壁,他已无处可藏。
贺岁年感动于金幼筠的临危不弃,声嘶力竭的想要叫她快些离开,可就在这时,喉咙的压迫徒然一松,四肢脱臼的他瞬间摔到了地上。
“幼幼!快跑!”
听到贺岁年的叫唤声,金幼筠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偷偷的松了一口气,还能叫得这般大声,想必问题不大,治一治应该能好。
呜呼~~轰隆~~
风声徒然变得尖锐,惊雷越发密集,浓烟被吹得越发迷乱,金幼筠撇开头挡了一下,绯色的袖子底下似乎有人影要晃动,她似有所感的轻呵一声,“不许动!”
准备趁势离开的萧经略浑身僵硬,哪怕心底万分想要离开,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留在原地。
他望着她,眼底波澜壮阔,心底却也惊涛骇浪。
他很清楚自己在害怕,害怕被她知晓自己肮脏的一面,也害怕从她眼底看到厌恶,更害怕他的光从此不再。
只是在这些害怕的背后,他又隐隐约约地生出了一丝期许。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许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种妄想。
啪嗒~~
天空又落下雨来,像一粒豆子,啪嗒啪嗒的打在残墙断垣上,猩红的柱头遇上豆大的雨滴,嗤嗤声不绝于耳。
雨滴连成片,浓密的烟尘被冲刷干净,典当行外响起了官吏的嚷嚷声,和搬运挪动东西的声音。
没想到京兆尹会来得如此之快,金幼筠抬手打晕贺岁年,对萧经略张开双臂道:“带我出去。”
雨越下越大,视线被模糊,金幼筠无视萧经略微微颤抖的身体,转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说道:“我不要这样回府。”
她还在等着他的解释,此时回府,说不定就让他躲开了。
萧经略身形一顿,转身去了另一边。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三进的院子,这种院子在京城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很常见,金幼筠左右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致。
这时,有两个身形强壮的男人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萧经略正要转身跟着一起退出去,却被金幼筠给叫住了。
“你不许走。”金幼筠睁着大大的杏仁眼,眼里全是认真。
一路回来,萧经略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低着头恭敬道:“小姐先沐浴更衣,在下就在门外候着。”
金幼筠狐疑的看他一眼,对于刚才就准备落跑的人,她并不是很相信,可在注意到他脚下的一滩水渍时,忍不住皱眉说道:“你不用在门外候着了,也先去沐浴更衣吧。”
萧经略闻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低,若不是金幼筠一直都注视着他,或许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应答。
哗哗水声响起,湿寒被带走,独留下温暖的气息,金幼筠半靠在浴桶上,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屏风处有一张矮几,上面放置着干净的衣物,是灰白色的。
金幼筠注意到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俏脸红彤,从脖子一路向上蔓延至耳尖,又一路向下将整个身子都点着了。
若是她没有猜错,那应该是萧经略常穿的灰白色书生装。
刚才进屋时她就瞧见了,这里没有一个女眷,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
刚才萧经略离开时,她分明看到他从墙角的衣笼里拿走了跟她一模一样的换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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