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灰暗,夜色初起。
在一阵软硬兼施之下,金幼筠终于得以赶在天黑之前回到金公府。
虽然被掳走了大半日,可她自认为过得还是时分惬意的,尤其是满园花色在温泉的蒸腾雾气中迎风舒展时,像极了人间仙境。
若非她意志坚定,此时定然已经住下。
“小姐!”
青娥带着哭腔从远处跑来,亲眼看到自家小姐被人掳走的画面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冲击。
“小姐,您没事吧?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金幼筠摇了摇头,转头往府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我没事,这事可千万不能让祖母知晓。”
青娥边抹眼泪,边点头,样子颇有些滑稽。金幼筠伸手为她拭泪,末了对她说道:“谁家的俏媳妇儿,快给爷笑一个。”
青娥委屈巴巴的躲开金幼筠的手,“小姐惯会欺负人,奴婢是真的在担心您。”
金幼筠轻笑两声,正待再说,身后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小姐。”
“嬷嬷怎会在这里,是要出府办事吗?”
金幼筠神情一肃,李嬷嬷常年跟在老太君身边,平日里甚少单独行动,更不要说现在还是晚上了。
“老奴不出府,是老太君听说小姐回来了,让老奴来唤您去荣华院。”
金幼筠眉头轻轻地跳了一下,问道:“祖母这般急着寻我,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李嬷嬷不动声色的看了青娥一眼,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老太君近来总念叨小姐。”
近来她虽到处走动,可每天的晨昏定省都未曾省去,如何就念叨上了,想来应该是有不方便说的话,金幼筠便也没有再多问,直接随着李嬷嬷去了荣华院。
荣华院在金公府最里面,安静宜居,最适合老太君休养。
一路走来,虽然还是寻常,不过巡夜的护卫貌似多了不少,金幼筠漫不经心的问道:“府里近来可是有事,怎的多了这么多护卫?”
李嬷嬷轻叹一声,“如今府上不太平,多养些人总是好的。”
金幼筠顿时明了,恐怕还是她的亲事惹了眼,祖母担心被记恨上,不过这事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
来到荣华院,灯火通明,廊下灯笼高高挂起,比起别处散发着粉红光晕的灯盏,荣华院的灯笼都是普通的制式,灯面上没有任何画作,如此到也更显明亮。
“幼幼,快过来。”
老太君合衣倚在榻上,花白的头发间暗色的抹额镶嵌着一颗墨绿宝石,精致是精致,就是跟她脸上的忧思有些不搭调。
“祖母何事拖累,怎地半日不见,瞧着就憔悴不少?”
金幼筠一张俏脸深深地皱起,她举步来到榻边坐下,纤葱玉指握住老太君发皱的手,眼底满是心疼,还好她回来了。
老太君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笑,拍着金幼筠的手说道:“不碍事。”
金幼筠皱眉,她想说哪里不碍事,这瞧着分明就不见好,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可找太医来瞧过了?”
老太君点了点头,旁边的李嬷嬷赶忙站出来解释道:“今天正好是太医来府中请平安脉的日子,一早就给老太君瞧过了,身体没有大碍。”
金幼筠点头,但还是决定明天自己去太医院再问一问。
房间里烛火跳动,眼前慈祥的面目一晃一闪,老太君浑老的脸上是浓浓的不舍。
“幼幼也不小了,既然决定招婿上门,明日开始便跟着祖母好好挑挑吧,祖母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活几天……”
“祖母,孙女不许你这样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金幼筠握紧了老太君的手,她的话让她想到了前世在病榻前挣扎不停的她,心中一阵揪痛。
老太君安抚的笑笑,并不纠缠生死,而是继续说道:“君子本无罪,怀璧就是罪,金家虽无滔天权势,可金银也能迷人心智,如今我们既得罪了太子,又失了太傅府庇护,自会比以往更加艰难,祖母望你能担起这份家业,日后祖母不在了,也不至于被夫婿哄骗,旁支分食。”
“若是能在祖母离开前生得一儿半女,为金家开枝散叶,那便更好了。”
本来挺伤感的,可一听祖母让她生孩子,她顿时就感觉脸颊发烫,心底发麻。
金幼筠垂首吸气,平复了不合时宜的躁动后,说道:“这份家业是祖母挣下的,我一定守好,只是招婿的事情暂且不用。”
“为什么?”
老太君神情有些激动,挺直腰背坐直,苍老的手抓紧了金幼筠。
金幼筠假装没有看出老太君的紧张,甜甜一笑说道:“因为孙女已经找到值得托付终生之人。”
老太君闻言瞬间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枕头上,问道:“是谁?祖母可曾认识。”
金幼筠神秘一笑,“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哪儿哪儿都厉害,以后还会成为京中新贵,护金家百年不倒。”
听到她的话,老太君不仅没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莫非你说的是景阳王?可景阳王……”
“祖母想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会是景阳王呢?”
“那你说的人是谁,可要带来给祖母瞧瞧才是。”
金幼筠俏皮一笑,故作神秘道:“现在还不方便,等时机成熟了,孙女自会带他前来,祖母莫要担心。”
现在萧经略虽然实力过人,可那都是杀人的手段,她总不能告诉祖母,这个人杀人使诈可厉害了,我就要嫁他。
那样估计祖母不会打她,只会当场气晕过去。
就在这时,5外面响起打更声,提醒人们注意火烛,金幼筠趁机结束了这个话题。
催着老太君快些歇下,转头却悄悄给李嬷嬷使了眼色。
出了老太君的寝房,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廊道下默默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嬷嬷才开了房门走出来。
见她出来,金幼筠也不磨叽,直接开门见山道:“嬷嬷,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祖母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之前祖母虽然因为她的亲事有些焦虑,可自从得了皇上应允,她明显已经松快不少,今夜这般模样明显忧思更重了。
李嬷嬷沉默着没说话,也没看向金幼筠,最后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才终于开口说道:“今天太医院安排过来请平安脉的是唐院使的徒弟。”
金幼筠挑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李嬷嬷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抬眸望向青娥让她先退下,又凑近了金幼筠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昨夜太子那里被废,以后怕是都不能人道,唐太医去瞧的时候刚巧听到太子在咒骂贺家和金家,这才托人来传了信。”
“……”
金幼筠突然想到萧经略受伤的手,眉头跟着皱起,那人昨夜跟她面前一顿委屈,转身就潜进宫把人废了?
李嬷嬷见她若有所思,忙问道:“小姐可是想起什么了?老太君为这事愁得不行,想把京城的生意都了结后回老家去,可……可这天下之大,我们又能去哪儿?!”
金幼筠安慰地拍了拍李嬷嬷的肩膀,“嬷嬷不用担心,祖母是聪明人,现在离京反而危险,咱们不会有事的。”
难怪府中一下多了那么多护院,不过太子被废,只怕他离被废太子之位也不远了,一旦宫里哪位妃子诞下皇子,他差不多就该让位了。
只是瞧着皇后不像个好相与的,否则宣她进宫时不会将她一个晾在御花园好些时候。
如今永宁侯跟太傅结了亲,太子妃又有孕在身,只怕是也不会由着皇上罢了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才是。
金幼筠越想越觉得局势紧张,可皇上如今就一个儿子,萧经略这般搅风搅雨,若单单是为了给她出气,她真的是不知道该夸他护她心切,还是该骂他冲动鲁莽,不顾全大局。
第二日,老太君就差人把各家的掌柜都叫来了府上,金幼筠一一见礼后,转身就去了唐家。
昨日来府上递消息的人虽然不是唐森,可这人必是得了唐森授意,否则如此机密之事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透露给他们知道。
来到唐府,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瞧着虽然不起眼,可用料考究,金幼筠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一下就发现了马车上东南王府的徽章。
她凝眉深思,记忆中前世东南王府跟唐家可没什么牵扯,尤其唐森这会儿怕是还在太医院没回来才对。
正想着,已有丫鬟来将她领了进去,金幼筠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府上可是有其他客人?”
小丫鬟知道金幼筠跟自家小姐关系亲密,便回答道:“是东南王府的小郡王来了,小姐这会儿正在花厅陪着,不然定会亲自出来迎乡君。”
金幼筠挑眉,她的阿音何时变得这般胆大了,竟敢趁着唐院使不在府中时,接见外男。
……
开阔的院内,赵修和唐柳音一左一右的坐着,瞧着两人的模样也不像在说话的样子,金幼筠不免好奇,便悄摸着又靠近了一些,两人果然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金幼筠顿感无语,挺直腰板,大声朝里面喊道:“阿音,阿音,我来啦!”
唐柳音像是被发现做坏事的孩子一样,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幼幼怎地过来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金幼筠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何苦每次都让你来接。”
说完转身,她像是刚注意到赵修一样,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原来小郡王也在这里,幼筠多有失礼,还请小郡王莫要见怪。”
赵修温和的起身还礼,语气轻柔的说道:“乡君见外了,你是唐姑娘的朋友,在下岂敢与你生气。”
金幼筠闻言挑眉,记得上次围猎时两人都还不曾有交集,现在这话里话外的恭维,不要说旁人了,连她都听出一丝不寻常来。
“既是如此,那便多谢小郡王了。”
有了金幼筠的加入,气氛自然活跃不少,可直到赵修离开,貌似他也没怎么跟唐柳音说上话。
金幼筠围着唐柳音左瞧右瞧,直把人看得脸红起来,柔弱的美人染上鲜红的颜色,倒也多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唐柳音瞪了金幼筠一眼,故作严肃的问道:“你作甚这样瞧我?!”
金幼筠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唐柳音,说道:“老实交代,你跟东南王府的小郡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听说过的,这位小郡王眼里除了琴棋书画,可是什么都瞧不见的人物。”
“哪……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唐柳音嗔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秋宴时我瞧你不在席上,就出去寻你,结果迷了路正巧被小郡王发现……”
金幼筠了然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他怎么来你府上了?”
“……他……今日突然登门,我也是吓了一跳,可听他的意思他曾给府上多次递帖想见一见我,奈何一直没有回音,这才冒昧前来……”
越说到后面,唐柳音的声音就越小,从她的话里,金幼筠也大概猜到了原因,那些帖子大概率还是被唐森给拦了下来。
见惯了皇家龌蹉的他,定然不会让皇家高官子弟接触唐柳音,不管外界传闻那人如何如何好,可她毕竟体弱多病,若是嫁与这些人,将来受了委屈,他定然护不住她。
“唐伯父何时能回来,我有些事想当面问他。”
“父亲已有两日不曾回府,想来应该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唐柳音在说这话时,眉宇间的担忧怎么都挡不住,金幼筠心底动容,又知她体弱不可忧思过重,关于自己的猜测就半点没告诉她。
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小话,金幼筠便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出言安慰了几句。
离开唐府时,晌午已过,金幼筠正要登上自己马车,却远远看到了唐森的马车正往这边驶来。
她立刻跳下车辕,站在马车旁等着。
“唐伯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车的帘子被撩起一角,马车却并未停下。
“乡君回去吧,你我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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