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四。
程澄一早醒来,就听见澹园外头有些喧闹,声音都传到了她的卧房里。
她洗漱妥当后,走到澹园大门往外看,便瞧见公府上下突然开始张灯结彩,仆人们拿着灯笼、红绸、梯子,忙得热火朝天。
程澄赶紧把姜绵绵叫来问话,“绵绵,他们在忙什么?”
姜绵绵回道,“回姑娘话,逸寒少爷与孙少卿家千金孙佳莹的婚礼,定下日子了,下个月初二。日子选得有些仓促,三夫人吩咐她们忙着布置。”
苗霁雯道,“可不是吗,这一大早,还往咱们九房借了几个人手去呢。”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来的比她预想的还要早呢。
程澄一早就知道,世家大族的联姻,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可能轻易就毁弃。
就算那天闹得再凶,回头还不是一样要欢欢喜喜地结亲家。
鄢逸寒终于回到了他该走的正途,娶他该娶的女人。而她呢,似乎也有了好的去处,呆在鄢景宣的羽翼之下,得到他的庇护。
这一切看起来,都似乎是最好不过的安排。
可是……
心里还是很膈应。骗人感情的狗男人,凭什么可以全身而退?
程澄转身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正屋前,鄢景宣的大丫鬟降真,指挥着小丫鬟们打理花草,“枯叶全都要捡干净了,若是让国公爷看见了一片枯叶,我就跟你们一起扣月钱。你们要是不想挨处罚,不想日子过得紧巴巴,就都给我认真点!”
鄢景宣的要求真不低。
程澄上前询问,“降真姑娘,国公爷起了吗?”
他答应了今天陪她去上坟的。昨天晚上去提醒他时,他也一口答应了。
降真应道,“国公爷早起了,太夫人昨日偶感风寒,有些咳嗽,国公爷去太夫人那边探望了。”
这日一早,太夫人那边传出消息,鄢景宣立刻来到了母亲的居所问安。
为了接近鄢景宣,施家千金施羡羽一直伺候在太夫人身边,她远远地看见鄢景宣来了,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拿出小镜子瞧了自己的妆容,等候在门口。
施羡羽还没开口,却见太夫人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已经抢先一步。
“国公爷安好。”
施羡羽心里火起,面上还得忍着,“国公爷,您来了。”
鄢景宣一个也没搭理,直接略过她们,径直走进了屋。他一进屋,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鄢景宣询问一旁伺候的侍女岚青,“太夫人怎么了?”
岚青一脸愁容,回道,“太夫人昨夜着了风寒,她的肺炎又犯了,咳得厉害。”
太夫人瞿越年轻时也是个干练的女人,把公府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可随着肺炎越来越重,她实在不宜操劳了。
瞿越听见熟悉的声音,打起精神睁开了眼,“是景宣来了吗?”
鄢景宣赶紧蹲在床边,温柔地回答母亲,“是,阿娘,我来了。瞧您咳成这样,庚桑大夫来京,我一定请他来给您好好瞧瞧。”
瞿越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儿子道,“都知道是老毛病了,也治不好。”
鄢景宣道,“还是看看吧,总要把最好的大夫请来。庚桑大夫见多识广,说不定又有新的好方子呢。”
瞿越也不再反驳儿子的意思,与他聊起家常,“景宣,今日有什么安排?”
鄢景宣道,“那谁父亲的祭日,我一会儿陪她去上坟。”
瞿越已经见过了鄢景宣接回来的女人,立刻就听懂了那谁是谁,她笑了笑,“你怎么管人家叫那谁呢?人家有名字呀。”
“反正就是她。”
瞿越缓缓劝说,“景宣,你对人家姑娘也温和一点嘛。你瞧外头多热闹呀,三房要办喜事了,你的侄子们陆陆续续都要成家了,就你还孤单一人,阿娘这辈子还能看到你成家,还能抱上孙子吗?”
鄢景宣安慰道,“阿娘养好了病,才有精神看我成家,才有力气抱孙子。”
瞿越又提议道,“景宣,你若是嫌麻烦,还不想娶妻,便先收一个通房吧。”
“好,回头我挑一个。”
“你回头挑,你回头真的会好好挑吗?别又是敷衍。你若这回又不认真考虑,回头你请了庚桑大夫来,阿娘也不瞧。”
“这是两回事。阿娘,不许闹小孩子脾气。”
虽是自己的母亲,可谈到婚事,鄢景宣也有些不想应付。
瞿越见她的国公爷儿子抵触,也只能作罢,她越催,他就越抵触。
瞿越道,“阿娘只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你若是还能接受程澄,可以把她纳入你的考虑范围。”
等到太夫人起床后,鄢景宣伺候着母亲,陪着母亲用了早膳。
快要离开时,鄢景宣突然问道,“阿娘,您当真觉得,我娶程澄也行?”
瞿越肯定地点头,“行,太行了。”
鄢景宣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
瞿越“唉”地叹了一声,“从前阿娘的确打算过,嫁给我儿的女子,非得门第、品行、容貌兼备不可,但拖到今天这地步,阿娘早就看开了,别说什么门第,也别提什么容貌了,只要品行没有大毛病,阿娘都能接纳。”
“您是说,就算连品行有些小毛病也行?”
“能有什么小毛病?无非就是矫情些,虚荣些,反正你有钱,就算那女子矫情虚荣些,你又有什么不能满足她的?”
“……”鄢景宣竟然无法反驳。
离开太夫人的住所,鄢景宣回到自己的澹园,吩咐姜知宥备好马车,叫上程澄出门。
马车上,程澄忍不住打量他,又忍不住感叹,老天爷真偏心呀,这样金贵的出身给了他,这么多的财富给了他,这样美的容貌也给了他。
他今天还是一身银衫,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其实应该有很多件银衫,因为纹饰都不一样。
他和鄢逸寒的气质不一样,鄢逸寒是一般的俊秀,而他是让人忽视不了的美。
马车出了城,一路往南走了快半个时辰,鄢景宣不由得皱眉,“还有多久到?”
“快了快了。”
鄢景宣觉得事有蹊跷,“你爹葬得也太偏僻了吧?怎么回事?”
程澄叹叹气,解释道,“程氏的族长,按辈分算是我伯公,与我爹有些过节,便不让我爹进祖坟。我们又买不起近城的好地头,只能选这么远的地方。”
鄢景宣又问,“你爹这样的人,还能跟别人有什么大的过节?不至于不让进祖坟吧?”
程澄听了,心里又是淌过一阵暖流。俗话说,人走茶凉,时间长了,还有几个人会记得,阿爹生前的品行呢?连一个家族的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鄢景宣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他还记得。
程澄向他诉说委屈道,“就是我那伯公想让我爹给开后门,给他儿子谋个衙门差事。我爹没答应,他就记恨我爹。”
“即便如此,官府不是给了抚恤金吗?不至于丧葬费都不够吧?”
说到这儿,程澄又忍不住叹气,“都在我舅舅沈泉那儿。他非说城外风水好,其实就是舍不得出钱。”
“那么,鄢家也给了些补偿金,也被沈泉一块儿占了?”
“是啊。”
家里主事的男人没了,只剩下柔弱女人和一双年幼的儿女,比起外人,家族里的亲戚反而可能成为最没良心的人,吃人不吐骨头。程澄也是倒霉,程家、沈家两边的亲戚都不像样。
“沈泉这小瘪三儿!”鄢景宣突然就冒出一句骂人的话,粗俗得跟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鄢家给的钱,也是他能随意侵占的?回头想个办法,叫他吐出来。”
鄢景宣的原则很明确,愿意给你的才是你的,否则想都别想,钱是小事,他宁愿拿去赌桌上输掉,宁愿拿去大街上撒掉,就是不能便宜了算计的人。即便过去了十年、八年,他照样有法子去拿回来。
程澄有点担忧,“沈泉特别小心眼儿,我担心让他把钱交出来了,他会更加苛待我母亲的。”
鄢景宣却冷声道,“他敢!除非他不想好过了。”
程澄愣愣地看着他,她真的好羡慕他这说一不二的性子。
“你怕什么?拿回属于你自己的钱,天经地义。”
程澄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那舅舅特别能缠人,从前朝廷给了我哥哥入学国子监的机会,我那舅舅隔三差五就去缠着人家国子监里当官的,一门心思想把他的亲儿子塞进去。我那舅母沈刘氏,也是个泼妇,她之前就去绣坊闹过。真的,那一家人都很不要脸。”
鄢景宣道,“你住我那儿,谁敢来缠?”
这……倒也是!
别的不说,大理寺少卿孙育丰都忌惮他。她住进来之后,孙家就再没找来过。那沈泉与沈刘氏,还能比孙育丰强?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今天跟鄢景宣说了这么许多委屈,或许是因为,鄢景宣有一种让人觉得稳妥放心的气质。
“把钱拿回来,重新给你爹买个好地方。回头你哥要是能争气有出息,程氏家族自会求着你爹进祖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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