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离开大房住处后,一路沿着湖边往回走。
天色已晚了,清凉的晚风拂面,带来了远处花园里茉莉花的香味。
“走,去摘一把花回去泡茶。”程澄带着几个丫鬟,往花园那边去。
程澄一路心情都不错,直到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鄢逸寒,本来还噙着笑的脸色立刻变了。
两人目光相对,鄢逸寒木讷地一直看着她。
程澄不悦地斥道,“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见到长辈,不知道行礼问安吗?”
鄢逸寒道,“我能不能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程澄犹豫了一会儿,才吩咐几个丫鬟,“你们先去那边等我吧。”
等几个丫鬟走远些,程澄不耐烦地说道,“有屁快放。”
“澄儿,我想你了。刚刚你往大伯那边走,我瞧见你了,就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回来,就想着能够见你一面。”
他就为了说这个,专门在这儿堵着她?
程澄只觉得晦气,“你以后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最好离我远点儿!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鄢逸寒无视她的反感,继续跟她诉苦,“澄儿,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艰难,过着自己很厌恶的生活。”
程澄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最好搞清楚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鄢逸寒心里凉透了,“澄儿,你能不能不要如此冷漠?我已经很难过了。”
程澄哼了一声,“鄢逸寒,我觉得你就是吃苦吃得太少了,所以才总是无病呻吟。你衣食无忧,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你有什么可艰难的?”
“澄儿,我当初不敢站出来保护你,真的是迫不得已的,你不知道我家里……”
“够了——”程澄厉声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无用的废话。我现在是你的长辈,你岂敢直呼我的名讳?你以后给我放尊重些!你以后再见到我,你应该做的事情,就是问候一声婶婶安好,然后赶紧滚蛋。”
她迈步欲离开,鄢逸寒追在后面追问,“他……待你好吗?”
他这话彻底把程澄惹怒了,程澄劈头盖脸地反问他,“鄢逸寒,这是你有资格过问的事吗?你有什么立场置喙?你想听到我回答什么?你希望听到我说他待我不好,然后看我的笑话,同情我,还是希望我说他待我很好,然后心里暗暗仇视他,又或者说他待我好,你就可以心安了?我没有骂你,你不舒坦是吗?”
程澄情绪有些激动,怒视着他,“鄢逸寒,他是他,你是你,他待我好不好,都不影响你应该一辈子忏悔你的错!”
鄢逸寒哑口无言。等程澄已经走远了,他还愣在原地。
程澄一直到回了澹园,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走进卧房,“景宣,我回来啦——”
“嗯。”
鄢景宣已经沐浴完了,躺在床边看书。程澄走过去,坐他身边,趴在他的胸口上。
鄢景宣顺手揉揉她的脑袋,关心道,“你跟她谈得怎么样了?没打起来吧?”
程澄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是如此莽撞的人吗?”
“那到底谈得怎样?”
程澄道,“我跟她说,我不想查账了,让她把这些年结余的钱退还一部分给我,留一部分给她作为这些年管家的佣金。刚开始啊,她还很不情愿呢,她还威胁我,可是我才不吃她这一套呢,谈到后面她就怂了。”
鄢景宣又问,“那你让她退多少钱给你?”
程澄道,“我还没有开价,我让她自己先开一个价。反正,到时候不管她说愿意退多少钱,我都管她要翻一倍再往上加的价。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手上拿了你多少钱,叫她退出来时,她肯定至少要先扣掉一半,再往下减。”
鄢景宣听了这话,顿时愣了愣,这是一只披着小白兔外衣的小狐狸呀,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她心思单纯呢?
“她要是不给你呢?”
程澄笑笑道,“我就一直催她呀,我又不差这笔钱买米下锅,我等得起,只要她不嫌烦。反正,咱们就算收不回来这笔钱,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呀。有一句俗话,叫做捡来的孩子当球踢。对吧?”
她这么问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鄢景宣却顺着她的话提起了另一茬,“我不想要捡来的孩子,我就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
程澄没想到,话题居然会被他带到这儿,微微红了脸,“才、才两天你就想要孩子,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呀?”
鄢景宣勾唇一笑,“才两天不够,那就多来点儿呀。”
刚刚打开了新世界,体会了新的快乐,他正是有一身的精力不知要用在何处呢。
程澄脸一热,“你饶了我吧,让我缓两天。”
鄢景宣暂且打消了念头,与她聊起了另一桩事,“宝通钱庄从明天开始正式募资了。林家有这个想法,又特意跟你开了口,你就去挑个时间,亲自去一趟林家,跟黎棠说一声吧。若是需要人手帮忙,就让绵绵去找樊近禹,他知道该怎么处置。”
程澄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自从与鄢景宣成了亲,她就有许多的琐事不得不去处置,这些都是必要的交际。
“还有,你想跟人合伙这事儿,我也不干涉你了。你想怎么做,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程澄往他身上蹭蹭,“谢谢你的理解呀!”
鄢景宣故作嫌弃,“你别蹭我,你还没沐浴呢!”
“哼!不蹭你!离你远远的,你也别来招我哦。”
程澄算是看明白了,鄢景宣就是欠欠的,只要她巴巴地去讨好,他就总能反过来捉弄她,以后啊,就不能对他太客气了!
第二天,趁着午膳的时辰,程澄挑了一筐杨梅,带着到了林家去拜访。
看门小厮进屋去通传之后不久,黎棠亲自到门口,热情地迎接她。
“小澄,你来啦!”
程澄把那筐杨梅递给她,“我家山庄里种的杨梅成熟了,我给你带了一些来。”
“谢谢你呀!”黎棠领着她往里屋走,“你还没用午膳吧?正好我家饭菜刚刚做好,你来得正好,咱们边吃边聊。”
进了一扇垂花门,走到了院子里,程澄看见了另一个熟人。林沅大夫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
程澄有些惊讶,“林大夫!你怎么也来了?”
林沅回道,“我住在这儿很久了。”林沅笑了一声,反问她,“你要不猜一下,我为什么姓林呢?”
“嗯……”程澄好像明白了什么,她问黎棠,“她是你家相公的女儿?”
“是呀。”黎棠笑着解释,“阿沅原来常居江南,现在,她的夫君在辽东都司供职,她住在这儿,和她夫君见面更方便些。”
“原来如此。”
程澄没有想到她们俩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不过,她俩看起来完全不像继母女,压根儿就是闺中密友。
黎棠招呼道,“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了,咱们进屋用膳吧。”
程澄跟着她进了客厅,她瞧见一个乳母正在给林家的小少爷林执端喂饭。
小家伙长得乖巧可爱,一边嚼着嘴里的辅食,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金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程澄仔细一看,这铃铛不就是和季淑丢掉的那个一模一样吗?
程澄好奇地问道,“咦?你怎么也有一只这样的金铃铛?”
黎棠反问,“你也有吗?”
程澄解释道,“上次东川侯寿宴上,礼部侍郎张桓与季淑他们夫妻俩置气,季淑把她的那只扔了,我捡到了还给他们,可他们两个人都拒收,我就只能先收着了。”
黎棠道,“哦,这是我家夫君送我的,锦壹玉石记出的金铃铛。据掌柜说,一共只有十二只,长得都一样。我嫌它叮叮当当的,忒闹人,可我家这孩子就喜欢摇着玩儿。”
程澄微微蹙眉,“长得都一样,大小、重量也都一样吗?”
“当然了,锦壹玉石记的师傅的手艺,还是很高超的。我和夫君去买的时候,掌柜的把存货都端出来,我是看过的,纹饰都一模一样。锦壹玉石记很在乎名声信誉,自然不会做得差别太大,最多最多只有一些微不可察的差别而已。”
程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家里放着的那一只,摇动起来的音调要比你这个更高一些,应该是要比你这个更小才对。”
林沅一直默默地听着她们的对话,这会儿突然来了一点兴趣,“这你都能分辨出来?”
程澄回道,“音调明显不一样嘛,这怎么不能分辨呢?只要不是五音不全,应该都能分辨出来吧?”
林沅道,“大多数的人,需要把两只铃铛放在一起对比,才能分辨出高低。如果不是放在一起对比,常人是无法准确辨别的。不需要对比,就能准确辨别音高低,并且还能记住音高的人,是万里挑一的。我认识一位乐师,他就和你一样,有这种能力。”
程澄有些惊讶了,她还以为人人都可以做到,没想到,她的耳朵还和常人不一样呢。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和旁人比起来,她根本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赋。
今日她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有着别人没有的特别技能。
如果两只铃铛明明长得一个样,可音调就是不一样高,那说明什么呢?
程澄思虑片刻,道,“如果这些金铃铛在卖出的时候,重量、大小、材质都是一样的,可后来它的音调发生了变化,那就说明它后来被人改动过。你们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对不对?”
程澄虽然是提问,可她的态度十分笃定。
黎棠走到儿子身边,“执端,把铃铛给娘亲玩。”
小家伙把铃铛塞给了母亲。
黎棠接过,转手把铃铛递给了程澄,“那你把我这只拿回去,好好比一比。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劲,咱们还是要给季淑说一声。”
“好。”程澄把铃铛收下。
饭桌上,黎棠问起,“是不是募资这事儿有最新的进展了?”
程澄回道,“是呀,从今天开始,宝通钱庄正式对外募资。我今天过来,就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件事的。”
黎棠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这两日我就准备好银子,然后差人送到魏国公府去。”
程澄问黎棠,“小棠,你拿钱出来做生意,你家相公是怎么想的?”
黎棠笑了笑,“我家那位,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他还能怎么想呀?我跟他商量,他也就三个字糊弄我:你决定。什么事都是我决定。唉,他不管就算了,我自己拿主意呗。”
“你为了你家相公,都没法以自己的名义做生意了。”
黎棠回道,“没关系啦,反正也就是少挣一点钱嘛,夫妻之间不必分得那么清的。只要他还是手握权力的重臣,别人就不能小看了我。”
程澄开始反思自己,其实她没有必要那么坚持,她和鄢景宣早就分不清了。
这天傍晚,散学之后,程澄一回到家中,就拿着两个金铃铛仔仔细细地研究。
与她预想的一样,两个金铃铛的音调的确有着很明显的差别。
同样的,与黎棠说的一样,这两个金铃铛的外观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工匠们的手艺的确不错,连花纹的深浅都一样。
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她一时之间还不得而知。
鄢景宣忙完事情回到家中,就瞧见她盯着两个金铃铛,看得入神。
“你干嘛呢?你哪儿来的两个金铃铛?”
程澄把她今日的发现跟他讲了一遍。
她把两个金铃铛递给他,“你听,这两个金铃铛,明明大小、材质都一样,摇起来的音调却不一样。这个明显要高一些。”
鄢景宣一听,也有了点兴致,拿着两个金铃铛摇了摇,果然听着差别明显。“大小一样,音调应该一样才对。”
“那肯定有古怪。”
鄢景宣吩咐去取了专门称小物件的秤来,仔细称了重量,发现季淑的那枚金铃铛要重一些。锦壹玉石记的做工,他还是很清楚的,金铃铛变重了,他怀疑是后头改动过。
程澄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反正,这两个金铃铛的里头肯定不一样。”
鄢景宣沉吟片刻,“把它切开,就知道里头有什么蹊跷了。”
程澄一惊,“你别呀!这是人家的东西,咱们给切了,多不合适呀。”
这倒是让人为难。
鄢景宣从小在人多嘴杂的环境里长大,直觉告诉他,事出蹊跷必有鬼。
“你拿上这两个金铃铛,去约季淑出来喝茶,给她讲清楚原委,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切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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