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说不好到底有什么蹊跷,可她有一种预感,事情就出在张家内院里。
为了不惊动任何人,她特意给季淑下了帖子,把她约到外面的茶楼来见面。同时,她还请来了黎棠和林沅两个人作陪。
程澄一早到了茶楼,要了一间雅间。等人都到齐了,程澄点了一壶好茶,再加一些糕点。她让丫鬟们都出去,在门口守着。
季淑这一年多来在家里不得安宁,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心情烦闷,脸色也憔悴不已,虽然年纪轻轻的,已经有了一些暗沉的斑。
季淑坐到了程澄的对面,程澄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斑。
程澄关心道,“张夫人,你还好吗?”
季淑神色怏怏,“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季淑吧,我现在讨厌冠上他的姓。”
张家内院的事,张老夫人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几乎大家都知道她们婆媳不和。
昨晚,张桓刚刚回到家,张老夫人又凑到他面前,指责季淑不孝顺、不恭敬,还劝他收下表妹宋宝珠,早点开枝散叶。
宋宝珠空有妾室名分一年多了,可张桓压根儿没碰过她,张老夫人实在是着急上火。
张老夫人就在院子里说话,言辞尖酸刻薄,丝毫也不避讳着季淑。
张桓呢,也就是听着,左耳进右耳出。既不听从,也不反驳,也没有帮季淑说两句话。
当初,季淑就是看出了张老夫人想撺掇张桓休了她再娶宋宝珠的心思,才特意花了些心思,做主把宋宝珠纳为妾室。
她就是要断了宋宝珠做正室的路子,因为在权贵们的圈子里,扶妾为正是会被人笑话的。
因为这事儿,张老夫人彻底不装了,对季淑的指责越发频繁,越发刻薄,恨不得立刻就要把她扫地出门。
这样的戏码上演了一年多,起初,季淑还很委屈,总是偷偷流泪,后来,她就渐渐麻木了,任凭张老夫人骂得多难听,她都能充耳不闻。
起初,她还寄望于丈夫维护她,到了后来,她知道指望不上,就当他是个没用的摆设。
面对丈夫闺房中的索要,她也愈发排斥,找各种理由推脱。反正都怀不上,反正也到了破裂的边缘,她才不想伺候。
季淑自嘲道,“让你们看笑话了。反正过不久,我应该就要彻底跟张家决裂了。她一心想让她儿子休了我,我还不乐意呆呢。”
程澄安慰她道,“张侍郎毕竟是朝廷命官,随意休妻,是会被人弹劾的。”
“不说这个了。程澄,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呀?”
程澄把两个铃铛一起放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季淑,你的铃铛有些古怪。”
季淑不明所以,“怎么说?难道它是假货吗?”
程澄解释道,“它摇动起来,比小棠的这一个音调更高。它们的外观看起来一样,可你的这个音调更高,那就说明,它内部的空洞要比小棠的这一个小一点。”
季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奇怪,“不可能吧,这是锦壹玉石记出的,这家金店的师傅手艺高超,精益求精,都是一样大的。”
“那你可要仔细听着。”
说完,程澄就拿起了两个铃铛,依次在她们面前摇动。
两个铃铛依次响起,它们的声音都很清脆悦耳,可是,很明显,有一个的音调就是要高一些。
季淑突然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她的铃铛怎么会和黎棠的不一样呢?
程澄继续解释道,“昨天,我和我家夫君取了秤来仔细称过,你这个铃铛要重一点点。我和他都认为,你这个铃铛里头有蹊跷。不过,这铃铛毕竟是你的东西,我们就不好再往下查了。”
两个铃铛不一样,那必然是其中一个有问题。林家夫妻和睦,张家鸡飞狗跳,到底是谁家的比较可能有问题,其实还是很明显的。
季淑沉默了片刻,很快就有了决定,“把它切开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现在就找人把它切开。”
季淑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做出了决定,程澄还有些意外。
季淑立刻把自己娘家带来的心腹丫鬟叫进来,吩咐她,“去找个金银铺子,把这铃铛切开。”
丫鬟犹豫道,“夫人,这是姑爷送给您的呀,您不是最喜欢这铃铛吗?”
季淑严肃道,“叫你去你就赶紧去,我自有我的安排。”
“是。”丫鬟赶紧领命去办。
不多时,丫鬟就带着切成了两半的金铃铛与铃铛里的芯子回来了。
“夫人,铃铛切开了。您瞧,它里头竟然不是金色的,而是黑漆漆的,这是不是偷工减料,掺了其他的东西?”
季淑只觉得浑身冰凉,她示意丫鬟把铃铛放在桌上,“你去外头守着。”
“是。”
林沅拿起了其中一瓣铃铛,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随后,林沅取出了自己的小匕首,用匕首的尖头,在铃铛的内壁刮了刮,很快就刮下来一层黑黑的粉末。她取出白手绢,把黑粉末倒在了白手绢上。
季淑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林大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沅微微蹙眉,“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误的话,这是鹿蒿草种子碾碎的粉。鹿蒿草对女子躯体的损害,更甚于红花、麝香之类的药材。它的药性持久,其中,种子的药性是最强的。”
程澄看着那黑漆漆的药粉,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大宅院里的卑鄙手段,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程澄问道,“所以,季淑三年不孕,就是因为一直戴着它吗?”
林沅回道,“极有可能。它不仅仅只是能让女子不孕,还会让人身体日渐憔悴,疲软无力。”
“这到底是谁要害你?”
季淑冷笑一声,“还能是谁?我还天真地以为,她对我的不满,是从我不孕开始的,原来,人家一开始就步步为营,想把我扫地出门。”
她还记得,张桓刚刚送给她铃铛时,她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戴在身上。张老夫人瞧见了,就责怪她不懂得节俭,爱慕虚荣,蛊惑夫君乱花钱,还很霸道地给她收走了,扣留了好几天。
后来,还是张桓去要了几回,张老夫人才还给了她。
现在回想起来,季淑才发觉,人心真是可怕。老太婆害人的心思,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季淑猛一拍桌子,“这黑心烂肠的老虔婆,手段如此卑鄙,害得我三年苦闷,还把过错全推到我身上!此仇不报,我愤懑难平!”
程澄附和她道,“你不要冲动,咱们想办法当众揭穿她,让她丢尽老脸,以后再没脸欺负你。”
林沅道,“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光这一个铃铛,人家完全可以不认账,倒打一耙,说季淑污蔑她。”
黎棠接过这话,分析道,“是呀,季淑毕竟是晚辈,已经落了下风了。如果不能一击即中,铁证如山,那她以后的日子只怕是更艰难。”
程澄气愤道,“那怎么办?不能就这样放过她!咱们想想办法,好好想想,一定要给季淑一个公道。”
一时之间,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思虑了好一会儿,程澄提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就把发现它蹊跷的过程,从头到尾地在大家面前演示一遍?咱们先装作不知道,回头当着大家伙的面,假装不经意地重新切开一遍。”
黎棠道,“这铃铛已经切开了,要重新演一遍的话,得再找一个一样的铃铛,还得把这些药粉重新粘回去。”
林沅道,“我跟锦壹玉石记的东家熟,让他们帮忙再做一个铃铛不是问题,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黎棠道,“最好啊,咱们能够想个办法,让张老太自己亲口承认。”
林沅道,“她怎么可能承认这种谋害媳妇的丑事?她要是承认了,以后可就没脸做人了。”
黎棠分析道,“找一个人帮忙,去套她的话。我觉得,她害得季淑三年无孕,现在几乎就能把季淑赶出家门了,她肯定很得意吧。人在得意的时候,是很容易顾头不顾尾的。”
程澄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这能找谁呢?这件事情要是揭发出来,这套话的人还挺得罪人的。”
黎棠突然一笑,道,“我倒是挺想去的,可我上回在东川侯府,已经下了她的面子。她对咱们这些年轻人肯定不信任,只要咱们在她的面前,她是不可能放松警惕的。”
林沅道,“首选跟她年纪相仿的老太太,最好啊,是跟她一样对儿媳很不满的。两个人有了同样的话题,最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心机。”
与张老夫人年纪相仿……又还要和她一样不满意自己的儿媳妇……
程澄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婆婆瞿越,简直没有比她更符合的人选了。
可问题是,瞿越正讨厌她、看她很不顺眼呢,怎么可能帮她的忙?
程澄、黎棠与林沅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季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程澄赶紧拿出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拭眼泪,“季淑,别哭呀,都会好起来的。”
林沅也安慰她道,“现在已经发现了这害人的东西,你只要好好养好身体,以后还是可以怀上孩子的。”
季淑哽咽道,“谢谢你们肯这样帮我。你们与我非亲非故,倒愿意尽心尽力为我出谋划策,这份深情厚谊,我会记着一辈子的。”
程澄道,“这没什么的,女子生活本就不易,世人对女子的眼光总是苛刻一些。其实我跟你一样,我婆婆也不喜欢我,不过呢,她只是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而已。”
几个人陪着季淑说了一些贴心话,安抚好她的情绪,才各自回家。
这天傍晚,礼部侍郎张桓忙完了事情,疲惫地回到家中。
张老夫人瞧见儿子回来了,立刻去跟他告状,“你那媳妇季淑跑出去一整天了,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还不知道回家。她别是去私会哪个野男人的吧?”
张桓没心思搭理母亲日复一日的挑剔,敷衍她道,“知道了,我会跟她说的。”
张老夫人一路追在他屁股后头,喋喋不休,“你跟她说有用吗?她那个厚脸皮,恬不知耻。霸占着正室的位置不放,害得我连孙子都抱不成。”
“母亲,我今天已经很累了,回头再说行吗?”
“你不要再这样犹豫不决了,长痛不如短痛,赶紧给她一封休书,把她扫地出门,咱们张家就还有好日子过。”
季淑与张桓其实前后脚进门,张老夫人刚才说的,她全都听到了。
从前,她一直因为自己没有怀上孩子,虽然很憋屈,但是也不敢反驳张老夫人,毕竟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可是今天,她已经知道了一事情的真相,她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打那老太婆一顿。
反正等到揭穿这老太婆的真面目后,她也不打算在张家呆了,她会回家请父亲出面做主,让她与张桓和离。
既然都不打算继续委屈自己了,还跟这老太婆浪费什么表情?
季淑黑着一张脸,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朗声道,“张老太,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刚才你说我私会野男人,你有证据吗?若是没有证据,我可要告到皇后娘娘面前,告你诽谤我!”
张老夫人一下子惊呆了,这还是平日里那个不敢吭声的季淑吗?她刚才叫自己什么?张老太?
在她的震惊中,季淑继续说道,“还有啊,可不是我霸占着你家正室位置不放,是你那宝贝侄女宋宝珠没本事,她要是有本事,她尽管来抢呀。”
张老夫人气得吐血,转头习惯性地跟张桓告状,“你听听,你听听……”
季淑怒道,“他又不是聋子,还用你提醒吗?自从我嫁进门,你就没有消停过,跟他不停地告状告状!整日搬弄是非,闹得一个家里鸡犬不宁!张家没有好日子过的根源,可不是我,而是你!”
“你——”张老夫人手都在抖。
“我什么我?”季淑一张嘴不带停歇的,继续控诉着,“张老太,我就不信你这样自私刁钻的性子,又能对你那好侄女宋宝珠满意到哪儿去。等我离开这个家,等宋宝珠如愿坐上我的位置,就该轮到她来受这份窝囊气。”
“你这个刁妇,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张老夫人说着就往前冲,撩起袖子就想动手。
张桓立刻拦在她面前,把季淑挡在身后。
季淑冷笑了两声,“老太婆,你还想打我吗?你有本事就试一试,你胆敢动我一个毫毛,我立刻回家告诉爹爹,你做的恶事,我全都要报复到你宝贝儿子身上,我要让他丢官去职!”
张桓扭头喝止她道,“阿淑,别说了,你先回房去。”
张老夫人揪着儿子的衣领,怒骂道,“你个不孝子,你娘被那个刁妇骂成什么样了,你还拉偏架!我生你养你何用?”
季淑看着张老夫人跟她那宝贝儿子撕扯,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些。
她都可以想象出来了,张老太的丑事被揭发的那一刻,那个场面,不知还要比今天的拉拉扯扯精彩多少倍。
张桓把母亲打发走,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他回到卧房时,季淑已经梳洗完躺下了。
张桓走到床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放在她枕边,“阿淑,那个铃铛丢了,我又给你买了一个。虽然长得不一样了,不过,我的心意没有变。”
季淑只瞟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碰也不碰。
丢了就是丢了!从前的那些小儿女心思,也已经跟着那个铃铛一起丢了,覆水难收。
等他一躺下,季淑就对他道,“等过些时候,我就请我爹出面,让我们俩和离。”
张桓拒绝道,“你不要胡闹,和离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季淑质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随便说出口的?你觉得我忍得还不够多吗?我真的受够了你母亲的狠辣心肠,也受够了你从来看不到我的委屈。”
“阿淑,咱们加把劲,等你有了孩子,她总会慢慢接纳你的。”
说到孩子,季淑心里就恨啊,老太婆做得多绝呀!她压根儿不让自己有孩子,又怎么会因为她有了孩子而改变?
那毒铃铛她戴了三年,也不知自己的身体到底伤到何种程度?
季淑哼了一声,“我现在不需要她的接纳了,我现在只求自己过得舒心。现在唯一能让我感到舒心的事情,就是赶紧与你和离。”
张桓仍是拒绝,“反正我不答应!当初,我们的婚书上,是写过要永结同心的。”
季淑听着厌恶极了,翻了个身,结束这无用的对话,眼不见心不烦。在揭发老太婆之前,她不想跟他废话。
黑夜中,张桓慢慢拥住了身姿曼妙的妻子。
季淑警告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立刻收拾东西回娘家住。”
张桓默默地收回了手臂,今天又是不能碰她的一天。
自从母亲把宋宝珠带来张家后,她脸上就再没了笑颜,他也难得能与妻子甜蜜一刻。有多少次起了兴致,最后只能忍下。
她总是心情沉闷着,又总不肯让他碰一下,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有把她和母亲分开,才能彻底结束这无休止的鸡飞狗跳。
进入五月之后,天气慢慢开始有了炎热的迹象。
书院女子班的姑娘们,都换上了轻薄素雅的衣衫。
鄢郦宣布道,“昨天我与其他先生商议好了,将定在于五月二十六这一日,进行期末考核。考核通不过者,假期得到书院来补习、补考。”
话音一落,姑娘们顿时一阵哀嚎。谁会愿意大夏天的到书院来补习呀?
这时,程澄的同桌荥阳郡主朱舜媛戳了戳她的肩膀。
“什么事呀?”
荥阳郡主回道,“六月初十,我过生辰,我皇伯父要在好山园给我摆宴庆贺。你最好争气一点,可别因为考核不过来不了。”
程澄笑笑道,“郡主,你是光邀请我一个人,还是咱们班女孩子都请啊?”
荥阳郡主哼了一声,“你以为本郡主的生辰宴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你可别不识好歹。”
“我这不是想着人越多越热闹吗?”
“当然热闹,我皇伯母说,要安排戏班子杂耍,夜里还有烟花呢。”
程澄想了想,试探道,“郡主,如果我想在你的生辰宴会上搞点事情,你会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呀?”
荥阳郡主警告她,“你想搞什么事情?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一点,敢毁了我的生辰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程澄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话不是这样说的,郡主,你觉得咱们女孩子之间,是不是应该相互帮助?郡主你又是女中豪杰,是不是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荥阳郡主眼睛微微一眯,“程澄,你少给我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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