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回了正屋,朱姓妇人忐忑不安地在门外候着。因为程澄已经派了人去过问,她也不敢再催。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冯慧来澹园回话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小厮。他们抬着晕倒的橘松,一路送到了屋檐下。
橘松她娘见到了女儿,立刻扑过去,蹲在她身边,眼泪直流。
冯慧在门口道,“夫人,奴婢回来了。”
“嗯,进来吧。”
冯慧走进正屋,回话道,“夫人,奴婢去跟二夫人传了您的话。二夫人原话说,她才不管橘松这小蹄子,由着她自生自灭,国公夫人您要大发善心,只管救她,等人醒了,就让她赶紧回去当差。”
姜绵绵一听,气愤道,“二夫人真是厚颜无耻!”
冯慧道,“橘松身体虚弱,奴擅作主张,命人将橘松先抬回来了。”
“罢了。”程澄吩咐苗霁雯道,“你去找一间屋子给她休息,再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吧。”
“是。”苗霁雯领命去办,叫两个小厮抬上橘松跟她走,往下人们住的倒座房去。
橘松她娘在门口给程澄磕了个头,“多谢国公夫人,多谢您。”
随后,她赶紧跟上去照顾女儿。
等他们走远了,程澄才跟冯慧打听道,“冯姑姑,那橘松母女二人,在二夫人跟前不得力吗?”
冯慧叹息道,“唉,说起来也是一段孽源啊。”
“怎么说呢?”
“橘松她娘名叫朱婕,年轻时貌美,手也巧,做得一手好菜点心。二爷瞧上了她,要纳她为妾,二夫人不能容忍,抢先把她许给了貌丑又还跛了一条腿的男人,也就是橘松她爹。即便如此,二夫人仍然疑神疑鬼,觉得朱婕不安分守己,妄图勾引二爷,所以处处为难她们母女。”
程澄心想,朱婕现在也是风韵犹存,二爷至今惦记她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对于无权无势的陪嫁来说,貌美有时候反倒是不利的。
冯慧接着说道,“橘松越长大,二夫人就越发厌恶她们母女。因为二夫人觉得,橘松她爹那么丑,不该生出个完全不像爹的水灵丫头来。因此,二夫人怀疑,橘松是朱婕跟二爷的私生女。”
一说到这种秘辛,程澄就听得特别起劲儿,“真的吗?橘松到底是不是二爷私生女呀?快详细说说——”
冯慧道,“这种事尤为隐秘,奴婢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奴婢觉得,二夫人这种猜测毫无道理。二夫人疑神疑鬼,怕是只有朱婕生个怪胎,她才觉得合理吧。依奴婢看来,橘松虽然不丑,但其实眉眼之中,还是带着一些她爹的影子的,大约是朱婕这个娘救了她的模样吧。”
如此说来,二夫人当真刁难这对母女已久了,今天之事,确实不是苦肉计。不说别的,她要是朱婕,被主子强行许给一个貌丑又跛脚的男人,她一辈子都不能忘了这笔仇恨。
程澄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二爷是给鄢景宣下蛊的重要嫌疑人,这橘松母女又在二房伺候了多年,说不定她们会知道一些秘密呢。
想到这儿,程澄吩咐冯慧,“姑姑,你再去传个话吧,就说我已经决定把橘松留下来用了。”
“是。”
程澄又吩咐曲云绫,“叫小厨房准备些粥,橘松醒了之后,给她送去,叫她好好在这儿休养两天,不必急着去当差。”
“是。”
程澄初步的计划是,先把橘松留下来,搞清楚私生女一说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橘松真是二爷私生女,那这对母女纵然痛恨二夫人,也未必舍得出卖二爷。
只有确定了这对母女真正的心思,她才能从她们身上套话。毕竟,要出卖昔日的主子,任谁都得反复权衡利弊。
几天之后,程澄前往京师商会日常处理事务的场地,与这次的另外两位仲裁人碰头,初步研讨案情。
商会所在地是个三进的四合院,程澄以为商会是个神秘的所在,没想到,就是它的场地实在不算气派。
到了年底,需要召开人数众多的集议时,他们会直接借用书院的场地。
三进四合院中,分给仲裁庭的是后罩房。主屋用于仲裁议事,牌匾上书“仲裁庭”三个大字,里头放上三张大长桌与椅子,东耳房用于存在卷宗,西耳房用于受案登记与休息。
程澄带着侍女走进了西耳房,“请问,这儿就是仲裁庭吧?”
一个年轻的男子闻声站了起来,他容貌俊秀,玉树临风。“这位想必就是魏国公府鄢夫人吧?”
“正是。请问您是?”
这俊秀男子拱手一礼,“在下李兰照,是童渊这个案子的首裁。”
程澄福身回礼,“李公子有礼。”
“鄢夫人不必客气。”李兰照给她指了指屋里的另一个男人,“这位是蓬莱阁茶楼的大东家,魏索南,是另一位边裁。”
魏索南看起来有五十多岁,是个挺着大肚子、长着双下巴的胖子,他左手拎着一只紫砂茶壶,右手拿着一把折扇,哼哧哼哧地扇着。即便如此,魏索南还是满头大汗。
魏索南瞟了程澄一眼,“怎么又选了一个女人来?还是个嫩瓜秧子黄毛丫头,她能干什么呀?”
魏索南肥头大耳大肚子的模样,就已经很让人感到反感了,他说话的口气、傲慢的态度,更是让人恶心想吐。
他凭什么看不起自己?如果是自家的婆母瞿越亲自来,他敢如此傲慢吗?
程澄回呛道,“魏掌柜看起来倒是不显老呢,你最多也就七十吧?”
“哼!”魏索南继续抨击她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朝廷不让女人做官,那是有道理的。我说就不该让女人进商会,你们非不听。”
程澄反驳他道,“你好歹也是正经的仲裁人,就不能只就事论事吗?你看不起女人,难道令堂不是女人?”
“你这黄毛丫头好生无礼!”
李兰照见这场面,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二位是来解决纠纷的,可不要起了纠纷!先坐吧,咱们今天简单讨论一下案情。”
魏索南还喋喋不休,“首裁,你让她马上给我赔礼道歉,不然,这活儿我可没法干。”
程澄翻了个白眼儿,“是你倚老卖老、无礼在先!”
“首裁,你看她呀!”
“既然如此……”首裁李兰照也不惯着魏索南,回道,“魏掌柜,你主动申请回避这个案子吧,我让李小康再选一个仲裁人。”
魏索南一拍桌子,“凭什么呀?要回避也该她回避呀。”
程澄不服气道,“我可好好研读过仲裁规则,只有可能影响到仲裁结果的公正时,才有必要回避。我与当事双方非亲非故,我不觉得我会偏袒任何一方,我不认为我不能做到公正。”
李兰照帮腔道,“是呀,魏掌柜,要么你主动回避,要么就好好合作吧。”
程澄何尝不是一肚子气,魏索南这种大放厥词的人,怎么也能混进仲裁庭?仲裁人的水平,参差不齐嘛。
魏索南自然也不是真要退出,他给自己找个了台阶,“哼!这是看在首裁的面子上,我姑且留下,否则,我可坚决不与这黄毛丫头合作。”
程澄心里直骂,谁稀得他留下呀?他可真是好大一张脸。
等到几人坐下,李兰照开口道,“两位边裁,先简单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魏索南把折扇扇得啪啪作响,“这么简单的案情,还有什么可讨论的?仲裁规则早就定了,仅凭欠条不能认定有借贷,童渊拿不出来收条,就直接裁决驳回。”
程澄道,“童渊并非没有别的旁证呀,与李小康一同买货的谭龙,还有上家,都是人证。”
魏索南道,“人证是最不可信的,你就是见识短,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证人当庭改口的?”
程澄瞪了他一眼,“魏索南,你说事就说事!三句话不离我,我又不是你家亲戚!”
“你以为我想提你?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儿碍眼!你以为你是长得漂亮吗?就鄢景宣眼瞎看得上你!鄢景宣一漂漂亮亮的小白脸儿,都让你给糟蹋了。”
“你——”
程澄正要回呛他,突然觉得眼前一摸黑,整个人一下子都虚了,双腿也发软,身子不能自控地旁边倒。
身边的丫鬟苗霁雯大惊失色,一下子扶住她的脑袋,“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姜绵绵赶紧上前搭把手。
一阵剧烈的眩晕之后,缓了一会儿,程澄才慢慢恢复了五识,慢慢听见丫鬟们唤她。
李兰照关心道,“鄢夫人,您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魏索南还在那儿说风凉话,“我看不用了,她就是吵不过我,就装病装可怜。女人也就是这点儿伎俩。”
姜绵绵看不下去了,呵斥他道,“魏索南!闭上你的嘴吧!我家夫人若是被你气出个好歹,我家主子绝不会放过你全家!”
魏索南还挺得瑟,“你看你看,这刁奴还恐吓我!”
李兰照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制止他,“魏掌柜,你今日也够了,同为本案仲裁人,你一再攻讦鄢夫人,当真毫无风度。今天就先谈到这儿,改日再继续。”
“得,女人就是事多,一旦摊上了女人,就总有各种意外情况,导致事情无法顺利进展下去。”
临出门时,魏索南还不忘讽刺程澄,“嫩瓜秧子,吵不起架就老实闭嘴,没本事就好好呆在家里,给那眼瞎的鄢景宣生几个娃,不好吗?”
程澄简直无语透了,心想这个魏索南应该出门被狗咬。
李兰照劝说她道,“鄢夫人,你也消消气吧,被这种人气晕了,真是不值当的,你快去瞧瞧大夫,回家缓缓情绪吧。”
她是被气晕的?
程澄心想,比魏索南更可恶的人,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她虽然觉得这人挺恶心,但真的不至于被气晕呀。
她一时也有些茫然,不知今天这是怎么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