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鄢景宣从衣柜里取出了一身大红的官袍,吩咐大丫鬟降真拿到耳房去,用熏香熏一熏。
程澄怀孕了,闻不得香料。
鄢景宣叮嘱降真,“熏过之后,就放在耳房里。”
“是。”
程澄好奇地问他道,“你怎么又拿出官袍了?”
程澄就见他穿过一回官袍,就是补给她婚礼的那一天晚上。
其实,她觉得他穿官袍很好看,他身姿挺拔,身量高大,穿着那一身大红官袍,又威严又气派。
看着他的气派样子,程澄就会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魏国公夫人,也跟着更气派了。
鄢景宣回道,“我打算明天去参加早朝,办点小事。”
非要去早朝上办的事,怎么会是小事呢?程澄不信。
他要做的事情,是为了给她报仇吧?他要对付的,大约是孙家。只有孙育丰这个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才值得他去一趟早朝。
程澄心情有点复杂,既担心鄢景宣为了给她报仇被连累,又觉得还是不想放过了孙家。
孙佳莹用她的过去来攻击她,还对她腹中的孩子施以最最恶毒的恶意,她如果能忍得下去?
思来想去,她还是默认了鄢景宣的决定。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招惹任何人,只想安生过日子,可人家就是不放过,那她就只能以牙还牙。
鄢景宣离开军营之后的这些年里,一直专心忙于生意,除非皇命要求,他鲜少主动去朝堂上露脸。
或许,因为他沉浸于商海太久了,别人都快忘了,他也是根正苗红、文武双全的一品勋爵。
这些年,他不参与朝堂纷争,但不代表他就是无能为力的局外之人。当他决定要动手掀起波澜之时,他亦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狠角色。
鄢景宣取出了许久不用的奏本,研了些墨汁,取了笔,稍稍酝酿后,便开始动笔。
臣魏国公鄢景宣启奏,大理寺少卿孙育丰犯如下三罪:一曰收受贿赂,二曰徇私舞弊,三曰贪没其所办案件之证物财物……
程澄被他吸引了,走到书桌边陪他坐着。
这大约是她第一次看着他写文章,第一次见识他内秀的这一面。与他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才发现,自己对他也并没有那么了解。
他写的字匀称又整齐,虽然她只认得一小半,却也看得专心致志的。
鄢景宣提醒她道,“程澄,快去睡觉。”
程澄依赖地抱住他,“不要,我想陪着你。”
没过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打哈欠。怀了孩子之后,她确实有点贪睡。
鄢景宣哄她道,“你怀着孩子呢,要好好休息,孩子才能长得壮壮的。听话一点,快去休息。”
程澄揉揉眼睛,与他约定道,“那你明天早上叫我,我要送送你。”
男人要去给她争个公道,她怎么着都应该表示表示。
鄢景宣答应道,“好,明天我叫你。”
翌日五更天。
早朝的时辰特别早,天还不亮,就得动身出发。昨天晚上说要送他的程澄,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鄢景宣哪里舍得叫醒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妥当,出了门。
五品以上的京官们,已陆陆续续到了宫门前列队,等待宫门打开,进宫去早朝。
一身大红官袍的鄢景宣走进人群,周围的官员都有点惊讶地打量着他。
其中最为惊讶的,莫过于孙佳莹的父亲孙育丰。刚刚出了这样的事,孙育丰很难猜不到鄢景宣今天来的目的,想到这儿,他心跳都开始变快。
鄢景宣无视他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按照品级,他要站在六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们的前头。
刑部尚书姚可嘉好奇地打听,“哟,魏国公,你难得来早朝呀,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鄢景宣客气地回了一句,“无甚大事,就是想念各位了。”
内阁的几位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一个人就有八百个心眼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我信你个大头鬼”的表情。
前些天,孙佳莹才当众攻击了程澄,此刻,鄢景宣就出现在了宫门口,这种事情实在无法不联系到一起。
他们就差直接问了:你就说你是不是要整孙育丰吧?
孙育丰自从升了正四品少卿之后,人也开始飘了,明里暗里地到处宣扬,他能升迁是因为在内阁有人提携,搞得内阁的这几只老狐狸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满。
现下有人要对孙育丰动手,老狐狸们自然作壁上观、乐见其成。
到了时辰之后,宫门大开,朝臣们依次入殿,皇帝驾临,群臣叩拜。
皇帝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鄢景宣,毕竟,他个头又高,人又俊朗,还站在了最前排。
皇帝关心道,“魏国公今天来早朝,可是有事启奏?”
鄢景宣取出袖中的奏本,双手呈上,“回禀皇上,臣确有一封奏疏要呈上。臣要检举大理寺少卿孙育丰,犯收受贿赂等几项罪名。”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孙育丰心跳加速,拿着笏板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皇帝的内侍赶紧上前,接过鄢景宣手中的奏本,快步呈上去给皇帝。
皇帝粗略地浏览了一遍,“魏国公,你在奏疏之上所列的罪状,可有证据能佐证?”
“有。”
鄢景宣往殿外喊了一声,“把箱子抬上来——”
很快,就有两个公府的仆从,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了。鄢景宣从箱子取出了最上面的一摞证据,再交给内侍,呈给皇帝。
孙育丰愣愣地看着那一大口箱子,周身的血液都在发冷。鄢景宣到底是什么时候搜罗到的这么多东西?他到底掌握到何种程度?
皇帝接过一摞证据,一页一页地浏览着。皇帝看得越多,脸色就越是严肃。
看到后面,皇帝已经隐隐有了怒火,“大理寺少卿孙育丰——”
孙育丰胆战心惊地出列,“臣、臣在。”
皇帝问道,“魏国公参你犯收受贿赂、徇私舞弊、贪没证物财物,你对此做何回应?”
孙育丰咬着牙矢口否认,“臣冤枉,魏国公所言不实,他公报私仇。”
鄢景宣提醒他道,“孙育丰,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已经错过了自首的机会,现在主动承认了,姑且还可以算你认罪态度良好,若是还要负隅顽抗,就是罪加一等,应该从重处罚!”
孙育丰还是不承认,但也不敢再否认。
皇帝思虑片刻后,“既然如此,此事乃都察院的职责范围,就交由都察院,正式立案查办。孙育丰暂且停职,配合调查。”
“遵、遵旨。”孙育丰硬着头皮接旨。
皇帝又吩咐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林熙兆,“林卿,此案由你亲自督办,务必查得一清二楚。如查实确有徇私舞弊,确有冤假错案,你务必一并予以查清纠错。”
林熙兆出列应答,“臣遵旨。”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孙育丰已经满头大汗。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哪有什么人提携他?不管他被查出什么,根本就不会有大佬出来保他。
都察院的一把手左都御史林熙兆,算得上是内阁几只老狐狸中的最狡猾的,明里暗里的眼线一大堆,只要落在他的手里,就是凶多吉少。
孙育丰不清楚鄢景宣与林熙兆的交情有多深,可他知道,林熙兆宠他那小娇妻黎棠宠得跟掌上明珠似的,而程澄又跟黎棠有些交情,女人之间一嚼舌根,小娇妻黎棠再帮好姐妹去给大佬吹吹枕边风……
孙育丰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他辛辛苦苦近二十年的仕途,会不会迈不过今年了?
散朝之后,皇帝吩咐近身内侍,把一大箱子的证据封存,直接送去都察院官署。
鄢景宣直奔都察院官署,熟门熟路地摸到林熙兆的值房,往林熙兆的对面一坐,“老林啊,证据我都给你收罗齐了,只要你秉公办理就够了。我的要求不多,充军、抄家都安排上。”
林熙兆回道,“你去跟小傅说吧,我打算安排他做主审官,再配一个小詹给他打下手。我会叮嘱小傅抓点紧,争取过年前办结。”
鄢景宣不满道,“老林,皇上让你亲自督办,你糊弄事呢?”
“小傅操刀,小詹辅助,我来总揽监督,不对吗?魏国公,别在意这些小细节,咱们还是要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嘛,你放心,小傅现在比我能干!”
鄢景宣心想,这老狐狸!想偷懒就承认想偷懒呗,净扯一堆空话大话。
“你觉得你的解释合理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林熙兆脸一垮,“我家那位怀二胎了,我得多多陪她呀。非要逼着我说出来,烦不烦?就你宠妻要紧,就你给女人出气要紧,别人家的事就不是要紧事呗?”
这都二胎了?!鄢景宣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才不承认他很酸。
“你家黎棠又不是没怀过没生过,这都二胎了还怕啥,你陪着是能起多大用吗?你是能替她养胎还是能替她生?”
“小鄢啊,我家那位又娇气又任性,我陪着是不能起多大作用,但我若是敢不陪着,她就能炸毛,要把我给踹了。我就这么一个娇妻,你体谅体谅我吧,谢谢你啊。”
话是这么说,可鄢景宣怎么觉得,是他非要当狗腿子去巴结人家呢?
鄢景宣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看着他,吹嘘道,“这一点你就不如我,我把我家程澄管教得可乖可听话了,我叫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叫她不准黏人,她就乖乖自己呆着。”
林熙兆但笑不语。
鄢景宣问道,“怎么,你不信?”
林熙兆大笑两声,“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呢?你自己能够说服了你自己发自肺腑地相信,不就行了吗?人生在世,不就是要有一点信念感吗?”
鄢景宣感到装不下去了,这老狐狸弯酸起人来,真是够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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