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沈慕辰就跟着碧云从楼上下来,慕辰满眼愧疚地望着青浅,独邀她至僻静处解释。
青浅倚靠在墙角,内心理解他今日的安排实属无奈之举,所以并未苛责。可慕辰见她义气,不由更为自责,英俊的秀眉蹙得相当紧。
“这点小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本来我今天来也是有求于碧云,这样也算是两两相抵了罢。”青浅豁达地安慰慕辰,想让他好受一些。
慕辰凝望着青浅,斟酌着这个女孩的话,许久,才叹了口气说:“行吧,我知道了。不过今日还得劳烦你继续扮演下去,只要我爹对我放松了警戒,就……”
“慕辰,你说什么呀,不许对我说这些。”青浅忽得提高音调,主动拉着他的袖子,一半撒娇一半嗔怪。
沈慕辰先是一怔,而后从青浅的眼色中领悟出了暗示,手自然地拉着青浅的手,安抚道:“好啦!我错了。”
两人相视一笑,扭头再望走廓那头时,一抹红影已经消失在尽头。
慕辰的手连忙松开,羞涩的红晕从脸上直烧到耳根,他轻声说了句:“抱歉,失礼了。”
青浅不以为意,明白反正是在演戏,倒也坦然。为了力求沈剑南的放松警惕,她主动挽着慕辰的手,笑着说:“为了你的自由,和游行计划,别的暂且不计吧!”
慕辰垂头看了看她,从容地笑了笑。
于是他们很自然的出现在人群里,当晚,在座的宾客都知道了沈家大公子已有心上人,她是女师大的学生。沈剑南即使对清浅不满意,眼下也只得默许了她的身份。
众人寒暄半天,终于熬到开席。
灯光骤暗了下来,一束光打在主宾席上。沈剑南举杯站起来,笑呵呵地开始说一些祝酒词,他身旁坐着的,正是他的妻弟白崇军。此人今天穿着便服,头发梳着根根分明,看着非常神气。
青浅对沈剑南的客套词没什么兴趣,她和沈慕辰坐在下席,而旁边的位置正空着,碧云说回房换衣服,还没下来。
“诶,你知道那位女士是谁吗?”青浅指了指同样坐在主宾桌,刚刚给青浅解围的贵妇人。
“你说吕小姐吗?她曾是政府的机要秘书,现在是北平周刊的创刊人。”慕辰答说。
“你称她小姐?”青浅惊讶地问,因为观其外貌,虽保养得当,却也是一位中年妇人了。
“嗯,传闻她年少退婚,且到现在未行婚配,眼光奇高,在北平城,却也无人敢高攀了。”慕辰稍稍朝青浅耳边低语道。
“哦,原是这样,果然不同一般。”青浅赞叹了一声,即刻投去欣赏的目光。
沈剑南的慷慨陈词还未结束,忽得一声枪响传来,待众人反应过来,皆惊叫不已。不多时,又听见一句尖叫声,大呼“死人了,有人中枪了!”的惨叫声。现场顿时更乱了,有的四处逃窜,有的直接钻至桌下。
青浅被慕辰护着,蹲了下来,两人在临危之际,并不慌张,而是四下张望,寻找可疑人员。
这时只听沈剑南一声哀嚎,叫道:“崇军,你醒醒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干得呀?”
人群散开时,白崇军已经倒在餐桌前,一动不动。胸口处有个血窟窿眼,鲜血正往外涌出来。眼看是一枪毙命,凶手不仅枪法奇准,而且完全是没有想要留活口。
“来人啊!”随着沈剑南一声令下,冲进来一群军警。
“现场人员一个都不许走,整幢楼给我搜,不要放过任何角落,听见没有?”沈剑南气得脸色铁青,喜事瞬间变丧事,死得不仅是自己的亲人,还是自己在新政府的倚仗,可谓是要气急攻心了。
慕辰见中枪的是自己的舅舅,自然也沉不住气,嘱咐青浅自个儿当心,就跑到父亲身边,去帮忙处理善后事宜。
青浅内心复杂,一方面这是好友的亲人,一方面他又是民族的汉奸,孰轻孰重,青浅心中有数。但第一次面对死亡,要说心里没有半点波澜,是不可能的。
当晚,沈府的灯亮如白昼,沈府的事明日势必轰动全北平。所有参加宴席的宾客都拿着名帖,重新登记,自证身份。青浅因为没有帖子,碧云又仍未下楼,所以无人作证,幸好这时慕辰赶来,替她证明,她才得于解脱。
军警把沈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仍未找出什么线索。直到夜已深,那些达官贵人等的不耐烦,开始哗噪起来。沈剑南无法,只得放众人各自回府。
青浅原想跟慕辰兄妹俩道个别,见沈慕辰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而碧云又迟迟不肯下来。只得出门找到自家租来的汽车,准备回去。
等她刚坐进车里,她就察觉出不对劲,坐在主驾驶座上的人虽然跟达叔穿着一样的衣服,但是身姿挺拔,且比达叔消瘦,帽檐压得极低,使得青浅一时间也没有看清他的像貌。
“抱歉,我看错了。”青浅以为自己认错了车,正欲下车。
那人沉声道:“别动。”
青浅猛地怔了怔,待反应过来时,背上不禁冒了层鸡皮疙瘩。
“他是……”
青浅顾不得细想,颤抖地问:“达叔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在后面。”那人轻描淡述地说道。
青浅借着沈府楼顶洒下的灯光,见后座上达叔果然躺在那儿,外衣已经被剥掉了,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放心,只是晕了。”这次那人主动开口,解了青浅的疑惑。
青浅望着这个男人,沈府为了找他,就差没有掘地三寸了,可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反而气定神闲地坐在车里看热闹。
“他们没有搜车吗?”青浅忍不住问道。
“嗯,暂未想到,不过也快了,说着指了指门口。”
青浅抬头看门口果然守卫森严,出行的车辆还得停下进行最后一次巡查。
“你知道怎么做吧?”那人语气不带情绪地问道。
青浅看着他倘开的外套下,腰间别着一团黑色正是□□的枪柄。发怵地点点头,俗话说:“好女不吃眼前亏,若不答应配合,恐怕即刻就挨了枪子。”
那人见青浅同意配合,便发动了汽车,刚调了个头,准备出沈府在大门时,碧云突然跑了出来,拦在车前,大呼:“青浅。”
那人先是一惊,马上停了车,将车灯关了。青浅也没料到碧云还会出来送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容我下车与她说两句。”
“快去快回,不要耍花样。”那人淡淡地警告了一句。
青浅望了眼后座的达叔,点了点头。
随后下了车。
“青浅,你要回家了么?”碧云这时想必已经看过她舅舅的尸体,双眼仍有眼痕,哭的红红的,鼻音浓重。
“是的,抱歉,一直没有等到你,也没来得及跟你道个别,你节哀啊!”青浅主动走过去,因她个头比碧云高一些,抱着碧云有意遮住她的视线,并温柔地安慰她。
“嗯嗯。谢谢你!”碧云再度哽咽起来,不过这次没有再哭,她松开青浅,说道:“夜已深了,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的。”青浅表面淡定地拍了拍她的肩,实则内心却紧张万分。万一这沈大小姐好奇要查看她的车子,她就惨了。
幸好碧云没有,不仅没有,还走到门口,跟门口的卫兵交待了一声,卫兵见大小姐下令,就直接挥手放行,事情比预想的要顺利。
出了沈府大门,青浅与那人都松了口气。青浅现在满脑子要应对的是这个凶案犯接下来将会如何处置她与达叔的问题。
汽车径直开出了城,在城外十里一处荒地停了下来,周围黑漆漆的,今夜乌云厚重,连个毛月亮都没有。
青浅的心非常紧张,此人身上有枪,万一想要杀人灭口,在这儿解决她与达叔,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算自己能趁黑逃走,可是达叔正昏迷着,青浅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怎么办?”青浅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种自救方法,都被一一否决了。
那人已停好车,骤然转过头来,紧张的青浅慌忙抬手护着头,双眼紧闭道:“壮士刚为民除害,小女子十分佩服。壮士心怀天下,断不会滥杀无辜,况且我并未看清壮士容貌,也对您构成不了任何威胁,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和达叔吧?”
那人并未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也知我是为民除害?”
“对,白崇军勾结日本人,卖国借债,但凡是有志之士,都想除之后快。壮士是做了晚辈想做而做不到的事。”青浅实话实说。
“哦?所以你刚才愿意帮我脱身,是因为这个?”那人语气始终不见情绪,平静的让青浅一刻也不敢放松。
“壮士之举将永载史册,为我辈楷模,即使没有我,相信您也已经有周全的脱身计划。”青浅在死到临头之际,奉承话是张口即来。
那人趁着车灯望着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地小姑娘,终于有了些不忍心。于是戏谑道:“哪学来的?牙尖嘴利。”
随后,青浅便听见主驾驶座那边的开门声,那人站在车外,又嘱咐道:“你呆在车里别乱跑,再过五分钟他就醒了。”
“……”
青浅没有回答,直到周围再也没了动静。青浅才偷偷睁眼,一见主驾驶座上果真无人,再将头探出车窗外察看,哪还有人影?
青浅下车,在周围搜索了一圈,终于确定人已经走了。待她回到车内,这才发现方向盘前头搁着方帕子端端正正,里头不知包着东西。青浅打开一看,是一个纯银凤饰的手镯,颇有份量,在灯下隐隐发光。
“诶,你的东西。”青浅再次探头出去,但空山回谷,并无人应。
倒是车后坐,达叔“哎哟”了一句,摸着后颈,吃力地爬起来。青浅见达叔醒来,也顾不得其它,连忙回头察看他的伤势。
那人并未说慌,只是打晕了他,没什么大碍,休息了会,两人交换了一下信息,就驱车回去了。
至于手镯,达叔见着时也有些吃惊,而后安慰青浅说:“这可能是那位义士感谢她出手相助的赠礼,嘱咐青浅好生收着。”
达叔平日也痛恨汉奸,所以今晚自己虽吃了点苦头,也并未放在心上,反倒对那位凶手钦佩有加。
青浅无法,只得照原样包好,搁到柜子最里头藏好,想着以后若有机会,再还给那人。当晚的事,她和达叔约定,谁也不再提起,把这事一道烂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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