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忻同见青浅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他选择不动声色地说:“我还有事,以后若要找我,可去书房。”说着杨忻同便退了出去,帮青浅关上房门后,嘴角轻轻扬起了弧度。
小丫头的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他不介意被她利用。毕竟那天晚上,要不是她,还真要颇费一番功夫……
待到夜幕时分,青浅已收拾好了衣物,熟悉好了环境,甚至还抽空给抚风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地书信,信中不仅高度赞扬了他的文章,还表达了对他勇于揭露现实的敬佩之情。
未尾署名,青浅自然不敢直言其讳,她环顾四周,眼光倏地停在那晚赴宴的那件天青色短旗袍上。随后,便打定主意将天青二字当作署名,落在信的未尾处。
此信寄出,无非有三个可能,一是发刊那边无法帮青浅找到抚风,二是信件到达抚风手中,抚风却没有兴趣理她这种青年小友,毕竟回信也需冒一些风险,第三种是抚风有胆量回信,青浅却拿不出合理的收信地址。
总不能如实写下吴县旅部,这样对方一下就会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的兄长。青浅再三考量,只得写了苏大的地址,回头若真有回信,可让苏强转交给她。
处理完这些,青浅只觉得心中大石落地,便轻快地收拾好自己,然后提前到达了餐厅等待兄长。青玄倒也守时,甚至吩咐厨子吴妈比平日还早些开饭,菜式都是按青浅喜欢的家乡口味。
吴妈是老吴县人,做得菜很地道。满满一桌子的接风宴将青浅馋的直咽口水,早已将哥哥将自己另行安置的烦恼事抛之脑后。
青玄微笑地将妹妹拉到身旁坐下,又一味让吴嫂去请杨忻同一起来用餐。青浅赶忙拉着哥哥说:“咱兄妹好不容易重聚,为何要喊上外人在场,徒添不自在。”
青玄解释道:“修文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患难兄弟,况且听说今天在一街,要不是他出手相救,你此时恐怕也不能好好的坐在这儿。”
青浅见哥哥主动提及今天一街的事,免不了诉苦道:“哥哥部下对学生未免太过严苛,且不说自己刚从外地回来,不熟悉当地政府的法规,就算知道,随便对学生动粗,也是胜之不武,连累哥哥治军名声。还有就是你说的好兄弟,虽帮了我,却也害我被关了起来,所以若要我向他道谢,还是免谈了吧!”
青玄见妹妹对修文的误会着实有点深,只得打圆场道:“青青啊,修文曾见过你的照片,见你面熟,想必心中起疑,所以才让人带你回去写笔录,目地就是想证实心中的猜想。至于擅自关押,绝对是士兵的自作主张,哥哥已经处罚了那班巡卫兵,给你出了气,你可否别将气撒在修文身上。”
青浅若有所思地想想了,见哥哥似乎也并无责怪自己胡闹之意。只得顺势点了点头,就当作不打不相识,翻篇过去算了。
吴妈回来秉告说:“杨团长傍晚时分出去,到现在未回来。”
青玄安排的合解饭只得作□□浅也暗暗松了口气,自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确实理亏。况且杨忻同明知她会向哥哥借机告状,还能磊落地避开,足见其胸襟坦荡,倒让青浅越想越不是个滋味。
青玄敏锐地察觉中,妹妹这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话也不多。连打小最喜爱吃得松鼠桂鱼,摆在她面前,不过只浅尝了几口。思忖着难不成妹妹在北平多年,已经转变了口味,喜欢别的口感了吗?
“青青,如果你现在吃不惯这儿的饭菜,回头我给你找个北平的厨子。”青玄帮着夹了些鱼肉放在青浅碗中。
“不需要的,哥哥,我喜欢吃家乡的味道,在北平时每次想家,达叔都会做这道菜给我吃。”说起达叔,青浅有些内疚,自己瞒着他一声不吭地回到吴县,现在达叔可能还以为她在寄宿呢。
“哥,你能不能发个电报给达叔,告诉他学校最近放假,我因为恋家的紧,就自己回来了。”青浅撒娇着让哥哥出面替自己收拾北平的摊子。
青玄拍了拍妹妹的肩,笑着说:“你以为达叔不知道你的小把戏呀!他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最了解不过了。”
青浅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原来自己这次回乡,他们早有预见,怪不得那个杨忻同莫名其妙地问了她一句:“是不是从北边来的?”
“路上还顺利吗?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以后不许再一个人出门了。”青玄脸上倒是难得的严肃,语重心长的嘱咐妹妹。
“嗯嗯,知道了。”青浅只是一味点头,并不敢多提路上三个流氓找事,还跟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结伴而回的事。
“对了,听说北平那边□□闹得十分厉害,各大院校都罢课了,暂时应该不会再开课了吧?”青玄问道。
“嗯,我想是吧!”青浅不敢再多说自己在北平的事情,所以只得闷头扒饭。
“既如此,不如趁你这次回来,哥哥给你介绍一些对象,若有合适,也可以相处相处,你的年龄也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青玄舀了碗鸡汤,递给妹妹。
“哥,我这学业未成,找什么对象啊!况且,现在国难当头,哪有心思成婚。”青浅吹了吹碗里的汤,说的一脸认真。
青玄爽朗地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这话修文倒是常说,难道是他教你的?那我明日倒要说说他了,若把我们青青的婚事给耽搁了,看我怎么罚他。”
“哥,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与他人无关。”青浅连忙解释,她倒意外,杨忻同这方面的观点竟与她同出一辙。
“你一个女儿家,好好找个人家,相夫教子,为兄这才算不负辜负父亲的嘱托。”青玄拿起酒杯,将杯子的酒一饮而尽。
“哥,你成婚后开心吗?”青浅拿着酒壶乖巧地替青玄重新倒上一杯,又给自己添了个杯子,给倒满了。
青玄颤了颤嘴角,端起杯子又干了。随后自嘲道:“开心,为什么不开心,王家是当地的名门旺族,要财有财,要势有势。有了这两样,你哥这二师第三旅旅长位置,当得是稳若泰山。”说完,自己倒了一满杯喝了下去。
“哥。。。你别这样饮酒,伤身啊!”青浅感觉地到哥哥的笑意中透着苦涩,连忙去夺他手中的酒杯。
“无妨,哥哥见到你高兴,不免多饮一些,对了,往后你同修文同住后院,需得和睦相处,修文这人不擅言辞,但绝对有颗赤胆忠心,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国家,你没事不能欺负人家,更不能无事打扰他办公,听见没有?”
“知道了。”
“还有□□之事,出发点是好,但你们年轻人难免热血,容易被人利用,被人当了枪靶还不自知。况且你一个女儿家,实在不宜抛头露面,以后这种活动还是不要参与了罢。”青玄看着妹妹,劝道。
“哥,才三年未见,你讲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再说你也是接受过新思想的人,怎么就处处觉得女儿家成不了事儿。”青浅将筷子一搁,急地想跟哥哥分辩几句。
青玄知道妹妹脾气,也不上当,按着额头借口说酒意上头,又嘱咐了些别的话,便回王府去了。
哥哥离开后,青浅才觉得偌大的陈府大宅,夜晚着实冷清地很。青浅虽理解哥哥居人篱下的无奈,但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他们的那个家已经没了,也回不去了。
青浅将杯中的酒喝完后,独自回房时,在路过书房时,见内隐隐透出灯光,想着杨忻同已经回来,该不该进去对他说声抱歉?今日之事,是自己误解了他。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难为情,或许人家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冒然闯入倒显得有些唐突。青浅在门口徘徊许久,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便好奇贴着门缝间,想看看这个杨忻同是否真同哥哥所说的,为国为他都有一颗赤胆忠心。
门缝不大,只能勉强看见公案上,确实坐着一个人影。此人时而奋书疾书,时而埋头苦读,一刻也不肯消停。
青浅正看得有趣,身后忽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青浅回头,见一手持煤油灯的魅影立在身后,恍若鬼影,不由受惊往后一退,推开了书房的门,一屁股跌在进去。
“哎呦,实在抱歉小姐,我见你趴在那儿看了许久,也不出声,就碰了你一下,谁知竟吓着你了,真是对不起了。”吴嫂满脸内疚,赶忙放下灯和手中的热水壶,上前扶起青浅。
青浅只觉是这脸丢得着实有些大,她倒希望这个杨忻同耳朵不好使,全然没听见这边的动静。但她显然是异想天开了。待她回头时,杨忻同已走到她身旁,神情自然,只淡淡问道:“摔伤了没有?”
青浅摇摇头,当下只觉得丢脸,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吴嫂见青浅没事,就提着热水壶往案上的茶杯续了些热水,又问修文:“在外是否有用晚饭,要不要煮些点心过来?”
修文摆了摆手,示意吴嫂可以早些去休息,吴嫂将煤油灯留给青浅,自己摸黑先退了出去。屋内只剩青浅和修文两人,青浅尴尬地搓了搓手,在修文的注视下,道歉的话委实说不出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辰还早,你要看会书再回去吗?”修文主动开口问。
“书?有吗?”青浅说完,才觉得自己又在说傻话。
修文微微笑了笑,说:“书房自然有书,这里有一部份是陈府原有的藏书,有一部份是我新近购置的。”修文带着青浅,指着公案后面一排排整齐的书架。
青浅走在他身后,见他的军装外套和帽子已经挂在旁边的衣帽架上,身上只是穿着普通的白衫便装,袖口随意挽起,显得平易近人了些。青浅又扫了扫公案,上面除了堆满的文书,电邮外,还独独放了一本《春秋》。这让青浅很是意外,印象中的各地军阀只热衷于杀伐抢掠,然而此人却仍有闲情静读史书典籍,让青浅有些意外。
“你喜欢看什么书?”修文回头见青浅盯着公案发呆,不由又问了一句。
“嗯。。。都可以,左右不过打发时间。”青浅走到书架前,上前抽了本沈括的《梦溪笔谈》,然后寻了个座位坐下来,开始读起。
修文倒没再说话,回到公案前,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屋内重归于安静。只剩窗外初夏的蛙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青浅的心思稍定,刚陪兄长喝了一些酒,现在酒意上头,脸有点红扑扑的,不过倒不影响她的阅读速度,她正看得入神时。
修文冷不丁地问她道:“听大哥说你在北平学得是国文系,不知对史学经典,有何见解?”
青浅抬头见修文仍专注地翻着手中的公文,问得特别不经意。
“古人云:读史可明智,知史可鉴今,史学经典,源远流长,自是饱含无数前人的智慧,就如《春秋》这本,从平王东迁,到三家分晋,天下分合,全无定数,历史不过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上演。”
“哦?你这看法倒是有意思。”修文扭头看了眼青浅,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青浅不明其意,只觉得自己说得并没有错啊!现如今北洋政府虽然主政,但各地军阀割据,手握雄兵,政府的政令,甚至还要看各地督军的脸色,可不恰如当年的周平王与诸候之间的关系?
“不过历史也不会简单的重复,现如今的局势更为复杂,现在的中国,政府是懦弱的,不仅有内乱,百姓被封建势力的长期压迫,思想麻木,落后守旧,还有外国势力的虎视眈眈,看看东北吧,看看山东,看看北平东交民巷那些傲气的各国公使和各地租界。”青浅喝了酒,话比平时都多,胆儿也比平时大。
待她气愤地将这些话通通说完时,她后悔了,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杨修文是什么心思?是否跟她意见一致,若是一致倒也还好,若是不一致,跑到哥哥面前告自己一状,那她北上求学之路就真的彻底没指望了。
青浅尴尬地与修文相视无言,只得匆匆将书放下,捂住发烧的脸,借口喝醉头疼,提起煤油灯,逃也似得跑了。
修文担心她夜黑不识路,在后头悄悄一路跟随,见她摸进了卧房才松了口气。待他回到书房顺手就捡起桌上的那本《梦溪笔谈》,随意翻了翻后,方才放回书架原来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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