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不少摆摊做买卖的开始吆喝,大约是夜幕将至,夜市将开,人潮逐渐多了起来。忻同与青浅沿着人流慢慢走着,显得十分悠闲自在。
“你知哥哥何时回来吗?”青浅问忻同。
“若一切顺利,应该三五日便回。”忻同思量着回道。
“哦,这样。”青浅看了眼忻同手中的布匹,盘算着制衣的进度。
这时,远处有三四名学生模样的人,手里派发着传单,宣传过二日,苏大公学有召开妇女演讲会,到时可前往参加。
青浅很双手接过他们递来的传单,很是向往,但又碍于哥哥反对她参加这些活动,恐怕到时又是一通教训。
忻同看着青浅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只觉得好笑。想来她应该很想参加,又怕大哥不允,便作出这万般纠结的模样。于是瞟了那宣传单一眼,说道:“去也无妨,不过不许上街游行。”
“好的,我不游行,只帮你维护秩序啊!”青浅欣喜之余,还不忘自告奋勇。
忻同见她开心,也不拆穿,只是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着。
仙必居是吴县最大也是唯一的戏园子,这儿的头牌花旦小月仙,名气很大,有时戏约多得甚至要到全国各地去跑场。
今日恰逢假期,戏院更是爆满,早早就开始售票了。幸亏忻同早有预见,见青浅还想在东街再逛上一圈,便及时将她拉回,不然怕是怎么样也买不着票了。
入场后,眼看时辰还早,青浅趁忻同不注意,便溜去后院,想寻个地方解手。忻同到底是个男子,这事儿青浅不便与他说,
后院很大,她找寻了半天,终于找到在一处茂密的树植中,耸了间矮房,上面立了个厕所标记。青浅正欲进时,隐隐传来悲戚的呜咽声,这才发现树下正蹲着一位身着戏服的女子,头埋在膝间,哭得相当可怜。
“你……没事吧?”青浅忍不住朝她问道。
那女子缓缓抬头,她脸上本已画好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淡,两条红红的泪沟看着跟血泪一般。这时黑幕已至,看得并不真切地青浅,被这诡异惊恐地面容吓得连连后退。
“你别怕,我是人不是鬼。”那女子语调凄婉却绵柔细腻,听着让人觉得舒服。
青浅定睛看了看,确实是个人,只不过脸上因花了妆容,变成这样,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便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哭呀?”
那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青浅,大概觉得她不是坏人,便叹了口气回道:“哎,我母亲生了急病,可惜无论我如何求班主放我回家探望,他都不同意。”
青浅心想,假日里戏院人潮如织,人手不够是正常的,但人家母亲生病都不允假,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于是便打定主意,上前一步说:“你在这儿哭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与你一同去找班主再说说?”
那女子厚重的脸上升起些胆色,还未回答又缩了回去,连忙摆手示意道:“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班主明明不通情理,你又没有卖给她,怕他干嘛,走。”说着青浅就伸手想去拉她。
不料这时身后骤地传来凶恶的声音,嚷道:“我准不准她假,与你这臭丫头有什么干系?你是哪来的臭丫头,敢管我们仙必居的闲事。走走,给我走。”说着就要来揪青浅的衣服。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钻来,挡在青浅跟前,将那班主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那女子连忙去扶他,却被他不识好歹得反手甩了一巴掌。大骂道:“叫你唱你就唱,当年要不是我收留你们娘俩,你们早就饿死在街上。”
青浅见来人正是忻同,不由胆气又壮了几句,指着班主,斥责道:“你怎么敢打人呢?”
班主冷哼一声,骂说:“我自己的人,想打就打,愿杀就杀,就算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你这话恐怕不妥,政府早已出了明令,不得苛刻打骂雇佣工人,更别提剥夺他人的性命。”忻同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异常有力量。
那班主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忻同的面容,立马哈腰赔不是,笑着说:“哎哟,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杨团长大驾光临,您这微服出巡,小的一下没认出来,该死该死,都是误会啊!”
青浅眼见这个班主因为认出杨忻同,态度大变的样子,着实令人作呕。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追问道:“她母亲都生病了,你还许人回家探望,有没有人性啊?”
班主睨了青浅一眼,见这丫头被杨忻同护在身后,便知是得罪不起的人,忙不迭点头称道:“是是,只因假日大家难得闲暇,都冲着她小月仙而来,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要今晚戏一唱完,我立马安排人送她回去见她娘,您看这样可以吧?”
忻同看了青浅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青浅便答说:“这还差不多,这是你们戏院的金字招牌,要好生伺候着,你别动不动就又打又骂,这样寒了人心,谁会真心为你赚钱,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着青浅拉着忻同就走,那班主迎上前去开路,嘴里还不住附和说:“没错,没错,我也是一时情急,下不为例。两位还是这边请,我给你们安排上好位置的包厢。”
“不必了,我们买的是厅票。”忻同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
“这怎么行呢?杨团长您实在不必客气,您与林旅长都好久没来了,今天让小的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吧!”班主啰啰嗦嗦地还在献殷勤。
青浅听着觉得烦,便说:“你没听见我们买的是厅票,就算我哥来了买厅票也是坐大厅,不需要你格外关照。”
那班主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是旅长的妹妹,一时间被驳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却不敢发作。
忻同扬了扬眉梢,开口介绍说:“这是旅长的胞妹,在北京上学,这几天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这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有想法,有想法!”班主堆笑着,让两人带回到戏厅里,寻了个前头最佳的位置,又称呼人上好茶,点心瓜果堆得整桌子满满当当。
青浅感觉还不饿,所以对桌上的瓜果不敢兴趣,又觉得班主实在碍眼,就把他打发走了,自己打量起戏院里头的布置,与渐次进场的人群。
这时有几个洋人进来,班主与伙计连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请安问好,然后引到楼上厢房里招呼,好茶好烟送上,伙计上下楼忙得不亦乐乎。
青浅见着中国人在洋人面前如此谄媚的样子,感觉很不舒服,幸好这时戏已开场,小月仙如水一般地嗓音,时而幽咽婉转、起伏跌宕、若断若续、节奏多变的唱腔引得阵阵掌声,这当家花旦的金招牌,果然名不虚传。
她脸上已经重新画上了厚厚的脂粉,看不出刚刚被打得痕迹,状态犹佳,看来心情并未受到影响。青浅心里有些佩服小月仙强大的心理素质。
忻同只是偶尔帮青浅茶杯里添些水,其它时间多数都在认真听戏。青浅对戏却无什么兴趣,所以一般张望着四周,一般盘算忻同今日带自己出入的地方,所见所闻,究竟有何用意?
好不容易熬到戏毕,小月仙被无礼要求亲自上楼去招呼那些洋人。忻同拦住想去阻拦的青浅,劝说:“你帮得了她一次,帮不了二次。”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是啊,这个吃人的社会,三教九流之末,一介戏子的尊严荣辱,谁也能顾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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