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青浅没事总往仙必居跑,青玄对仙必居心怀芥蒂,同时也比较反对妹妹跟这些三教九流的往来。但是相比于让她走上街头闹事,能够安心学艺又显得能让她安份许多,左右权衡之下,他并未出面干涉,只当是默许状态,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杨忻同自然知道青浅接近仙必居打得什么算盘,他也不会去拆穿,只是私下指了个人保护她的安全,其他由着她自由发挥即可。

    其实当年的事,疑点重重,但杨忻同碍于青玄的态度,始终不敢去深究。况且这次是青浅对哥哥蛮横干涉自己婚姻自由的一点小小的反抗,他也不忍插手。

    所以,除去青玄有时自作主张为青浅安排的相亲,青浅每天去学学弹琵琶,杨忻同有闲时再带他去学学骑马,晚上练字读书,在吴县的日子也算越过越惬意。

    最让她高兴的是,她终于收到抚风先生的回信,还是由周强亲自送来的,因为青浅不想让抚风寄到旅部,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当时写的是周强的地址。

    青浅高兴地拆开封笺,抚风先生一改往日文章里的犀利措词,变得亲切简约,口气犹如多年老友。他解释说由于案牍工作繁忙,没有及时回复天青小友的信,深感歉意,日后有空,定当常做联系。又嘱咐天青要坚持学习,不改初衷,在民主意识的潮流下,发挥自己的价值。

    两人都没有交代自己的身份,也不清楚对方是男是女,是少是老,只是青浅一味觉得,以抚风文字间的老辣,非资深老者不可。然后他们聊时事,文学,或是理想,相谈甚欢。字里行间,已经蕴含着深厚的情意。

    有了抚风的回信,青浅觉得日子有了希望,抚风的鼓励,与他的文章一样,像一盏明灯,能为她迷茫的日子,带去一点希冀地盼头。

    青玄那边似乎有加紧对妹妹的婚事的上心,自打上次青浅当众装出绝症的样子,就有那么一小股风吹在部队管理层,说旅长胞妹年纪轻轻就生了重病,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又有人说,旅长胞妹在北京已有相好,所以故意装病拒婚。再亲近点的都知道,这小姐天天往仙必居跑,半点也不像是得了绝症的模样。

    于是,上门相亲的人又变得慢慢多了些,青浅对此是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为此她也是找尽各种理由,尽量逃避哥哥带回来的各路“青年才俊”。但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

    这天,她原想去仙必居学琵琶,出门却刚好遇上仙必居的小厮来通知她说:“月仙姑娘受邀去外地演出了,因走得紧,没有亲自上门说,只得小人前来禀报。”

    青浅谢过他后,只得调头回后堂,这时哥哥青玄与忻同也从门口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生面孔。青浅点头致礼,正准备开溜,被青玄一把叫住。

    “青青,去叫吴嫂泡壶茶到书房。”

    “诶,知道了,哥。”青浅答后准备退下。

    青玄又说:“你去换身衣裳也过来,看你穿成什么样子。”青玄不满地打量着妹妹这身素色革麻长裙,浑身上下都没有点活泛点的颜色。

    “我衣裳怎么了?”青浅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又看到哥哥身后站着个满脸堆笑的人,顿时全明白了,于是乖巧地回道:“是,我这就去换。”

    青浅先去厨房找到吴嫂,将哥哥的吩咐与她说了后,便回到卧室。她打开衣橱,扫视了一圈,觉得不是很满意,又抬头看了看衣橱上的竹藤箱子,这里有一套衣服是她母亲生前留下来的,十几年的时光,原先的青藏色已经变得灰白,棉线也有些脱落,折皱明显,还一股陈年旧味。

    讥诮的笑意爬上青浅的眉梢,“哥哥不是喜欢活泛点的颜色吗?我偏要将素净坚持到底。”青浅踮脚取下衣服,换在身上,对着镜子瞧了瞧,觉得满意极了。

    她走到书房门口时,正好遇到前来送茶的吴嫂,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茶,示意由自己送入便好。

    青玄正在谈事,只有忻同看见青浅进来,但看她穿着满是折子又陈旧的衣服,还是有些吃惊。

    青浅先将一杯茶递给哥哥,然后再分别派给其他人。青玄只顾说话,还以为是吴嫂,待青浅派完茶水又回到他身旁站着时,他才抽空说你可以先下去了。

    “好的。”青浅一脸得逞,喜不自胜,还没走两步,青玄便喊道:“你站住。”

    青浅只觉头皮一紧,无奈转身,只见哥哥怒目于她,将刚刚端起的茶盏又重重放回到桌上。青浅讪讪回到青玄身边,脸上面无表情。

    “你想气死我吗?”青玄瞪着青浅反问。

    “不敢。”青浅低声答道。

    “哼,我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青玄数落道。

    这两兄妹相持间,一人冒然圆场道:“林长官息怒,令妹这样喜欢节俭,真是不可多得的品质,记得我祖父刚做事那会,为了省钱果腹,也是衣裳破了都舍不得换,将积蓄攒下来投入到生意中,以至于越做越大。”

    青浅垂眼看了看这个身着绸缎制作的长褂男人,觉得他十分虚伪,明明自己都做不到节俭,还在这儿说什么大话,况且他们兄妹俩说事儿,要他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是是……让欧阳公子见笑了,公子府上多年经商,才积下这家业,实属是不易的,欧阳老先生的品质,我打小就听家父赞扬,甚为仰慕,不知他近年身体可好?”青玄气消了大半,根本不理会妹妹,开始继续跟那个叫欧阳公子的寒暄。

    青浅无聊地撇了撇嘴,抬头正好瞧见杨忻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笑话自己。她不由分说地抛去一个眼刀,一点儿也不示弱。

    杨忻同端起杯子抿了口茶,适时说道:“不知欧阳公子平日可有什么爱好?”

    欧阳公子一听,忙答道:“鄙人是留学刚回,现在跟家中长辈学做生意,平日也没什么爱好,只喜欢玩玩牌九,听听戏。”

    “噢,听戏好啊!小妹与必仙居的那个小月仙相交一二,你若有兴趣,可令她帮你引荐啊!”青玄忙不迭地说。

    “哥,我是去学琵琶的,对戏不感兴趣。还有我虽对服装没什么要求,但是吃得戴得,必是要极好极贵重的。珍珠翡翠必不可少,美味珍馐也断不可缺。”青浅冷冷地说。

    “嗯嗯,这都是小事儿,饰品库房有的是,饮食厨子也有四五个,完全能够满意足你的……需求”欧阳公子被青浅瞪得有点心虚,差点话都没下去。

    青浅心里骂着这个不要脸的混小子,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她对他无意,却还在这儿显摆家大业大。又不客气地说道:“我闲时就爱玩个牌九,赌赌钱,不知道欧阳公子家里有没有牌搭子啊?”

    “青青,你胡说什么?”青玄抬头瞪了一眼青浅,他对这个欧阳公子挺满意的,而且他家在商会说话一言九鼎,若能联姻,对军费的筹措很有帮忙。

    “无妨,我家几位姨娘平日也会玩一下,我得空有时也会陪同,就图个乐嘛!呵呵……”说着欧阳傻笑起来。

    青玄自然也陪笑着。只有青浅感觉越来越气结,忍不住又故伎重施,捂嘴咳了起来,边咳还一边靠近欧阳,断断续续地说:“失……失礼了,近年得了肺痨……治不好了。”说着就退出了书房。

    “青青……你真想气死我呀!”青玄一大桌子,站起来大呵一声。

    青浅已经退到了书房外,才不理会哥哥的气急败坏。

    欧阳怕两兄妹交恶,快起身拦着他,劝道:“林长官休气,休气,令妹机敏直率,实在难得。”

    “欧阳兄海量,小妹性情顽劣,这些年疏于管教,实在是我的罪过。唉!”

    “林长官千万别这样说……”欧阳不但不生气,反而积极为青浅开脱。

    忻同双眼复杂地看着这位欧阳公子,沉默不语。

    往后的日子,这位欧阳公子总是时不时地出现旅部,无论青浅表现如何不待见,都无法劝退这位欧阳公子的热情。大抵是青浅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太一样,她表现的越是不在意,这种特别的对待就让欧阳越有吸引力。

    炎炎夏日,在一阵暴雨后稍稍带来清凉时,报纸上也带来了好消息,之前那几个码头打人的日本人终于肯低头道歉,并赔偿的医药费用。

    主要还得因为上海有家日资工厂拖欠工人工资,日本人一惯蛮横,竟将带头几个讨要工资的人打死。一时间全国再次掀起抵制日货的高潮。这时的巴黎合谈已经进入尾声,以中国代表拒不在文书上签字而以失败告终。

    日本人既得了山东利益,自然不愿再惹事端,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将全国的各种争端处理了一遍。吴县这起事件,是少有得到日本人的正式道歉和赔偿的。

    此后,各地开始慢慢复学,青浅也收到了学校的复学通知。但是哥哥有心让她留在吴县与欧阳好好接触,并不赞同她回北京。

    青浅尝试跟哥哥沟通了几次无果,青玄还增派了人手看着妹妹,美其名是对她的保护,两兄妹关系由此恶化。

    一天,青浅正准备出门往必仙居时,刚出大门迎头遇到满头大汗的周强,他对到青浅,神色异常地说:“跟我走,有人想见你。”

    青浅见他那么神秘的样子,觉得有些忐忑,路上不住的问周强:“竟然是谁要见她。”但那周强牙关极紧,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直到到了周强家土特产店,青浅老远看见等在门口的沈慕辰。

    周强这才凑近说道:“他从北京而来,非要找你,我不敢让她知道你住哪里,只能先将他安置在我家。”

    说这话时,周强的眼神暧昧,语气也比较复杂。

    青浅也懒得细想,沈慕辰的到来,让她看到重回北京的希望,至于别人要怎么想,那是她也无法控制的事。

    “你怎么来了?”青浅走近后主动问道。

    “我可算找到你了,为什么已经复学还迟迟不回去?”沈慕辰口气很急切,但青浅在他眼中的倒影却非常清澈。

    “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儿,暂时走不开。”青浅答得有些无奈。

    “两位还是进屋聊吧!”周强适时插了一句,将两位让进了屋。

    青浅与周强父亲简单地打了招呼,又在他疑惑的眼光中,随周强进了后院。

    “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劳烦你帮我一个忙?”青浅接过周强递来的茶,还没喝上就对沈慕辰问道。

    “嗯,我答应你。”

    “可是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青浅笑着说。

    “什么事都答应。”沈慕辰答道。

    周强抿了口茶,掩饰脸上的尴尬。

    “就是请你暂时当我的恋人,带我私奔吧?”青浅不急不慢地说。

    “噗~”周强惊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同样吃惊的还有沈慕辰,他的表情可谓是又意外,意外中还带着点惊喜,忍不住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不瞒你们,我一回到吴县,家兄就日夜张罗我的婚事,天天给我安排相亲。现在执意要将我许配给商会的欧阳家,他家公子又日日到我家纠缠,我都快疯了。”青浅忍不住地将近日的烦恼跟两位如实地说。

    “现在已经不兴包办婚姻了,为何你兄长还如此蛮横地干涉你的婚姻自由?”沈慕辰问。

    “大概是因为父母早逝,他担心没有人能照顾我吧!”青浅无奈答说。

    “再担心也不能强迫你选不喜欢的人成亲啊!强扭的瓜不甜。”沈慕辰有些气愤地评说,顿了一会,又说:“你放心,我这次来就是受小云所托,她复学后没见到你,急得不得了,去你家找你,达叔说你回吴县了,所以就嘱咐我来这儿找你。还有上次你离开,我之后才知道我的父亲跟你讲了些不得体的话,在这儿给你赔罪了。”沈慕辰站起来认真的朝青浅鞠了一躬。

    青浅忙起身,也回了一礼,说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没放在心上。”

    “这事儿,我觉得还得从长计议,你要走,也不一定非要安排一出与人私奔的戏吧?”周强脸色有些难看,语气酸溜溜的。

    “你不了解我哥的脾气,如果说我自个儿逃,他不放心,一定会跟去北平抓我回来的。倒不如装出与人私奔状,一来也可绝了他给我安排婚事的心思,二来如此他气归气,但时间长了,肯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青浅分析说道。

    “那这样对你名节有损,你就不在乎吗?”周强又问。

    沈慕辰看了看周强,表情同样也很复杂,但没有说话。

    倒是青浅,不在意的笑了笑,说:“名节对我而言确实珍贵,但眼下,相比这个,自由更可贵。”

    周强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既已下定决心,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明日即是苏大妇女演讲大会,你想个法子到达会场,到时可趁人多,中途前往火车站,这便是个甩开你哥眼线极好的法子。”

    青浅思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至于今晚慕辰哥?”

    “我会安顿他的,你放心。”周强抢着答道。

    周强明白青浅的顾忌,而且她明显不愿意让沈慕辰知道她哥的身份。

    沈慕辰还想跟青浅再说说话,青浅摇了摇头,说:“你长途劳累,先歇着吧!明日再说。”

    青浅起身要走时,两人都想送,青浅不让,最后周强执意送她出口,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青浅只觉得有些好笑,便主动开口说道:“周强,谢谢你了!”

    “不必见外,我只是想问你,如果一定要有人陪你演这场戏的话,为什么不能是我?”周强避着青浅的目光,远远地望着马路那头。

    青浅有些意外,但若说她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尽然,只轻轻叹了口气,回道:“你根在这儿,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到时还连累你的家人。”

    周强将目光移了回来,两人默了一回,青浅便转身走了。

    周父追出来,拉了拉周强的衣袖,他这才回神,轻轻也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没回,重新走回了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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