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呆在屋子里也闷得慌。青玄和忻同都因为公事,整日里不见人影。弄得青浅无所事事,只能闷在书室里练字。
这天,她被窗前一棵大梧桐树上的几只蝉鸣吵得头昏脑涨,忍不住找了根竹竿,又在后面柴房粘了点蜘蛛网,准备要亲自收拾掉这些吵闹的小东西。
无奈树高,不管她如何踮脚,竹竿还是差了一截。她不死心地搬来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再伸手去粘那恼人的蝉,这会还真让她给粘住一只。
可惜她还来不及开心,青玄就领了一群人进来,见她高高站在那儿,有点不成体统的样子,便大声喊道:“青青,你站那儿干嘛?还不快下来。”
青浅往下看见哥哥,身后还领着好多素不相识的人进来,不由地慌了神,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去了。
“诶,小心!”青玄连忙一个箭步过去,跟在后面的忻同也同时追上,两人各扶了青浅的一只胳膊。
“呵,好险。”落地的青浅暗自庆幸,左右各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
“你啊!”青玄无奈地瞪了眼妹妹,嘱咐道:“今天吴嫂休假,你去寻些好茶来,泡好端进来。”
“是。”青浅在众人前,也不敢再造次,乖乖点头,便告退去了后厅。
但是她翻遍后厅的桌上的罐内,也没找到什么好茶,只有寻常她与忻同泡得普通龙井。
“就它吧!”青浅拿来茶壶和热水,分别洗烫过,再将冲好的茶水一一倒入,待她端起端盘,正欲转身时,看见外头进来的杨忻同。
忻同见她已冲好茶水,两人便一道回到书房。
青浅走至门口,只听里头有声音传来话说:“日本大使馆已经传来照会,对我们封闭码头贸易区严重抗议了。”
“就是让他们急,只要我们沉得住气,每天损失那白花花的钱,看他们要不要低头。哼~军舰开来,吓唬老百姓还行,咱们也不是被吓大的,真打起来,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损失更大的也是他们自己。”青玄愤愤地说。
“是是是……旅座说得是。”在场的人连连附和。
众人见青浅进门,皆安静了下来,个个将眼光投在她身上。青浅依据他们的落座顺序,给他们依次派了茶。青玄见众人眼神暧昧,便笑着说:“这是舍妹,在北平求学,这几日才刚回来,众位不必拘礼。”
“噢,听闻前几日,在东一街有位敢当街怒斥巡警的巾帼女英雄,不仅文才皆备,而且貌美如仙,今日有幸一见,倒是我等荣幸之至。”其中一位幕僚巴巴望着青浅赞叹道。
“是是是……”众人又是一阵附合。
青浅只觉得有点难堪,当日明明已经剑拔弩张差点被打死,还什么文才皆备?这马屁拍得实在不怎么样,但青玄听了似乎还挺开心,他呵呵一乐,笑道:“孙参谋过奖了,我这妹妹呀,性子顽劣,略认得几个字,主意却大得很,众位莫要见笑。”
“不敢不敢……”孙参谋连连摇手。
青浅只觉得这种寒暄场合令她非常不自在,她低头对青玄说:“哥哥,既然你们谈事,我就先出去了。”
“诶,青青,先别走。这些都不是外人,平日里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认识一下,这位孙参谋长,这位林参谋,这位是王团副……。”
青玄依次给青浅介绍了一遍各人的职位。青浅这才意识到,哥哥这出恐怕不只是议事那么简单,瞧着更像有备而来,有心想让她从中挑个可心的人儿?
青浅的头感觉一丝丝的胀痛起来,余光瞥向杨忻同时,发现他正端着茶,面无表情地正轻轻吹开浮在上头的茶沫子。
寻不到帮助的青浅,顿时觉得有些无助,不过她灵机一动,计就上了心头,抽出帕子捂着嘴,突然激烈地咳了起来。
一边咳一边吃力地说:“哥哥,昨天大夫说,我的肺病又加重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拖不到多长时间,你看这病还会传染,这儿人多,我就先退下了,咳咳咳……。”
“青青,你……”青玄知道她是装的,被气得登时又不好质问,只得眼睁睁看到妹妹离开。
众人默默低头看看了刚才青浅端上的茶,面面相觑。
只有忻同淡然地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觉得这茶温得正好。
出了门的青浅,觉得浑身自在了不少,心想:“哥哥到底要搞什么鬼?明明跟他说了,不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他就是不听,不仅不听,还带了一群当兵的过来。”
青浅越想越气,既然他都不让她自在,她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于是,她便出了门,叫了辆人力车,直奔王府而去。
王府坐落于长街最热闹地段,这得益于,王义当时拿下吴县后,将督军府设在这儿。而王府,就在督军府边上一座稍小的府院。
青浅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青浅有心想瞒着哥哥此行,所以没有实报名讳,只称是王家小姐的密友,寻她有事。
管家瞧她面生,但因为大小姐的密友,只得让其入内,大堂奉茶。大户人家,面面俱到,屋子里的装潢古玩,都是极好的。不一会儿,王从云从里屋款款而来,她见了青浅,脸上满是意外,可能她也没想到,昨日刚见的妹妹,今日竟然自己又上门而来。
青浅笑着站起来,行了个礼,说道:“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您备礼了,请嫂嫂别见怪。”
“自家人,哪需要如此客气,快请坐。”王从云见到青浅,像是打心眼里的欢喜,连忙打消了她的顾虑,两人并肩坐下闲话,开始拉起了家常。
“常听你哥说起你,说你从小跟别家的女娃不太一样,既独立,又有主张,所以啊!我昨日才冒昧上门,明知会惹他不快,却还是做了!唉!”王从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嫂嫂,我哥就这样,您别放在心上,您能来看我,我心里可欢喜的很,你可不知关在旅部有多无聊。”
“谁说不是呢,关在哪儿,不也是无聊的,倒不如做个男人,能自由自在。”王从云又感叹了一句。
青浅见她眼眶粉黛极重,神情却有些黯然,见着自已也是强颜欢笑,再加上她这落寞的话。不由揣测是不是她昨晚挨了哥哥的骂了?
王从云见青浅不住的打量自己,不说话,忙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你看我是不是妆化得不好,显得气色比较差?”
“不不,是这样,我心里有些困惑,今日是来您这儿找答案的,我也不跟您这客套了,就想知道三年前,你与我哥哥是怎么相识,又怎么结缘的?”青浅忍不住把心里的问题一一问了出口。
“连你都看出来了,我与他不像是寻常夫妻吗?罢了,我对他的心,日月可证,至于他怎么想,是我无法左右的。”王从云垂下头,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青浅见她伤心,于心不忍,只得安慰道:“抱歉,嫂嫂,我实在不是故意来惹您不痛快,这事儿关乎哥哥,我这个亲人被蒙在鼓里的滋味难受,再加上他又一味热心地想帮我安排婚事。您说,且不说我学业未成,就算成了,整日里见你俩夫妻不睦,也是断断不敢再谈这事儿的。”
“放心吧,你与我不同,我自小只知女红,不曾读过什么书,所以与你哥哥时常话不投机。若不是当年,伯父执意要将我许给你哥,恐怕他也不会选择我。”王从云幽幽然地说。
“那既已成婚,就该和睦相处,哥哥又何必这样对你?”青浅愤愤而道。
“可能因为她的死,他总是怪我的吧?”说着王从云将脸埋在帕子间,低低的抽泣起来。
“嫂嫂,你先别哭了,难道哥哥真的曾经有个心仪的姑娘,她的死还与你有关?”青浅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至今日,我也想不明白,当时我以你哥哥的名义,约她在仙必居听戏。谁知回去当晚,她便腹疼难受,还不及送医,就断气了。”王从云情绪很激动,又埋头痛哭起来。
“咦,这可就奇怪了,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青浅疑惑地问。
王从云只一味地哭,并不回答。
青浅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又安慰道:“事已至此,你再哭也无益,若你觉得她的死有疑,何不追查真相?”
“妹妹你不知,当时我也曾偷偷派人盘问过仙必居的人,他们都一口咬定说当日茶水瓜果没有问题,而且那位女子见到我非常紧张,根本没有碰过桌子上的东西。”王从云仰着头,泪汪汪地看着青浅,努力回忆当日的情景。
“那就更奇怪了,她与你会面时,既然没吃任何东西,她的死自然赖不得你。哥哥也真糊涂,竟因为一件不明不白的事儿,就迁怒你这么多年。”青浅同情地看着她。
“这事还是怪我自己吧!若不是我执意想见她一面,就不会弄成这样了,都是我自己的命不好。”说着王从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青浅看着懦弱的王从云,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既心疼又觉得憋屈,难道爱一个人?真得可以令人退让至此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对王从云说:“这事我已经知晓经过,你就当今天没提过。以后你若想见我,只管去旅部找我,我看谁敢拦着。”说着她行了个礼,就扭头出了门,剩下王从云呆呆地望着青浅远去的背影。
从王府出来后,青浅径直去了仙必居。现在距离开戏时辰还早,还没什么客人。青浅就从侧门买票进入后,并不着急着找位置坐下,而是四下转转,通过上次的机会,青浅已经对这个戏院的内场有了大概的了解。
“按嫂嫂说得,那姑娘在仙必居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怎么回去就腹疼不止呢?如果真是投毒那么动机是什么?又是怎样投得毒?当日在仙必居究竟发生了什么?”
“客官,看戏在前厅,这里是厢房,请问你找谁?”一个声音打断了青浅的思索。
她回头一看,是戏园里的一个撒扫的小肆。
正当青浅想寻个由头敷衍过去时,只见一间厢房的门从里推开,探头出来的人正是小月仙。她一眼就认出了青浅,冲她笑了笑,随后对小肆说:“是来找我学琴的姑娘,你就别管了。”
“是,月小姐。”小肆客气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青浅有些纳闷,不知小月仙何以要帮助自己解围?
小月仙冲她热情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青浅只得过去,随她进了厢房,里面空间倒带算宽阔,摆饰也不俗,当家花旦的待遇想必不错。
小月仙给青浅迎了座,又端上了热茶,两人开始寒暄了起来。
她说感谢青浅上次仗义直言,自己虽然当晚坚持演出,但班主还是派人去请了大夫给自己的母亲看病,现在母亲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青浅听了十分开心,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竟然能够实在的帮上忙,同时也感叹,这班主总算良心未抿,做了件好事。
小月仙笑了笑,回道:“是的,我见妹妹心善仗义,又感觉与你极为投缘,若不嫌弃,可多多往来。”
原来这个小月仙就被班主收在戏院学艺,没什么朋友能说体已话,得到有点名气,身边的人,要么就是追捧的,要么就是虚情假意想讨取好处的,所以在她看见青浅为自己说话时,觉得异常温暖,加上与青浅年纪相仿,自然就愿意多亲近一些。
青浅寻思,自己追查哥哥相好当年的死因,而仙必居是个绕不开的地儿,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儿开始发生的。若与她交好,从此往来也方便一些,或许小月仙也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于是就点头答应。
“哎呀,我今天实在太开心了,原本以为你出身高贵,又在北京上学,必会看不起我,不肯答允了。”小月仙紧握着青浅的手,笑得真诚。
“快别这么说,什么出身地位,我不看这个的。”青浅回说。这倒是实话,这几年,在北京掀起的新思潮,提倡的人人平等的思想早已在青浅心里根深蒂固,所以她交友,从不论出身门楣,只要相谈适宜,都可引为至交。
“那便太好了,老实说我呆在这戏院子里,经常闷得慌,以后你若常来找我,可真是太好了。对了,我只知你是林旅长的胞妹,不知具体芳名?”小月仙问道。
“我叫林青浅,你唤我青浅就行。”青浅回说。
“哦,我记下了,我原姓苏,姓叫惜寒,那月仙啊,是班主给我取得别名,你看叫愿意叫我什么?”小月仙试探地问。
“那便叫你小寒吧!一回亲切,二来也有别于戏班里别人的称呼,我这一叫,你就知道是我来了,好吗?”青浅笑着问她。
“嗯嗯,这主意不错。”月仙笑着称是。
说着起身从里屋捧出一把精美的琵琶来,笑着说:“这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心爱之物,我刚既借口称你是来随我学琴的,那你便就装模作样地试试吧!”
“可这也太贵重了,我怕一个不当心给弄坏了。”青浅连忙推拒。
“东西再贵重也是死的,我待你之心难道还不及这一把琴么?”小月仙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青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人家盛意拳拳,自己再推脱岂不无理,再者能顺道学门乐器,懂些乐理,也无不可。于是接过小月仙手中琵琶,试了试声音,果真清脆悦耳,如同天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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