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青浅很疑惑,是谁会到这儿找她。

    她随吴嫂进入,却见一端庄女子,坐在里面,穿着素净水兰色的旗袍,宽袖及肘处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臂,手上拿着个白色帕子,不安的绞成一团,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见到青浅,连忙站起来,怯生生地冲她笑。

    “这是?”青浅不认识她,所以扭头看吴嫂。

    “这位是旅长的夫人,王家大小姐,也就是您嫂子。”吴嫂客套地介绍。

    青浅忽见嫂子,便觉得自己这个小姑姐非常失礼,不仅没有先登门拜访,倒让她来。于是连忙让座敬茶,两人寒暄一番后,这才分别坐定。

    第一次见到哥哥的夫人,青浅只觉得既陌生又亲切,陌生是因为初次相见,亲切是因为这位王家大小姐,竟然没有半分小姐架子,反而非常温和,平易近人。而且,她此番还给青浅带了上好丝绸布匹,首饰等礼物。青浅总觉得奇怪,为何这样好的嫂嫂,哥哥都不带她引见?

    且不知是否青浅多想,总觉得这个嫂子,每每说到哥哥时,都语带斟酌小心,生怕说错话似得。

    “妹妹,你我难得投缘,以后若有空,可常常去府里陪陪我,或就搬去府上住罢!这儿人多嘈杂,不比家里,东西也齐全。”王从云略带犹豫地向青浅建议。

    “嫂嫂……”青浅正要回答。

    门口就传来一句冷语拒绝道:“不必吧,小妹自小疏于管教,野惯了!住府上,怕会叨扰府上安宁。”

    只见哥哥林青玄与杨忻同从门外进来。

    “你……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王从云不安地站起身,神情窘迫,脸色却有些惨白。

    青浅闹不清楚这两人什么情况,只得看着哥哥身后的忻同,向他使了个询问的眼色。忻同与青浅对视着,可惜并无什么提示。

    青浅不由着急地向他眨了眨眼,心想:“老兄,能不能给些暗示啊?”

    忻同似终于接受到青浅的暗示,开口道:“大嫂,大哥的意思是,小妹现在学业未成,还需刻苦求学,住在这儿,我得空可指导一二。”

    王从云双眼一直盯着林青玄,眼里已有雾气,听了忻同的话,脸上稍有和缓,叹了口气,说:“我与小妹甚为投缘,只盼你日后能经常带她回府,与我相见。今日是我唐突了,本该先问过你的意思再与她见面,是我错了。”

    林青玄脸色也不好,只冷漠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那……那我就先回去,你晚上回来吗?”王从云小心翼翼地问。

    “嗯。”青玄敷衍的应了一声,冲忻同示了个眼色。

    忻同会意,便说:“大嫂,我安排人送您回去。”

    “那我先走了。”王从云对青浅苦笑着,便出了门。

    青浅送了送她,便折回来责问兄长:“按理说你早该带我主动拜见她,可人家今日上门,你何必摆个臭脸,倒显得我的不是?”

    “青青,许多事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青玄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哥,我都十七了,还要长到多大?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可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你过得不好,难道我就能过得好吗?”青浅说着眼眶就红了一圈。

    “青青,别不开心,过来,哥哥给你看样东西。”青玄神秘地笑了笑,全然没了刚刚的严肃,从口袋摸了张东西递给妹妹说:“你瞧瞧这人咋样?”

    青浅接过一看,是一张崭新的照片,上头站着几个身穿着军官服的男子,青玄也在其中。青玄指着站在他旁边的人问:“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青浅不明其意,本能地拒绝,把照片塞回到哥哥手中,郁闷地说:“不怎么样,反正你们这些当官的,没几个好人……”

    “青青”青玄生气地喝止住妹妹的话,脸上瞬间又升起了乌云。

    这时忻同刚好进来,察觉气氛不对劲,怎么大哥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而青浅已经从气愤疑惑,转变成了委屈,两兄妹也不说话,只是互相怒盯着对方。

    “青青,你都多大了,难道真的一辈子不想嫁?”青玄语气不好的质问青浅。

    “哥,我不着急,而且我就算要嫁,也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这事儿你能不能别操心了。”青浅不甘示弱地回道。

    “我怎能不操心,爹临终前交代我,无论如何,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委屈。我就是想多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你怎么就不能体谅呢?”青玄继续劝道。

    “哥,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而且,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明白,我不喜欢当兵的,你们这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鱼肉百姓,我看不上。”青浅气愤地把心里话全给倒了出来。

    “你……”这下青玄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指着青浅,气得说不出话来。

    忻同连忙上前拦在他面前,劝说道:“大哥,别动气,有话好好说。”

    “我跟她好好说,可你听听她说什么?”青玄气乎乎地坐下,巴掌重重拍在扶手上。

    “反正我不嫁,你们谁爱嫁谁嫁。”说着青浅就夺门而出。

    青玄望着青浅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杨忻同的眼光扫过桌上的合照,斟酌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大哥,小妹心思未定,骤然谈论婚嫁,想必她是无法接受,况且,她久不在您身边,若然再让她远嫁,以后天各一方,更是鞭长莫及,一旦局势有变,怕是会连累她呀!”

    青玄抬头看着忻同,想了想,说道:“你说得这些我也不是没想过,但眼瞧着杨大勇势力滔天,他这个侄儿也不差,手里人马,若肯为我所用,日后就不愁没有领路军了。”

    “大哥的宏图远志,小妹未必能明白。况且成婚是终身大事,她性子倔,若是不真心喜欢,必是不能勉强的。”忻同劝说道。

    “嗯,你说的是,我这个妹妹啊!”青玄又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沉默了一会儿,对忻同说:“你有空多劝劝她,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她不嫁这个人,他日为兄为她指婚,她也得认真考虑,别整天跟着那帮学生瞎胡闹,还有北平那学,若是学了无用就别学了,把她留在身边我更放心些。”

    “好的,大哥。”忻同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青玄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说:“坐吧,我刚回来码头那儿就出了这事,还来不及具体说商城那边的情形,现在双边协议基本都已谈妥,就双方仍差点互信,原本若青青同意这门婚事倒也不错,只是这个倔丫头如今这态度,倒也是难办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忻同默然。

    青玄又说:“日本人态度这样蛮横,你将人关了进去,逼得咱们大帅强硬应对,将梧江口的大炮都调过来了,大不了鱼死肉破吧!对了,你组建的骑兵营怎么样?”青玄问。

    “嗯,建制已经快要完整,战马也已到达,现在正加紧训练着。”忻同如实作答。

    “好,得空我去看看,晚饭不在这儿吃了,另外派人注意你嫂子的动向,看她接近青青有什么目地?”青玄严肃嘱咐道。

    “……”忻同犹豫了一会儿,说:“大哥还放不下三年前的事吗?”

    青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叹了口气说:“或许也是命该如此罢,只希望青青能明白我的苦心,不必步我的后尘。”

    说完就出门走了,剩下杨忻同看着桌上的那张合照出神。

    青浅气得晚饭也没吃,窝在书房恹恹地练字。忻同给她端了些吃食进来时,她只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接着练字。

    忻同走近后,将吃的端到她面前,又低头看了看她刚写下的字,略略伸手扶了扶她的手肘,说道:“饿得手都抖了,还不快吃点东西。”

    “我不饿。”青浅用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臂,继续写着。

    “想知道那些被抓回去的日本人现在怎么样了吗?”忻同问。

    青浅好奇地盯着他,忍不住停下笔,连忙点了点头。

    “嗯,你吃完再说。”忻同似笑非笑,将餐盘朝她面前推了推。

    青浅无奈,只得嘟哝着:“吃就吃。”然后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她实在是饿了,也不顾不得吃相什么的。

    忻同怕她噎着,帮她杯子续好了水,然后默默看着她吃完。

    青浅将饭扒干净,碗一放,兴冲冲地问:“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嗯,他们还被关着呢!”忻同淡淡回道。

    “我知道,没有请他们也尝尝被打的滋味吗?”青浅问道。

    忻同轻轻一笑,回道“日本人一向好强,让他们道歉不比殴打更令他们羞耻吗?”

    “可你说得日本人好强,未必会肯低头道歉,现在因为青岛事件,全国抵制日货,常有此类事件发生,他们可能会觉得,一旦开了道歉先河,在中国民众之间的优越感就荡然无存了吧?”

    “全国我管不着,但在我的辖区,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到。”忻同望着青浅,坚定地说。

    “你真不怕日本人的军舰吗?”青浅问。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忻同显得有些无奈。

    “若天下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这样想,我们国家也不至于这样被欺负。”青浅语带调侃,心里想得确实如是。

    忻同拿起一叠公文,一边翻阅一边说:“我倒希望,国泰民安,就当个普通的教书匠,每天陪着孩子,读读诗,作作画儿。”

    “那恐怕杨长官得多募些兵勇,将外国人全赶出去,再南北议合,才能真正国泰民安。我看啊!你这个教书匠的愿望还得我替你先完成。”青浅看着他,取笑道。

    “现在国内形势非一日之祸,要想真正国泰民安也非一日之功。你说得,若我辈不成,还有来者,如果你先帮我达成心愿,我也真心为你高兴。”忻同与青浅相视一笑,说得认真。

    此刻,青浅感觉对杨忻同终于有了些共鸣,不过转眼便蹩眉,感叹道:“你替我高兴没用,瞧着哥哥今□□我相亲那般模样,日后只怕会更甚,所以我得尽快想法子回北平,只要回去了,不在他身边,他也对我没法子。”

    “你想回去了吗?”忻同继续看着青浅问。

    “嗯,总比呆在这儿跟哥哥闹别扭的好。”青浅叹了口气。

    忻同没有回答,垂眸盯着她刚刚写好的那些字。青浅忙说:“我回去北平也会坚持练的,你放心。”

    忻同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开始翻阅手中的文件。

    青浅见了他的态度,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又说不清原因。她转念想起了下午见到的那个女人,忍不住问说:“诶,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哥哥和王大小姐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是这样的?他们之间究竟发什么什么?我觉得怎么看也不像夫妻啊!”

    忻同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翻了翻手里的公文,反问说:“那按你的理解,怎么样的才像夫妻呀?”

    青浅脸一红,觉得自已被问住了,完全说不上来,只得回忆道:“我记得小时候见我爹爹和我娘,是极要好的,无论我爹生意有多忙,回家都愿意陪在娘身边,我娘有哮喘病,我爹就在院子里种了颗银杏,待长大后果子能给她入药,可惜我娘没等树长大就死了,我爹每每想她,就在院子里暗暗抹泪,以至于那些叶子上面都长泪斑了。哥哥这儿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就感觉他们之间很生疏,很冷漠。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忻同迎着她的目光,望着她倏地笑一笑,说:“叫声二哥来听听罢。”

    青浅倍感意外,瞪了他一眼,骂了句:“休想。”

    “那我便也不清楚,你自己去问大哥吧!”忻同说着又要翻页,被青浅的手一把压着,只见她不情不愿地从口中吃力吐出两个字:“二……哥。”

    “大声点,没听见。”忻同有心想逗逗她。

    “你……二哥,二哥,二哥。这总行了吧!”青浅被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遂了他的意。

    “嗯,以后再不许叫什么杨长官了,听见没?”忻同似乎有些介意这个称呼。

    “知道啦!”青浅十分不乐意的答允,继而收回自己的手,又追问说:“你赶紧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具体情由我也不甚了解,只记得初遇大哥时,他身边仿佛已有一位可心的女子。待我学成回到他身边,他已经选择了王府的千金,成亲时,见他也是百般挣扎的模样,后来我一打听,才知当年那位可心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因极有可能跟王府的千金有关。”忻同抬头看着青浅,没有再往下说。

    “所以你的意思,他们是一对怨偶啊?可若真如你所言,哥哥应该是恨极了王大小姐,为何又甘心娶她呢?”

    忻同拿起一支笔,轻敲了一下青浅的额头,说道:“这我怎知?不如派你去问大哥可好?”

    青浅无语地摸了一下额头,撇嘴回道:“我才不去,那不是去讨骂么?”

    忻同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青浅重新拿起一支笔,笃定地说:“既如此,我就先把这事儿打探清楚,哥哥那边不好问,自然还有地方可以打探的。”

    忻同见青浅这样说,不由反问:“那北平还回吗?”

    “暂时不回罢,这事儿没搞明白,回去也不安心的。”青浅开始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又开始练字,脑子里却琢磨着如何给自己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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