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堂上珠玑,衣上黼黻,皆散发耀眼光芒,昭日月,焕烟霞。一缕又一缕的烟雾混着未曾燃尽的名贵香料从香炉中飘出,在空中打着转,经久不散。
朱贱男惶惑地站在大殿中央,这是他的寝殿,可是,人呢?他环顾四周,除了这些死物,便只余他一个活人。
心下讶异之际,一股凄凄之意不知是从何处升起,逐渐蔓至心间。他刚欲张嘴呼喊,便发现自己已正襟危坐于桌前,美酒佳肴如水般被侍女端上,侍女衣袖轻拂间,淡香沓至。朱建楠惶然之中,赶忙伸手拉住一位侍女,还未开口,却见那女子转过头来,赫然是他的一张脸。女子倏忽将头伸至他眼前,如墨般的眼瞳中,映出朱贱男此刻面目全非的样子。
那女子咧开了嘴,笑着问他:“太子殿下在出逃时被人给杀了,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被人发现的时候,一张脸都被鬣狗啃没了半个。你又是谁啊?为什么要冒充太子殿下,为什么!”说到最后,女子飘渺如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嘶哑,如同某种野兽的嘶吼,又带着蛇类特有的嘶嘶声,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朱贱男两股战战,汗如雨下,只能拼命向后仰去,一瞬间,女子与大殿尽皆消失无踪,血红的雪水如有生命的藤蔓一般从朱贱男的身下蔓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拉着他沉入河底。恍惚间,他看见一张又一张熟人的脸庞从下方飘上,方媛,父皇,母后,皇兄,他与方媛婚礼上的各个宾客,不管是谁的脸,都一脸呆滞,脸色苍白,只有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正当他冷汗涔涔之际,一阵阵刺痛从脸颊上传来,他艰难地向下望去,震惊地发现他的身体也全然不见踪影,唯剩一张脸在血水中飘荡着,那噬人的藤蔓又长出了不少细小的枝条,牢牢地吸附在他这张脸上。
朱贱男猛地惊醒,望着眼前的铁栏杆和潮的渗水的黑墙,裹紧了破烂的衣衫,又往墙角缩了缩,从梦中缓缓地回过神来。
而与梦中相比,现实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仍记得,那一天,漫天的雪,带着血腥的肃杀之气撞开了太子府的大门。上一刻还喜气洋洋地喝着酒的宾客,发出了与平日高贵身份好不相符的尖叫,连滚带爬的四散逃命。
关于那天,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两个贴身太监的保护下去找方媛,然而他们在找到方媛之前就被人打晕了。当他再次苏醒过来,是在楠朝都城千里之外,而距楠朝覆灭,也已过去了六个月。而他,却丝毫没有这六个月里的任何记忆。
朱贱男缩在墙角,将脸贴在冰冷又潮湿的地板上,寄希望于这举动能让火辣辣痛着的脸好过一些。
他闭上眼,整理着自己的记忆,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真相。然而就如之前许多个夜晚一样,失败了。
这个感觉很不好,他的国家被灭了,灭国后的六个月里,他被人伪造了死讯,被人替换了身份,被人从楠朝的都城扔到了女朝的都城外,甚至还被人换了一张脸,可对于这一切,他都毫无知觉。甚至在一开始,看到这张与原来只有五成相像的脸,他都以为自己是借尸还魂了。若不是他对自己的身体熟悉的很,若不是他的脸时不时就会传来针扎似的刺痛,而他恰好知道这是换脸的后遗症,他真的会以为自己是附身到了这个叫朱贱男的少年身上。
究竟是谁对他做了这种事,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我做什么,方媛呢?他对方媛做了对我做的同样的事吗?一个个问题占满了他的脑袋,搅得本就不机灵的脑袋更加黏糊。
因着贴地的原因,监牢里的那些细碎的响声传到他这显得格外清晰,磨牙声、呼噜声、痛苦地哀鸣声和深陷梦魇的哭泣声混杂着,与空气中的潮湿、压抑和绝望一道争先恐后的往他脑中钻去。
他被这外来的力量折磨得睁开双眼,外头天已逐渐亮堂起来,牢房里唯一的小窗上有丝缕光线透过。不过这光同走道上燃了一夜的蜡烛吝啬地给的出几道光芒一样,在这被黑暗吞噬的牢房里毫无用处。
朱贱男知道,待外头的光将窗户的影子完全投在地上时,又将有一批新的犯人挤进来,又或是又有一批人被卖出去。他静静望着与他挤在同个牢房里的其他五人,目光从他们身上滑过,目光落在一处空地上,只觉未来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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