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服装店后,陆遥越发觉得自己是被哄骗来的。
店内的导购接待全是智能仿生人，橱窗里有实体服装，也有线上虚拟展示,顾客无需亲自前往现场,可以直接在星网选购款式、测量尺寸后下单,商品会在三天内送到。
然而周云辰面色一如往昔，似乎没觉得有半分不对。
仿生人侍者请周云辰和陆遥去贵宾接待室稍作休息,陆遥很想问周云辰这是要做什么。
也就在这时,一位中年男alpha推门进来,陆遥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这一位脖子上挂着卷尺的alpha是一位真人裁缝。
“周上将，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alpha笑眯眯问道。
“这位是魏先生，这家店的老板。”周云辰为陆遥介绍，随后对魏老板说,“先把这两季留存的衣服送来。”
魏老板去招呼仿生人侍者取衣服,周云辰告诉陆遥:“过去三年里,你收到的服饰都是魏老板的设计。”
自从陆遥和周云辰匹配结婚后,陆遥每个季度都会收到一批新衣，但这是因为……
“赵明河告诉我,那些衣服是为上将配偶置办的必需品，”陆遥不了解军部的这些置装规矩,上将副官这么说,他就收下了,“但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了。”
“……对。”周云辰没有自己拆穿自己，“不过订单是我单独下的，不归军部管，所以魏老板没有因为我们离婚停止制衣。”
军部的确有着装要求,但一般管不到军官配偶身上去，更何况陆遥本人也有军衔，他的少将身份绝对排在上将配偶这一身份之前。
但周云辰发现陆遥实在太不爱置办新衣了，他常年穿着基地的灰色制服，遇到重大场合，就穿他的白色军装或是简单的正装西装出席。
陆遥对这些事完全不上心。
可周云辰对陆遥的方方面面都上心，又担心陆遥不愿意收下他送的东西，才找了一个由头。
仿生机器人们推着几列长排一架进来了，各式衣物挂得满满当当。
陆遥被这阵仗震住了，过去几年里，他收到衣服时都只让家务机器人拿去清洗叠放好，场景远没有现在震撼。
周云辰问他:“这是之前夏季的衣服和秋季的新衣，你看有没有不喜欢，或者要修改的。”
陆遥看着眼前能塞满三面墙的衣服，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魏老板适时介绍到:“夏季快要结束，这一批夏衣可能暂时用不上了，陆先生可以先看看秋季新衣，选色和版型都是按您原来喜欢的风格来的。”
陆遥的衣服大多颜色简单，款式简洁，只有几条硬性要求:外套要有够深的衣兜，方便他偶尔装墨镜、刺激器或是扳手；材料不能容易起静电粘毛；避开娇贵难打理的面料，以便他在高温材料边工作。
眼前的新衣也大都遵循这一策略设计。
在陆遥蹙着眉查看服装设计时，魏老板来到周云辰身旁:“周上将，您上次说要复刻的皮衣也做好放进秋装系列里了，按照您的要求，这回选用了更加牢固耐久的材料，一般的猫爪划不破。”
“好。”
自从上次雪豹和扭矩一起在争抢间门撕碎了陆遥的皮衣外套后，周云辰一直在想办法再送一件皮衣外套给陆遥。
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特别好看。
尤其是长腿跨上机车时。
陆遥这辈子只会给机甲配色上色，对时尚实在没什么研究，看了半天，最后告诉魏老板一切照旧即可。
周云辰在陆遥想迈步逃离这个恐怖的时尚地狱时按住了他的肩，瘦削肩头下的骨骼被握在周云辰的掌心，有些硌人。
“魏老板，重新给陆遥量一次尺寸，他瘦了。”
陆遥僵硬地被周云辰摆弄着，让魏老板量完了新的尺寸，魏老板收起皮尺:“不需要修改的衣服会先配送，剩余部分在三天内修改完后送到，请问还是原来的地址吗？”
“不，送到第八区。”陆遥把山顶别墅的具体位置发送给魏老板，“山脚处，会有人工智能接手货物。”
陆遥和周云辰离开时，新蓝星的淡紫红色的夜幕已然降临，遥远的西方天际还有火烧般的残云。
晚风吹过，周云辰忽然让陆遥稍等，自己又转身绕回店里。
陆遥在路灯下等他。
天空中悬浮划过的飞行器快速落下光芒又离去，明灭起伏，间门歇照亮陆遥的面容。
周云辰走出来时，便看见陆遥在蓝紫的夜色中站定，白皙的脸在风中微微发红，路灯的光点在他的浓睫上跳动如星子。
陆遥的余光瞥见周云辰伫立的身影，侧过脸看他。
穿越长街的冷风掀动他的长发，而他的目光正看向风吹来的方向，冷清安静。
周云辰快步上前，把搭在手臂上的深蓝色羊绒披肩抖开，披在陆遥肩上。
热气被拢了起来。
“最近降温了。”周云辰说，他顺着陆遥的目光望过去，在街道尽头有一汪名叫榭湖的幽深湖泊，倒映着灯火繁星，波光粼粼，送来初秋夜的凉风，“你想去湖边走走？”
“……走吧。”
其实陆遥只是顺着风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周云辰没有别的事，他现在该回去看家里的猫了。
陆遥原本打算今晚给雪豹和扭矩梳毛，天冷下来，他们都开始长冬毛了。
但周云辰似乎想去湖边走走，或许……这也算一件值得花费时间门做的事。
两人穿过高楼林立的长街，向街道尽头的榭湖走去，路灯静立两侧，灯光落在行走的人身上时却时明时暗，让人眼无法看清身旁人的模样，只有隐现的片段，仿佛在看一连串宁静的画作。
在长街尽头，两人从二层街道下到一层地面，并排身影逐渐没入榭湖边的浓密树影中。
天际边露丝的玫瑰色裙摆在此刻消隐殆尽，夜幕中绽出无数宝石般明亮的星。
市政建设保留了榭湖周边的自然风景，市民们能够在这里享受纯粹的自然，除了耸立天际的高楼大厦，入目不再有任何现代技术的痕迹，甚至连路灯也无。
因为漫天星光与缓缓滑行过天轨的三轮月亮足以照亮这汪城市中的寂静平湖。
周云辰军装的上的铜扣和肩章在星光下闪闪发光。
陆遥拢了拢披肩，在这个温度里，大概只有他会需要一条披肩保暖。
下一刻，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落在他的肩上，军装铜扣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云辰把自己的军装也脱了下来。
他为陆遥理了理领口，本想军装领口的口子扣起来，这样就不会从陆遥肩上滑下去，但看上去似乎会挡住陆遥的手，只能作罢。
“湖边没有大气调控装置，会更冷些。”
“嗯。”陆遥把军装拉紧，连披散的长发也被裹了进来，“我记得气候调控系统的投票显示，新蓝星公民们同意今年冬天下雪。”
“下雪的年份比往年更冷。”
“但雪豹会喜欢。”
周云辰沉默了，他看向陆遥如霜冰般的侧脸，许久后才答道:“如果你陪他在雪地里走走，他会喜欢的。”
“我想也是。”陆遥放轻了语调，他谈到猫时，总比平时更温和。
他看着前方逐渐没入模糊深夜的湖边小路，又问道:“军部召开紧急会议，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嗯。”但周云辰的声音并不急切，只是沉稳平静的回答陆遥的问题，“军部总体战略署的几位领头人在商议向公众公布异兽潮即将到来的消息，有一些争论。”
“争论有结果了吗？”
“争论有了结果之后，这场会议才开的起来。”周云辰说，“总体战略署在这件事上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即使公布异兽潮，联邦民众也会兴致缺缺，提不起任何居安思危的劲头，另一派认为公布异兽潮消息可能导致社会骚动，上一次异兽潮期间门，联邦的经济增速倒退为负值，他们担心公众对大敌当前过于恐慌。
“最终双方达成妥协，准备在近期公布消息，同时展开宇宙军事演练，激发或是平复民众情绪。这一次着急我们几位舰队司令去，就是商议演练内容，总体战略署希望能在玫瑰系附近展开演练，我应该也不用走太远。”
周云辰顿了片刻，又为自己补充道:“不会耽搁你的信息素适应治疗。”
“我不急于这一时。”陆遥说，“时间门本身总是很多的……周云辰，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周云辰安静地听着。
“当年在cross实验室里，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不可能活着逃出去，你救下了我，此后我才能进入机甲研发基地，建造tl01/01，让远星号成为你的座驾。而你是因为驾驶着远星号执行任务，才落入时空暗流，回到过去救下我，无论中间门缺少哪一环，你我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数千年前的地球文明就讨论过时空逻辑的闭合性。”
“是的，祖父悖论。只不过，承载你我关系的不是血缘，而是远星号，我有点像远星号的祖父。”陆遥说，“只要你选择驾驶远星号，就注定你会救下我。”
陆遥的大脑正在快速运转，思索的光芒从他眼中溢出，可惜他的双眼直视这前方的道路，没有发现周云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把所有的话语吞回腹中。
周云辰选择远星号的唯一原因是，他钟情于陆遥，而远星号是陆遥亲手制造的机甲。
他能够找到cross实验室也是因为他钟情于陆遥，二十余年前陆遥消失很长一段时间门，周云辰费尽心力才打听到陆遥在天笛座附近除了意外。
这一切给了他救下陆遥机会。
让他能够在星夜下与陆遥漫步湖边，而不是面对一捧手中的白骨或是一个弥散飞灰的空寂宇宙。
深藏于心的一见钟情并非没有回报。
命运已将一切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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