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亮是亮了。
一层浓雾笼罩在这片宽得不知边际的沼泽地上,我勉强直起身体,左右四顾,茫茫然看不清何处才是尽头。淤泥将我的鞋子吞噬,使我的小腿看上去肥了一圈。看着满身的脏污,我深深叹了口气。
此刻,已经精疲力竭的我再也抬不动沉重的双脚继续前行。
我想,也许我会死在这里。
哐当哐当——
当那列锈迹斑驳的老火车冒着蒸腾的白汽,在芦苇荡里若隐若现缓缓驶来的时候,我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使出浑身气力迅速而小心地爬了上去。
我勉强攀住车厢的连接处,灰白的泥浆遮住了毫无血色的手指。赤足上的淤泥尚未干透,滑腻不堪。轰隆声中伴随着火车的巨幅震颤,有好几次我差点被甩下去。
芦苇遍地,整齐划一地抖动着细长的身躯。火车笨重而缓慢地穿行其中,不时冒出一蓬白花花的水蒸汽,让本就不甚明朗的天空显得愈加秽浊。
我费力地扭过头看向那片泥泞的沼泽,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回想起刚才经历的一切,我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刺目的刀光,鲜红的血迹,抬眼望去全是扭曲的尸体……明明是一次难得的同学聚会,究竟从何时开始逐渐偏移轨道?如果我能提早发觉这趟旅行的异常,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阿u,你在想什么?”旁边的女孩声音清脆,将我从恍惚中拉回。晃晃悠悠的客车像只摇篮,而我则是躺在其中的婴儿。
“没什么,只是,非要去那个荒山里玩寻宝游戏吗?”
“你害怕啊?”女孩嘻嘻笑着,“你不是一向喜欢这些鬼啊怪啊的东西吗?所以班长才特地计划了这次荒宅冒险之旅啊!”
“才不是,”我压低声音,看向坐在第一排的班长,一只大头正随着颠簸的客车左右摇晃,“难道不是因为他想追求班花才搞出来这出戏吗?”
坐在班长旁边的班花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娇俏女孩,个子不高,眼睛圆溜溜的又大又水灵,任凭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旌摇荡。
再过去就是戴着藏蓝色棒球帽的司机。从我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他的侧脸,皮肤很白,刘海很长,我有点怀疑他是否能看清前路。他转动方向盘时露出的胳膊也很白净,一点也不像个司机。
倒是旁边的班长比较像开大货车的,他皮肤黝黑,四肢粗壮。面相虽然说不上丑陋,却也跟英俊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尽管如此,他依旧自信满满地对班花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我们这几个老同学,不过是陪衬。
坐在我左边的女孩叫林乐,扎着厚实的马尾辫,光脑门,身材小巧,一身碎花长裙。高中时期我们一直是前后座,关系亲密。如今虽然已经毕业多年,可这份友谊却历久弥新。
“我听说呀,之前上高中的时候,班长就已经把班花追到手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那今天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像是看出我的疑惑,林乐继续说:“结果,大学期间,他们又分手了。所以啊,今天这是拉着我们去挽回前女友呢!”
“我们这么多人?不合适吧?”我指了指坐在第二排那两位已经陷入深度睡眠的人,“六个人哎,这么声势浩大地挽回前女友?太夸张了吧!”
“去探险嘛,人少了不好玩啊!”
林乐笑容浅浅,嘴角弯弯,这一幕在我脑中留存许久,也是支撑着我在泥泞中逃亡的动力。
砰——车胎爆了。
司机下车检查,班长紧随其后。我让林乐待着别动,也跟着下去。
“你一个女孩子下车做什么?”班长皱起眉,让我去车上等着。
“我晕车啊,再坐下去估计要吐了!”这是我的正当理由。
奇怪的是,虽然今天全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可我却一点晕车的感觉都没有。
正因如此,我才有精力下车逛逛。
脚下是湿润的青石板,横七竖八拼凑成一条左突右翘的绕山公路。路面狭窄,右侧杂木丛生,暗影森森。林中寂静一片,连声鸟叫都没有。
现在想来,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第一个警告。
那片林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我眯着眼睛使劲往里瞧,笔直的水杉树上爬满了死去的枯藤,像是谁给尸体套上了灰色的寿衣。一丛丛歪脖子漆树后面,有一小片看不清的黑暗。恰好一阵清风拂过,那东西动了动,慢慢隐进树干后的阴影中。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却被人一把拉住。
“你想做什么?这山里说不准有蛇!”是班长,他那一双熊爪子力气大得怕人。
这时车胎也换好了,司机压了压帽檐,站在车门边招呼我们上车。
侧身经过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股栀子花香。我忍不住看向司机的脸,他轻轻转过头,看着那片树林。
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车,走到最后一排,林乐已经悄无声息占了我的靠窗宝座。我假装生气道:“我才下车几分钟你就鸠占鹊巢了?”
“不不不,我这是充分利用宝贵资源,杜绝浪费啊!”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让我落座。
反正今天也不怎么晕车,不靠窗也无所谓。想到这里,我顺势坐下,跟她说起刚才见到黑影的事情。
“不是吧?难不成真的有鬼?”
“那谁知道?说不准是我看花眼了。”这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眼前这个女孩信了。她放松了心情,慢慢靠在我肩上。
“阿u啊,如果你真的看见鬼,打死我也不去探险了。幸好,那不过是个树影子。这大山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树多,你说是不是?”
如果这样你能安心的话,我不介意说违心的话。
“是的。”我重重地点点头。她闭上眼睛小憩。
车身摇啊摇,窗外的树木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依旧不明不暗的显出苍青色。刚想看眼时间,却想起手机已经被我装进背包里。跟林乐碰头后又将她的小包塞进去,如今想拿也没那么容易,只好作罢。
嘎——车子猛地停住,我急忙护住林乐的光脑门,自己一头撞在了前座椅背上。
感觉脖子要断了!我摸摸脑门顶,似乎没鼓包,暗暗放下心来。也许是心理作用,这一瞬间,疼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怎么回事?”前座的罗一鸣揉着额头站起来,理了理那身崭新的皮大衣,“这是要谋杀吗?差点撞死人!”
他高中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一直标榜不学习还能考高分,被他左边的‘死学习’代表队队长深深嫉恨着。
队长叫黎勇,长得又干又瘦像一只猴子,却写得一手好字。每换一次座位都要在课桌上刻下整篇《兰亭集序》。后来被同学举报,班主任警告他再在桌子上乱写乱涂就要赔钱,他这才罢手。
“不就撞了一下吗?至于吗?”黎勇扶着椅背站起来,率先下车。他是班长的拥趸,更是今天这场游戏的策划人。
这时我才注意到,班长跟司机已经不在车上。罗一鸣低声嘟囔几句也走了下去。
林乐挠着头往窗外看,惊讶地叫出声:“阿u,你快看那个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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